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麽, 畢竟一個學校……”林汐語話說到一半, 抬頭看到顏槿的表情, 沒能再繼續下去。


    顏槿天生的得天獨厚, 從頭到腳是全方位無死角的完美。真要說美中不足的地方,大概就是她的情緒太少,麻木不仁得像具埋冰裏幾萬年再挖出來的屍體。


    這一點在陌生人前表現得尤其明顯,讓很多人以為她是天生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淡定, 在格鬥競技台上收獲讚譽無數。


    但跟顏槿親近的人知道她並不是這樣。顏槿也有喜怒哀樂, 隻是把所有的情緒都壓縮在一些極其微小的動作裏,譬如說高興會睜大眼, 苦惱會咬嘴唇, 怒了會視線下移, 傷心則會繃緊肩頸的線條,以格外堅硬的表象掩飾內心的失望。


    隻有和顏槿親近的那幾個人,才能解讀顏槿眉眼間的點滴。


    林汐語當然算是顏槿親近的人之一。這會兒顏槿距離她不過兩三米遠, 背靠在一根供人扶手的欄杆上, 半側著身體。從林汐語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出顏槿的肩胛骨內收, 頸腰拉成一根紋絲不動的弓弦, 似乎輕輕一撥就會斷成兩截。


    顏槿的目光微斜, 焦點落在兩人間的地板上, 不再看向林汐語。林汐語知道這是顏槿生氣的前兆,她不擔心顏槿會對她怎樣,倒有點怕顏槿繼續氣下去,待會下車恐怕會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


    林汐語慢條斯理地把散到前額的碎發撥回耳後, 說:“她姓光,這個姓很少見,你就沒想起誰嗎?”


    顏槿思索了一會,老實地搖頭。世上有人百千萬,但她的世界被格鬥技占據了大半,容不下這麽多,於是隻能分成兩種——在意的和不在意的。


    在意的凡事都鐫刻在心,不在意的左耳進右耳出,走馬觀花地在腦子裏逛一圈就不知道被丟到哪個外太空。


    林汐語對顏槿未老先衰的記憶力十分無語,隻好直白地說明:“光涵是光蘊的女兒,光蘊叔叔是我爸媽的助手。”


    顏槿對光蘊這個名字沒什麽印象,但的確記得林汐語父母工作上有個很得力助手,而且私交不錯。林汐語父母出事那次,那位助手也隨同去外城采樣,三個人是一起遇難的。


    這樣說來,林汐語和光涵認識不足為奇。兩人年齡相差不大,同在普羅,加上上一輩的事情,兩人的關係親近自然能夠解釋。隻是這件事又不是見不得人,林汐語何必躲躲閃閃?


    顏槿:“怎麽從來沒聽你提過?”


    林汐語別開眼眸,極輕的吸了下鼻子:“提到她就會提到光叔叔,沒事說這些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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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汐語隱忍傷心的模樣我見猶憐。內疚和心疼毫無預兆地從天而降,幾乎把顏槿砸得四分五裂。顏槿一下子恨不得把問題連同自己的舌頭都嚼碎咽下去。


    顏槿:“汐語,我不是……”


    林汐語:“算了,別再說了。”


    顏槿的氣是沒法再生下去了,嘴唇動了幾下也沒能磨出句合適的說辭。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眨眼睛,總感覺好像有哪裏不對。


    被欺瞞的明明是她,委屈的也該是她,生氣的更該是她。為什麽林汐語幾句話下來,對象全掉了個個,自己倒成罪大惡極的那個了?


    逃跑途中弄亂的頭發不聽話地又溜下來,林汐語重新挽了次,唇角在手臂動作的遮掩下,忍俊不禁地勾了勾。


    真是個好哄的大孩子啊。


    一直埋頭研究林汐語腕表的光涵,始終不得要領,沒能讓這個不起眼的小匣子發出父親的聲音,著急起來:“爸爸!”


    林汐語搶在下一波噪聲和搗亂發起之前,手快地抽回手腕調出一段程序。揚聲器裏幾秒的靜默後,男音居然抑揚頓挫地朗誦起一篇長篇大論的科學論文來。


    顏槿:“……”


    光涵隻需要聲響,根本不在乎男音的內容是什麽。揚聲器裏跳出深奧難解的專業術語,光涵正襟危坐地聽得津津有味,場景竟然有種詭異的和諧。


    林汐語把腕表摘下來交給光涵,光涵馬上小心翼翼地接過去捧著,仿佛那是塊價值無上的珍寶。


    林汐語眼眶忽潤,快速站起來,走到窗邊,把窗戶模式調整為透明。


    顏槿站到林汐語身邊,看著窗戶飛逝的景色,也像是生怕打擾到身後那對“父女”的久別重逢,壓低聲音問:“你怎麽做到的?”


    林汐語:“編的一個小程序。我存了很多人的音頻資料,程序從原始音頻裏提取聲波,再根據指令重新合成而已。”


    顏槿:“你編這種東西幹什麽?”


    難不成林汐語能未卜先知,有備無患地拿來騙小孩?


    林汐語:“以防畢業找不到工作被驅逐出城啊。你看廢墟裏留下來的那些資料,詐騙應該會是一門很有錢途的行業才對。”


    顏槿的眉心攏成個“八”字,明知道林汐語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還是沒忍住:“不行!大不了我養你!”


