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明意下意識地定睛看去。


    下一刻,就見馬車中下來了一位少年,他穿墨青色氅衣,烏發拿白玉冠束起,便是隔著大雪,輪廓模糊,卻也不妨礙叫人分辨得出那是一張極好看的臉。


    是吳恙!


    許明意一顆心立時落回原處,卻又迅速滋生出莫大的歡欣與慶幸。


    太好了太好了,他沒事!


    樓下的少年,剛下馬車,便往她這扇窗的方向看來,四目相接間,他不由地怔然一瞬,而後揚唇露出笑意來。


    他見窗內的少女也在朝著他笑,那笑容燦若朝霞,又因她生得好看,且這份好看坦蕩大方,明媚燦爛的不加掩飾,便使得這笑意又像是春日裏百花盛放,絢爛迷人眼。


    她還朝他用力地揮了揮手,那力度像是整個人都忍不住像個小兔子似得要踮著腳跳起來一般,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在表達此時無處安放的歡喜。


    吳恙看得幾乎愣住。


    見他沒事……她竟這般開心嗎?


    意識到這一點,少年眼底笑意也愈盛,他下意識地想跟著抬起手回應她,然而一眨眼的工夫,卻見那扇窗後已不見了那道人影。


    客房中,許明意抓起一旁掛著的披風,推開房門,邊快步往樓下走,邊將披風匆匆係好。


    阿珠見此一幕,忙跟了下去,待來到大堂中,瞧見樓外站著的那名少年時,便停下了腳步。


    許明意踩著鬆鬆軟軟的積雪,快步來到了吳恙麵前,衝他笑著道:“我便知道不會有事!”


    吳恙笑著點頭:“多虧了你的夢,才救了我一命。”


    這份救命之恩,他報定了。


    許明意笑著沒接話。


    倒也不能說是她救了他,若前世他的死當真隻是一場因為她而生出的意外,那麽她隻是避免了這場意外的發生而已,根本談不上是救。


    但這些,她注定是沒辦法同他說明的。


    此時,忽有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落在了她頭頂,替她輕輕拂了拂發頂上壓著的雪花。


    許明意有些怔然地仰起頭看著他,此時,一片雪花落在她眼睫之上,很快便化成了細細水珠。


    吳恙將手收回,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她腳下,溫聲道:“雪太大,進去吧。”


    她腳上有傷,可別凍著了。


    許明意點點頭,跟著他轉了身。


    看一眼身前少年挺拔的背影,她沒忍住抬手碰了碰方才被他拂過的發頂。


    按說她方才該是要躲開的。


    至於為何不曾躲開——


    她想,她或許應當好好地想一想了。


    “咱們去茶室說話。”二人進得堂中,許明意指著左邊的一間雅室說道。


    這間茶室本是隱賢樓供給貴客吃茶談話的地方,如這樣的茶室統共有兩間,他們一行人來了之後,花了銀子包下了這一間,故而便暫時不為旁人所用了。


    時辰尚早,雖有積雪照亮,但茶室內仍有些昏暗。


    許明意便將一旁小幾上的紗燈點亮,捧到桌上。


    吳恙已經坐了下去,看著紗燈映照出的淡橘色光芒,忽然覺得有一陣暖意流淌進了心底——但他知道,這暖意並非是因為這燈,而是因為有點燈之人在。


    許明意在他對麵的位置坐下,因茶室的門沒有關上,秦五大步走了過來。


    天色似亮未亮之際,這吳世孫便過來找他家姑娘,他得守在一旁好好看著才行。


    然而剛來至門邊,就聽女孩子隨口吩咐道:“秦五叔,有勞你替我燒一壺滾水來衝茶。”


    阿珠和歲江去了後廚,此時時辰尚早,隻有一個夥計在掃雪,她隻能見著誰便使喚誰了。


    秦五的絡腮胡子抖了抖。


    這又成了什麽?


    送姑娘來寧陽私會還不夠,如今竟還要在姑娘和吳世孫單獨談話時,為他們煮水衝茶?!


    待回京後,他究竟要如何向將軍交待自己的所做作為?


    秦五步伐沉重地來到後廚,裝了一壺水放在爐子上,站在一旁一聲不吭地等著水燒開。


    聽著歲江問阿珠都準備些什麽菜,秦五覺得此時此刻,倒是有一道菜名極符合他的心境——


    蝦仁豬心。


    將開水送到之後,他也沒了在一旁看著的心思,畢竟他不想讓姑娘誤認為他是隨時等候吩咐的意思。


    許明意將一盞熱茶推到吳恙麵前。


    “腳傷可好些了?”吳恙問她。


    “已是大致好全了,本就是小傷而已。”許明意看著他,笑著道:“多謝你這幾日叫人送來的東西。”


    “你這傷因我而起,這些事情本就是我該做的。”


    許明意未有與他多說這個話題,眼下她有更在意的事情想問。


    “昨晚或是近幾日來,吳公子可曾察覺到有何異常之處嗎?”


    雖說她認為那是一場意外,但他先前所言,確實也有一定的道理,性命攸關之事,各種可能都應該考慮到。


    吳恙微一搖頭。


    “一切如常。”


    許明意聽得更放心了些。


    但放鬆之下,又突然生出了一個想法來……


    這一切都太平靜了,平靜到仿佛她先前的那個夢,就像是憑空捏造,危言聳聽似得?


    “吳恙——”


    她不自覺地喊了他的名字,輕聲問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先前是在騙你?”——為了騙他一個所謂救命之恩?


    吳恙聽得一愣。


    騙他?


    有這等好事?


    倘若她是騙他,可見這一切皆是為了吸引他的注意,且為了騙他還千裏迢迢來了寧陽——她若真能這般費盡心思同他製造交集,他高興還來不及。


    說句不爭氣的話,他倒希望她是在騙他。


    可偏偏他清楚——


    “我知道,堂堂鎮國公府的許姑娘,斷不是這樣的人。”少年人的語氣裏似有一絲笑意。


    許明意聽得也笑了。


    她就說嘛,隻要吳恙不胡思亂想的時候,相處起來簡直再舒服不過了。


    “況且,此事興許正是因為許姑娘此前的提醒,讓我有了防備,才會出現了變故。”吳恙講道:“譬如我將歲山尋回,當初若不是因為許姑娘將方先生引薦給我,此事恐怕也不會如此順利。”


    他想,若他命中當真注定有一劫,那麵前的女孩子,定是來拯救他的福星。


    聽他說到歲山,許明意正色問道:“對了,可從此人口中問出什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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