次日,晨起。


    閻小樓剛剛用過早飯,就被徐清風一嗓子喊了過去。


    作為屍王穀中輩分較高的那個,徐清風的住處被安排在山穀最裏側。由於緊鄰絕壁,光線並不太好。從格局上說,與閻小樓那間也差不多,都是分作內外兩重。


    外間擺著兩把靠椅、一張矮桌,牆角立有花架,精心侍弄了兩盆蘭草。除此之外,別無一物,也是簡單到不行。


    坐在左邊那張靠椅上,徐清風單手搭著桌沿,重新打量了一眼閻小樓。


    他這個小弟子,麵相不差,好好拾掇拾掇,也挺受看的,不給他丟人。正暗暗點頭,一眼又瞄見閻小樓頭上那根發帶了。


    徐清風就覺得太陽穴突地一跳,好心情當時就被敗掉大半,隨即在心中裏大罵賈登科:“成天正經兒事不幹,就知道琢磨這些花裏花哨的玩意兒,不在家相夫教子也真是委屈他了。”


    徐清風看不上賈登科,這是事實。但一碼歸一碼,待閻小樓,他依舊是和煦如春風,細致入微:“你初來乍到,可覺得有什麽不妥帖的?住得可還舒心?”


    且不說賈登科心思細膩,很會照顧人,就憑閻小樓在某些方麵缺根筋的性子,也實在說不出什麽來,隻連連搖頭:“沒有沒有,都挺好的。”


    閻小樓這個人,輸也就輸在“膽色”二字,論堅韌、論適應力,同輩之中恐怕沒幾個趕得上他的。


    當年突逢變故,一朝淪落天涯,他連飯都吃不上,就隨便往哪個山窩窩裏一貓,過得也挺好。如今苦盡甘來,他照樣坦然得不得了。被子一蒙,一覺就能睡到大天亮,根本不知道啥叫“輾轉反側”、啥叫“患得患失”。


    閻小樓目光淳樸,那種對當下生活的滿意,是打心眼裏沁出來的,絕非假模假式的客氣。


    單憑這個,就很博人好感。


    “那就好。”徐清風笑眯眯的點了點頭,“吃的方麵……”


    他舌頭一僵,笑容微微有些發苦,卻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淡然道:“老伯的廚藝一向如此,都是這麽過來的。等你渡過元劫,便可辟穀,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閻小樓輕輕地吧嗒吧嗒嘴,並不像標新立異的少年暗暗決定,以後每頓必須少吃兩碗。麵上卻不露聲色,恭恭敬敬的應了聲:“是。”


    “嗯——”語調往下一壓,徐清風對閻小樓這種溫順、謙卑的態度很是滿意。頗為讚許的點了點頭,隨即切入正題,“你修的是何種功法?”


    閻小樓愣了愣,坦言道:“《養氣訣》。”


    沉吟一聲,徐清風明顯猶豫了一下,才淡淡道:“拿來,我看看。”


    功法這東西,哪怕再不入流,一個個也都敝帚自珍,捂得可嚴實了,最忌外傳。


    閻小樓雖然一口一個師父的叫著,畢竟沒有正式定下名分,他並不確定對方是個什麽心思、肯不肯信他。


    閻小樓卻沒想那麽多,從懷裏取出《屍典》,翻到開篇第一章,雙手呈了過去。


    將半部殘卷拿在手裏,徐清風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隨即一目十行,通篇看下來,又信手往後翻了幾頁,便把殘卷交還了回去。


    在教徒弟方麵,徐清風與白鐵成可謂一脈相承。就見他微微抬了抬臉,表情立時寡淡了幾分,不鹹不淡道:“能憑一篇心訣小有所成,也算不易。”


    這話是真心的,但絕沒有稱讚的意思。


    閻小樓倒好,心大,也好哄。徐清風隻是稍微透了點口風,他就挺樂和的,嘴角恨不得咧到天上去。


    看著頗有些美滋滋的少年,徐清風把臉一撂。雖然沒有出言斥責,卻冷哼一聲,語氣明顯嚴厲起來:“小樓,你先天境小成,有多久了?”


