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此言,歲山半垂著的眼睛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這細微的神態反應不曾逃過吳恙的眼睛。


    他微微抿直了唇。


    看來他所猜測的方向確實是對的。


    此事,並非是什麽山匪所為,亦與朝廷無關,更加不是與外人之間的利益紛爭——策劃之人,就出在吳氏族中。


    甚至,極有可能就是他身邊那些熟悉的家人當中的一個。


    眼下從歲山的反應中得到確認,離真相更近了一步,但他心中並無絲毫鬆氣的感覺,反而覺得心底的那根弦繃得更緊了——


    他自幼便知不能輕信於人,看事亦不可隻觀表麵深淺,但在他眼裏,他身邊稱得上親近的那些家人,皆是值得信任的。


    可事實……卻未必如此。


    見歲山仍不肯開口,吳恙又向他走近了一步。


    “我現在更好奇的是,當時你為何不曾對我下手?是因為許家軍來得太過及時,讓你錯失了下手的良機,還是說——當真到了最後那一步,你又反悔動搖了?


    亦或是,你有著別的算計與權衡,想替自己留一條後路,隻想趁早脫身離開,不想真正卷入這場漩渦當中?”


    對方若是再不說實話,那他也隻能考慮放許姑娘進來了。


    聽著這些話,歲山鼓起勇氣抬起眼睛同少年對視了一瞬,當即眼睛似乎更紅了幾分。


    他動了動嘴角,笑意有些慘淡。


    也罷……


    反正就眼下來看,無論他如何選擇,結果都是相同的。


    他一個將死之人,又何必還非要堅守那些所謂的立誓之言。


    更何況,公子總歸不同於別人。


    思及此,接連受了多日煎熬折磨的人,意誌頓時瓦解了大半——他不想讓公子認定他就是這樣一個狠毒無恥死不足惜的背主之人。


    哪怕他確實背叛了公子。


    但是……


    “屬下當初確實是奉命行事……但屬下從始至終,都不曾想過要害公子性命。”歲山啞著聲音說道。


    他是殺人不眨眼的冷血暗衛,但在公子身邊這些年,公子卻從來不曾將他和歲江看作是一個殺人工具。


    他自幼便知道,自己是要被送去世孫身邊的,日以繼夜之下,所受到最多的一句熏陶,便是要保護好世孫——履行這句話,早已成為了他的本能。


    而到了後來,更成了他發自內心想要守住的底線——公子的性命,便是他的底線!


    若當初那個計劃裏,是要殺掉公子,那他便是死,也斷不可能會聽從!


    他的這一句話中,有著太多值得深思之處,乍然聽得,吳恙的表情有著短暫的凝滯。


    然而開口時,聲音卻愈發冷靜:“全部的計劃是什麽?””“屬下不知……”歲山道:“當初屬下隻知道,要配合著製造出山匪意圖謀害公子性命的假象,至於其餘屬下一概不知……”這樣重要的事情,本也斷不可能將全部的計劃都透露給他。


    在這個計劃裏,他隻是公子入京這一環中,一顆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可若許家軍不曾趕到,你們原本是何打算,又要如何收場?”吳恙又問。


    歲山動作遲緩地搖了搖頭。


    “這一點屬下也不知,但想來必是另有安排……”


    吳恙看著他,定定地問:“這一切,究竟是何人的安排?”


    歲山語氣低啞地道:“公子已經猜到了不是嗎……”


    公子心細而敏銳,話已說到這一步,又怎麽可能會猜不到。


    吳恙微微握緊了十指。


    答案確實已經被歲山說明了——就藏在他的那句“奉命行事”之中。


    偌大的定南王府中,歲山真正需要聽命的主人,除了他之外,便隻有一個了。


    可究竟為何要這麽做?


    歲山聲稱不知全部的計劃,不知原本他會被如何安排……而從始至終,他都是被蒙在鼓裏的那一個。


    倘若真有什麽極關鍵的計劃,倘若本意並非是要他將性命舍去,那又為何不能與他明言?


    當然,這一切,皆是建立在歲山所言皆是實情的前提之下——


    而他向來不輕信任何人,任何話。


    “說到底,這不過是你的一麵之詞罷了。”昏暗的四下,將少年原本清冷的眉眼襯得愈發冷然,聲音裏仿佛也夾帶著寒意:“若你是受他人指使,眼下之言,未必不是蓄意挑撥離間。”


    “屬下自知挑撥不了公子,也蒙蔽不了公子……”歲山艱難地道:“將死之人,又何必再耍弄此等毫無意義的手段。”


    說話間,他吃力地抬起頭,道:“公子若不信,屬下倒曾偶然聽到過一個線索……公子或可以試著去查一查……”


    “什麽線索?”吳恙神色未見波瀾。


    “當日屬下聽罷吩咐,離去之際,曾隱約聽到了半句話……從那半句話中可知,那個計劃,似乎同棲真院有關,棲真院中,或許藏著什麽秘密在……”


    棲真院?


    吳恙思索著皺眉。


    定南王府中的院落不知有多少座,他想了片刻,才記起棲真院在何處。


    若他沒有記錯的話,這棲真院,乃是他已故大姑母、前燕王妃未出閣前的居院。


    自他有記憶起,那座院子似乎便輕易不準人進出,隻有一名負責灑掃的下人會偶然出入,其餘時間皆是落著鎖。


    他曾見祖母進去過,但祖母隻讓他在外麵等著,不準他跟進去。


    在祖母出來時,他見祖母的眼角有些發紅,想必是因為想念早亡的長女。


    可是——這座院子裏,會有什麽秘密?


    吳恙心中存疑,至於要不要前去一探,這其中會不會另有陷阱,他還需思量一二。


    他再次看向歲山,問道:“你既已脫身,為何不幹脆躲得遠一些?”


    這也是他未曾想通的疑點之一。


    當初方先生是在寧陽城外三百裏處發現了疑似歲山的蹤跡,三百裏不近,但依照歲山的謹慎程度來說,卻還是太大意了。


    當然,即便如此,若無方先生,也未必能將人找到。


    “屬下已經盡量小心,但還是太自以為是了……不曾想到到底是被公子發現了……”


    吳恙卻不信。


    確切來說,是不全信。


    “單單隻是如此嗎?”


    “……”歲山無力地扯了扯嘴角。


    確實不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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