    林汐語側頭:“咦?”


    顏槿認真地說:“就算不用我爸媽的錢,我格鬥比賽拿的獎金也夠你用了,別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林汐語一言不發,審視真假似的盯了顏槿許久,才微笑起來:“顏槿,有沒有人跟你說過?”


    顏槿:“什麽?”


    林汐語:“你有時候……真是可愛得要命。”


    金斯特安全點作為這趟列車沿線的最後一個安全點,之後總控製室就會放棄對這列列車的控製,重新恢複每站一停的狀態。


    德蒙酒店就在金斯特的下一站,顏槿倒不擔心三個人的人身安全問題。隻是在抵達站台前小小的揪心了一下,看到滿地的光潔後心又迅速回落原位。


    沒落的華麗站台和她離開時沒有什麽區別,唯一的區別是懸掛在機械臂上的那些吞噬者都沒了蹤影,大概是留在酒店內的人覺得看了糟心,不知道移到什麽地方去了。


    列車道沿線與酒店之間用液態玻璃圍了一道半人高的圍欄,圍欄頂部朝向列車的方向用液態玻璃固定了一排各式各樣打磨尖利的器具,為吞噬者消失的頂層站台又增添了濃鬱的肅殺之氣。


    顏槿帶著林汐語和手拿腕表變得聽話的光涵,沿著圍欄行走。頭頂的攝像頭轉動,黑色的機械臂帶著低沉的哢哢聲舉高,酒店通往平台的門打開,跑出幾個人影。


    顏槿認出來,跑在人群前一馬當先的正是自己的母親,李若。


    顏槿剛穿過圍欄狹小的出入口,就被李若一把抱住。緊貼著母親溫熱的身體,聽到耳邊沒有意義的絮叨,顏槿帶著劫後重逢的激動,緊緊回抱母親。


    “槿槿,槿槿,我還以為……怎麽這麽多天才回來!我天天都……你嚇死媽媽了……”


    李若反複地叨念,顏槿一反以前的常態,沒有露出絲毫不耐,任由李若又親又摟,又捏又拍。


    還是林汐語看不下去了,不得不充當惡人阻止母女的深情相擁:“阿姨,我們在外麵跑了幾天,身上很髒。”


    顏槿想起自己曾經和吞噬者在同一個地方摸爬滾打,到後來呼吸器用完薄膜脫落,這一身衣服不知道沾了多少血液腦漿,連忙掙脫李若:“對,媽,讓我先進去洗個澡。”


    她順勢看了眼站在李若身後的幾個人:“媽,爸呢?怎麽沒和你在一起?”


    李若興高采烈的表情微頓,摻入一絲陰影。


    顏槿頭皮一炸:“難道爸爸沒回……不行!我去找他!”


    顏槿轉頭就想鑽出缺口,卻被站她身後的林汐語擋住去路。


    顏槿:“汐語,讓開!”


    林汐語:“你想去哪找?你知道林叔叔去哪兒了嗎?”


    顏槿:“我……可是,我!”


    李若毫無防備,被顏槿一下子掙脫,這會抓住顏槿的胳膊,再不放手:“不行,你不能去!你爸爸一直沒回來,你也……好不容易等到你平安回來,我說什麽都不會讓你再離開了!”


    顏槿前後被堵,又都是不能動粗的對象,隻能急得掐緊自己掌心:“難道我就在這幹等著?”


    林汐語放軟音調:“顏槿,冷靜下來,我和你一起想辦法。”


    顏槿知道林汐語說的其實沒錯,她是關心則亂,熱血與激動衝昏了頭腦。前無去路地被堵了幾分鍾,沸騰的心緒微涼,顏槿不得不冷靜下來。顏子濱走前隻說去尋找探路者,目的地不明。菲諾城這麽大,即使是以前要找一個人也如大海撈針,何況是現在。


    在經曆過普羅幾度的死裏逃生後,顏槿深切體會到了當吞噬者成群結隊時的厲害——個人的能力在那種場景下,幾乎沒有用武之地。


    爸爸……


    顏槿:“我知道了,放開我。”


    李若如抓住救命稻草:“槿槿。”


    顏槿:“媽,我不會跑的。先讓我們進去吃點東西,我們兩天沒吃了,很餓。”


    大概從古至今,天底下所有的母親都聽不得自己的子女說出這句話。李若當即慌慌張張地拉著顏槿往酒店走:“怎麽不早說!媽媽帶你去吃飯。”


    剛走出兩步,前進的路上就多出一排人,正是剛才沉默站在李若身後的那些。


    打頭的人顏槿認識,是自己的一個格鬥技指導老師,姓路。路鳴盛左顧右盼地想找隻出頭鳥,偏偏旁邊的人全往後頭退,把他推向風口浪尖。


    路鳴盛隻好以幹咳開頭,露出一臉“我也是被逼無奈”的尷尬,說道:“那個,顏槿你們不能進去。從外麵回來的人,不能跟我們住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我錯了,我的碼字軟件崩了,文檔回到22號……我去努力寫盡快補回來,抱歉


    本來還說昨天更的,補一句六一,大寶寶們節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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