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當日接下這個任務時,便服下了毒藥,這毒藥,每月初七需按時服下解藥來壓製……若不然,生不如死,性命難保。”


    所以,他每月都必須等著王府裏的人送來解藥。


    他雖隻是一把刀,但尚稱得上是一把好用的刀,在還有用的前提下,輕易也是不會被丟棄的。


    所以他此前還存著一份妄想,妄想有一日還能重新回到公子身邊。


    但他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他險些忘了去想,公子雖是重情,卻必然也無法容忍背叛與隱瞞。


    即便他還是不甘心就如此死去,但眼下已經沒有了選擇。


    不,身為一名暗衛,他從一開始,便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力。


    今日將所知全部言明,算得是上他人生中所能夠做出的、寥寥無幾的選擇了。


    一旁的歲江神色有些反複。


    每月初七……


    今日已是初五……


    “屬下還有一事,需告知公子……”歲山再次開口,講道:“那日在山中,實則曾出現了一則變故。”


    吳恙看向他。


    歲山說道:“公子昏迷後,屬下發現有一名黑衣人隱匿在暗處,手中持弩,欲傷公子……屬下敢斷定,那人是個高人,其意怕是要取公子性命。”


    要取他性命的黑衣人?


    吳恙的眼神變了變。


    “屬下當時攔下了那一箭,對方見自己暴露,便要逃走,屬下還未及去追,許家軍便要到了。”歲山神情複雜地道:“因此屬下也不知此人是受何人指使……但既有此人,公子還需務必當心。”


    他當時甚至懷疑,這也是計劃中的一環,當初之所以同他說不會傷及公子性命,不過是怕他不肯盡心配合,會將消息透露給公子——


    他能想到的,吳恙此時自然也想到了。


    這個猜測,叫他的手指都頃刻間變得冰冷。


    但他還是更傾向於,那是另外有人得知了這所謂計劃,因此打算趁亂順水推舟“假戲真做”——可是,能夠得知這個計劃之人,想必也不會是什麽外人。


    這其中的牽扯,似乎越來越深,也越來越複雜了。


    當然,還是那句話,這些所有的猜測,都需要建立在歲山所言乃是真話的基礎上。


    是真是假,他自會查明。


    看一眼麵前虛弱至極的昔日手下,少年未再多說任何,隻神態冷然地抽出了一旁歲江腰間的佩刀。


    歲江神色微變,卻也未敢出口勸阻。


    無論背後之人是誰,可歲山叛主,隱瞞公子乃不爭的事實……


    隻能說,他們的命,從來都不是能夠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複雜的情緒交替之下,歲江攥緊了拳,微微側過了頭去。


    歲山則閉上了眼睛。


    死在公子刀下,總比毒發身亡來得痛快輕鬆。


    “哐!”


    鐵器相擊之音響起,將人縛在石柱上的鐵鏈被震開,歲山失去了鉗製,背靠著石柱猛然滑坐在地。


    吳恙利落地將刀收回到歲江腰間的刀鞘內。


    “讓人看好他。”


    語氣漠然地交待了一句,少年轉身出了密室。


    歲山怔怔地靠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吳恙離去的背影。


    歲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道:“公子留你一命必然還有用,別想著自作主張再給公子尋不痛快!”


    他也會使人看好他的!


    見書架分開,吳恙從其後行了出來,許明意站起了身。


    “如何?”她問道。


    “大致都問出來了。”


    許明意不由仔細打量了他一會兒。


    問出來了就好,那便不需要她來動手了,倒也省事。


    隻是……他怎麽看起來好像整個人都沉甸甸的?


    難道是問出的結果,十分不同尋常嗎?


    許明意有心想問一句,但話到嘴邊,還是沒有問出口。


    她今日來,為的是幫他讓歲山開口,既然他已經問出來了,且似乎有些不平常,那她也沒有道理去特意打探。


    在人與人的分寸感之上,她向來還算分明,方才有意想問一問的心思,已是很反常了。


    但她沒問,吳恙卻主動講道:“此事應當是我族中之人所為。”


    剛從密室裏跟出來的歲江聽得這一句,方才在密室之中積攢的複雜情緒頓時一掃而空,繼而不可思議地看向說話的少年——公子將如此重要之事就這麽迫不及待地說給許姑娘這個外人聽,真的沒問題嗎?


    “……吳家人?是因利益衝突嗎?”許明意大吃了一驚。


    吳恙道:“眼下尚不明確,我還需親自查證之後才能有定論。”


    歲江微微鬆了口氣。


    看來公子還是有分寸的,沒說出真正要緊的,至於方才透露出的那句話,應當也是為了取信於許姑娘吧。


    而他這句話剛在心裏落音,就聽自家公子又認真補道:“待我查明之後,再同你講。”


    歲江默了默。


    場麵話。


    公子這一定隻是虛偽的場麵話。


    “好。”許明意點了頭,看著吳恙,輕聲道:“那咱們現在回去吧。”


    咱們——


    這兩個字,以及女孩子似乎察覺到了他異樣的情緒之後,較之平時柔和了些許的語氣——這似乎是在安撫照料他的心情的細節,讓吳恙眉間原本微冷的神情緩和了些許。


    二人並肩離開了這座別院,上了馬車。


    剛進得馬車中,吳恙便將車內的手爐塞到了許明意手中。


    他將手收回時,手指觸碰到了她的手背。


    他的手指很冰——


    許明意將手爐塞還給他,道:“方才熏籠烤久了,反倒覺得有些燥熱,這手爐還是給你吧。”


    吳恙看她一眼。


    “我一個男子用什麽手爐。”


    “男子怎麽不能用手爐,我二叔平日裏便是在被窩裏躺著,也要抱一隻湯婆子呢。”


    準確來說,是手裏抱一隻,腳邊再放一隻,且一個時辰裏得換兩回。


    “許先生是文人,我乃習武之人。”吳恙堅持將手爐給了她:“正因是熏籠烤得久了,乍然出來,才會覺得更冷,快抱著。”


    許明意拗不過他,唯有抱著了。


    馬車快到隱賢樓時,吳恙提議著問道:“時辰尚早,可想去聽聽戲?”


    這幾日他忙於族中之事,都未能帶她好好地逛一逛。


    許明意聞言,看著麵前的少年,在心底歎了口氣。


    ——他是不是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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