    徐清風這般陰晴不定,說惱就惱,閻小樓也是真搞不明白。


    不過,倒是一如徐清風所願,他那條名為“驕傲”的小尾巴還沒翹起來,就被一指頭按了下去。


    閻小樓視線往上一瞥,掰著手指算了算日子,蔫巴巴道:“有大半年了。”


    徐清風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從袖子裏抽出一張疊的四四方方的蠟紙,兩根指頭夾著,很隨意的往前一遞。


    在他的示意下,閻小樓將蠟紙接過來,正看著,就聽見師父在一旁徐徐道:“那篇《養氣訣》用做修身尚可,真正要入大道,還缺一味引子。”抬手點了點那頁蠟紙,“你先看看,可有什麽不懂的?”


    這張蠟紙與普通書本大小相當,上麵隻有寥寥百字,用詞也不晦澀。閻小樓逐字逐句讀過,搖頭道:“沒有。”


    還行,有點底子。


    未免疏漏,徐清風特意叮囑道:“這章《清心感應篇》你拿回去,仔細鑽研,有什麽不明白的就來找我。自後要加緊修煉,切不可荒度春秋,知道嗎?”


    修仙一途,劫難多多。


    先天境,一直被認為是踏足仙道的基石,前後可分作兩個階段。


    前一部分,祛盡體內濁氣,是為小成。後一部分,感應天道,曆元劫而破繭。


    元劫之前,各門各派的心法大同小異,並不存在相互排斥的問題。那篇《養氣訣》沒有後續,轉修《清心感應篇》倒也無妨。


    隻是,兩者之間並不完全契合,閻小樓恐怕要比別人付出更多的時間和心血,才能所有成就,徐清風難免多囑咐幾句。


    將蠟紙沿著折痕疊好,往衣襟裏一掖,閻小樓拍了拍胸脯:“師父放心,我知道了。”


    閻小樓答應得爽快,徐清風眉宇一舒,語氣和緩了許多:“你若肯用心,頓悟隻是早晚的事。屆時元劫加身,為師會發動劫陣,親自為你護法,你不必有所顧慮,專心研修就是。”


    不必有所顧慮?


    閻小樓長這麽大,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從來沒有什麽時候,是全然沒有顧慮的。


    已經習慣什麽事都自己擔、自己扛、自己躲藏的閻小樓,在此刻,想要靠近,又望而生畏。最終隻是一低頭,悶悶的應了聲:“是。”


    閻小樓的異樣太明顯,徐清風想不注意都難,可又不知道他這是因為什麽。礙於師父的麵子,更又不會主動去問。想了想,也不知怎麽,突然就想起了哄小孩的那套。


    從袖筒取出一隻半個巴掌大,半新不舊的錦囊,徐清風笑著說道:“這個也給你。”


    閻小樓緩了緩神,從他手裏把東西接過來,來回翻看了兩下,疑惑道:“師父?”


    “這是乾坤袋,你先拿著。等正式入門,再把本門心法和玉牒一並傳給你。”


    “乾坤袋?”


    閻小樓語氣一揚,多少有些意外。


    乾坤袋嘛,他是見過的,不過和這個不太一樣。


    翻來覆去、左看右看,閻小樓簡直愛不釋手。


    徐清風輕笑道:“會用嗎?”


    “嗯!”重重的點了下頭,閻小樓一彎腰,利索地將藏在靴筒裏的匕首抽出來,手腕一轉,刷地在食指割開條口子。


    寒光一過,皮肉微微張開,殷紅的血珠一下就冒了出來。


    當著徐清風的麵,他將食指直接按在錦囊上,橫著一抹,一道光芒隨之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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