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夜已經過了一半, 林汐語睡得卻並不沉。


    所以當一陣微風拂過臉前時, 她馬上就醒了, 手臂肌肉首先繃緊,覆在枕頭上的手指移向枕下,在感受到枕底的冰冷後又緩慢地鬆弛下來。


    房間裏輕微的衣料摩擦聲持續的時間不長,從床前到斜對角的窗戶位置, 就再也沒有響起過。


    門沒有開, 不是起夜。林汐語枕在枕頭上,半掀開眼皮, 凝視黑暗裏的屬於門的角落。


    乳白色的光從窗戶對角撒入, 極淡極暗, 幾乎分辨不出。一個人形鑲嵌在月光裏,邊緣顯得模糊不清,沒有紮起的長發披散, 就那樣站著, 一動不動。


    林汐語有些疑惑。夜間的樓外早已經是漆黑一片, 從前流光溢彩的霓虹彩燈仿佛是上輩子的記憶。如今的夜晚, 除了一輪人造的月亮投影按照自然規律升起降落外, 再也沒有什麽能證明她們還活在原來的世界裏。


    顏槿不是一個會半夜不睡去賞風吟月的人, 她在看什麽?


    兩人一躺一站,各自維持著自己的姿勢,任由時間點滴流逝。林汐語的眉心漸漸蹙起,本來還殘留些許的睡意早就煙消雲散。當她心裏默數的數字達到3600, 而顏槿依舊站在窗戶前時,長久鍛煉出的耐性終宣告罄。林汐語翻身坐起,靠坐在床頭:“你在看什麽?”


    顏槿似乎吃了一驚,轉過頭來:“吵到你了嗎?我出去吧。”


    林汐語撩起垂在兩頰的頭發,側頭借著透過調淺的玻璃投入的光輝打量顏槿。顏槿大概是思緒突然被她打斷了,顯得有些茫然和無措。


    林汐語的眉心蹙得更緊:“小睿和波比睡在客廳,你去哪裏?走廊上?”


    顏槿:“……”


    林汐語:“還是更遠一點的地方?”


    顏槿:“…………”


    林汐語:“槿槿,你在想什麽?”


    顏槿:“太晚了,你先睡,明天再說吧。”


    說著顏槿就往外走,林汐語眸色微暗,剛睡醒比平常略啞的嗓音在顏槿手按在開關麵板前響起:“回來。”


    顏槿的脊背微微一僵,手猶豫不決地在半空中停頓半秒,終究做不到無視林汐語的要求,轉過身來,走回床邊。


    離得近了,顏槿才看清黑暗中林汐語的表情是罕見的凝重和嚴肅,全無笑意。她怕驚動林汐語,起來時沒有穿鞋,赤腳踩在自己鋪在床前地板打卷的床單上,柔軟的布料抵著腳心,讓她說不出的不自在。


    林汐語頭輕微仰起,與顏槿對視:“這幾天你頻繁出去,我估計不是去健身房運動吧。你去做什麽了?”


    顏槿目光閃爍,似乎想躲閃,卻仿佛又被林汐語牢牢鎖定,動彈不得。她抿著嘴唇垂下眼睫,對峙片刻後像是做出了某種決定。


    “我要出去。”


    林汐語眼眸暗沉,沒有接話,繼續仰頭,猶如在評估顏槿這幾個字的可能性。許久後她才輕微拉開唇角:“出去?”


    一旦開了頭,顏槿覺得也沒必要再繼續隱瞞下去:“我這幾天一直在聯係人。”


    林汐語:“你不是不喜歡跟別人打交道嗎?”


    顏槿:“……”


    林汐語:“有人願意嗎?”


    顏槿:“……一兩個,其他的還在考慮。”


    林汐語:“你們有武器?光涵好像沒跟我提過你找她幫忙的事。”


    顏槿沉默,半晌輕輕搖頭。


    林汐語微笑依然,其中卻絲毫沒有笑意:“顏槿,你知道出去麵對的是些什麽東西嗎?它們體內的病毒明顯在進化。那麽堅硬的角質層,沒有武器,你想拿什麽去對付它們?你的身體嗎?你算過你活著回來的幾率有多大?你忘了我們是怎麽樣才逃出來的嗎?”


    顏槿明知道林汐語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卻忍不住反駁:“不然呢?酒店裏情況你看到了,安全點的情況你也知道了。援救幾乎沒有可能,難道我們就這麽等著,坐以待斃,看誰能爭到最後?”


    林汐語閉上眼,伸手捏住鼻梁骨,同時遮去自己大半表情:“我不會幫你的。”


    顏槿知道林汐語所謂的幫指代的是什麽。她稍一猶豫,決定把計劃全盤拖出:“我不去酒店下層,所以監控其實沒什麽用。”


    林汐語放在鼻梁骨的手指一鬆,睜開眼,無法掩飾她這次的震驚:“什麽?”


    “酒店的運輸站台在樓頂,總儲備倉庫也在上麵。每層的都是分儲櫃,用來供應當層客戶日常最簡單的需求,食物儲備量不會太大的。”顏槿淡淡地說出自己的分析,視線看向樓外,“出去肯定會出現傷亡。如果收獲太少,分配後的那點數量得不償失,人會失去動力,反悔退縮回原地。”


    “德蒙已經在菲諾城的邊緣了。”顏槿深吸口氣,“我想出去,離開菲諾城。”


    林汐語倏地打斷顏槿:“你想到城外去?我們沒有防輻射服,也沒有抗輻射藥劑,離開城市,我們就隻能暴露在輻射下!即便現在的輻射已經弱到不至於立即致命,可是——你認為我們在荒原裏活得下去嗎?”


    顏槿淡淡反問:“難道我們留在酒店裏就能活下去了嗎?”


    林汐語啞然。


    顏槿平複了下因激動而粗重的呼吸,放軟了語調:“汐語,我隻是……想試試。”


    我沒能保護母親,如今唯有試著保護你,讓你活下去。


    這或許是我如今活著的最大的意義。


    當事情一旦挑明,顏槿的行蹤就正大光明到就不再顧忌。她一個個地試圖去敲開緊閉的房門,試圖說明她的計劃,並勸說人們加入。在劫案已經不再新鮮的現在,光是第一項就消耗了她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更別說她本來就不擅長溝通,吞噬者的凶殘有目共睹,最後的成效可想而知。


    但也有人抱著跟顏槿相似的念頭,無法接受不加反抗地在看不到岸的泥淖中沉淪,寧願放手一搏。


    林汐語真的言出必踐,對顏槿一切作為冷眼旁觀,絕對不給予任何建議。顏槿現在找到的人總共隻有十一個,有競技者,也有想找條出路的普通人。人員素質良莠不齊,就這麽出去無異於找死,顏槿不得不每天先進行集訓磨合,同時一起商討路線,製定可行性計劃。


    這天又是一大早,顏槿就出了門。林汐語聽到客廳的聲音消失,才走出盥洗室,盯著閉合的玻璃門出神。


    “小睿要刷牙。”光涵擁著男孩站在林汐語跟前,表達對身為擋路狗卻沒有自覺的林汐語的不滿。


    林汐語這幾天掛在唇角的笑容已經很淡,她瞥了光涵一眼,挪開半邊身體,露出背後的出入通道。


    光涵把小睿往盥洗室裏一塞,等男孩進去後,她轉身林汐語並立,視線也轉向同一個角度:“她都走了。”


    林汐語:“……我沒有失明謝謝。”


    光涵:“顏槿……她真的要離開酒店?”


    “看起來是。”林汐語無意識地彈動手指,“你覺得她這個計劃怎麽樣?”


    “很糟糕。”光涵回憶起樓下的那些東西,臉上掠過陰影,“顏槿……會死的。”


    林汐語:“英雄所見略同,看來以後隻有我們三個相依為命啃桌子了。”


    光涵眼角一抽,立刻大步從林汐語身邊垮離:“我不和你啃桌子。”


    光涵的回答又快又急,充滿嫌棄意味,也不知道嫌棄的對象究竟是林汐語還是桌子。


    被嫌棄的對象之一輕嗤一聲,抬手揉了揉光涵額頭:“好稀罕麽?顏槿比你聽話多了。”


    光涵一把拍開林汐語的手,怒氣衝衝護住自己額頭:“聽話?你叫她回來啊。”


    被戳中痛處的林汐語手臂一僵,想放鬆心情的玩鬧心思頓時消散。她收回手,拿起搭在沙發靠背上的外套:“我出去一會,不準開門,不準出去,不準像上次那樣陽奉陰違。中午我不一定會回來,中餐的分量在桌上,其餘的別動。”


    光涵剛“喂”出聲,沒來得及問林汐語究竟去哪裏需要這麽久,液態門波紋閃動,人已經消失在另一側。


    可能是走廊空間空曠的原因,林汐語總覺得走廊裏的氣溫比房間要低不少。她兩隻手插在衣袖口袋裏,漫步在走道上,鼻尖不明顯地輕輕皺縮,泄露出她隱藏的厭惡。


    走廊裏彌漫著一種味道,一種酸臭交織,令人作嘔的味道。酒,從它誕生起的那一天起,再也沒有退出人類的舞台。這種飲品,能夠麻醉人的神經,給人帶來虛幻的快感,也會催動人的血液流速,把日間隱藏良好的一切劣性暴露無遺。


    失去工作人員日常打掃維護,走道裏顯得很髒。牆角邊上偶爾會出現幾堆幹涸了的不明物體,跟墨綠色的地毯混作一堆,正是酸臭氣味的來源。


    隨著走動,林汐語目光無意識地順著牆壁移動。淺色的牆紙上多出好些黑色印記,手印鞋印,歪歪斜斜,還有幾個潦草到不知所謂的字體,撇拉過於用力,轉折處把價值不菲的牆紙扯出幾個大洞,看得出是人有意為之。其中一處特別突兀的,顏色呈深褐色,形狀不規則,再仔細看,能發現黏在深褐色中的幾根發絲。


    林汐語收回目光,鼻尖縮得更厲害了些。


    光涵說得沒錯,當人的壓力到達一個臨界值後,的確是會爆炸的。不但炸傷自己,還會殃及池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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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她是錯的,她知道顏槿的決定才是最佳,假如在以前,她可能會放任並協助顏槿去做,隻為開拓出一條活路。


    但當顧忌到一個人的生死後,理智就會產生偏差。


    生物掃描結束,機械門輪軸滑動,林汐語適應著控製室由暗轉明的燈光,眉宇間是一抹對自己的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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