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一早便遣了內監前來送行賜酒。


    相較於以往大太監李吉親自相送,此次來的不過隻是一名麵生的小太監。


    鎮國公看在眼裏,並無半分惱怒之感,隻覺得尤為好笑。


    在此等小事之上做這些狹隘甚至是幼稚的心思手腳,還穿什麽龍袍,幹脆換回開襠褲吧!


    宮人離去後,許家上下人等將鎮國公一行人馬一直送到慶雲坊外。


    “秦五叔——”


    聽得這道聲音,牽馬而行的秦五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許明意帶著阿葵快走幾步,來到他麵前。


    “這裏頭有金創藥及一些日常所用的風寒藥,還有些可防毒蟲的香囊與解毒丹,其上字條皆注有用法與用量,可備不時之需。”


    許明意說話間,阿葵已將手中提著的藥箱遞給了秦五。


    秦五一手接過這隻沉甸甸的箱子,道:“是,屬下定妥善保管。”


    雖然他覺得有隨行軍醫在,也未必會用得到這些東西,但姑娘既然備下了,他隻管聽命拿著就是。


    同他們這些糙老爺們不同,小姑娘家,細致講究些是難免。


    “還有這個——是我昨日和母親出城求來的,秦五叔收好。”


    許明意將一枚平安符遞了去。


    秦五接過來:“是,屬下待會兒便交給將軍。”


    卻見女孩子向他笑了笑,道:“祖父已經有了,這是替秦五叔求來的。”


    秦五聽得一愣。


    給他的?


    他是雲六都是從小被將軍從災民堆裏撿回來的無父無母之人,至今也都沒成家,更別提是有個一兒半女什麽的了——是以至於這平安結平安符之類的東西,向來也隻是在別的士兵身上見到過。


    有一年,倒也帶了那麽一回。


    那是他和雲六見別人都有,眼紅於攀比心作祟之下,於是就相互交換著送了對方平安結。


    也是因為那件事,從此他和雲六之間的關係,便成了他人口中兩小無猜不清不楚的存在。


    原本說好打完仗要替他們操心解決終身大事的兄弟們,也都開始默契地不再提起此事了。


    本就不順的姻緣路,就徹底處在了這麽個幾近被堵死的狀態上。


    “我們都在家中等著祖父和秦五叔早日平安歸來。”


    女孩子認真的聲音讓秦五拉回了神思。


    將藥箱往肩上一背,秦五重重地向女孩子抱拳,神態鄭重地道:“姑娘放心!”


    他一定會保護好將軍,助將軍盡快攻下麗族,好跟將軍一同早些回家。


    許明意向他笑著點頭。


    前麵已有聲音開始催促秦五。


    秦五又朝許明意拱手行了一禮,適才翻身上馬跟上。


    前麵已是出了慶雲坊,不少聽到了消息的百姓皆提早等在了街頭相送。


    身披盔甲的鎮國公坐在馬上,回頭往身後看去。


    許明意許縉等人也在時時刻刻看著老爺子的方向。


    晨光中,老人身上沉重的盔甲閃著點點銀光,整齊束起的發間也有花白銀光閃爍。


    “不必再送了,都回去吧——”


    老人向身後的大孩子和小孩子們說道。


    對上那雙慈和的眼睛,許明意應了聲“是”。


    眾人口上應著,卻依舊又往前送了幾步,而後站在那裏目送著老爺子帶著一行親隨人馬,被相送的人群漸漸淹沒。


    “昭昭,咱們回去吧。”


    見人群或跟隨或散去,四下恢複了平靜,崔氏輕聲對女兒說道。


    許明意點了頭,隨著家人轉身往坊內行去。


    許縉與崔氏走在前麵,見許明意帶著天目漸漸落了在後邊,許明時腳下也放慢了些。


    姐弟二人並行緩緩走著。


    “都怪我不好。”


    走了一段路之後,許明意忽然聽身邊的男孩子開口打破了安靜。


    許明意轉頭看向低著頭,垂著眉眼的男孩子。


    又聽他低聲說道:“若是我爭氣些,或許便能替祖父分憂了。幼時祖父要教我功夫,為了同你作對,我卻故意不好好去學,隻知道讀那些沒用的書——”


    聽他說出這樣的話,許明意心下頗為訝然,也頗感動容。


    這可是她家性子最別扭的明時啊,現在竟能說出是為了刻意同她作對才沒好好學功夫,且為此十分後悔這樣的心裏話……


    “讀書怎麽沒用了?書讀得好,同樣是有益處的,你可不能因為近來所聽到的事情,與眼前一時所思,便鑽了這樣的牛角尖啊。”


    “讀得再好也沒辦法幫祖父去打仗……我聽說,祖父當年組建許家軍起義時,也隻是比我現下大上那麽幾歲而已,相較之下,我果真沒用。”


    “時局不同,所造就的人與物便也不同,你怎能因此便這般妄自菲薄?”見尋常的法子似乎勸不動,許明意便另辟奇徑,道:“況且,你也不能隻同祖父做比較,且隔著一輩人呢,咱們家裏,不是還有父親和二叔在嗎?”


    許明時聞言腳下一頓,微微轉頭看向身後。


    走在後麵的許昀露出複雜而不失認可的微笑。


    侄女說得十分在理……


    許明時默默回過頭,繼續走著。


    “再者,有想做的事情,此時去做便是了,自怨自輕並無用處。”許明意看著弟弟,道:“想要種下一棵樹,最早最好的時機永遠是現在,不是嗎?”


    或覺得自己種的已經晚了,可越是猶豫,越是隻會更晚而已。


    世間任何事皆是如此。


    許明時聞言露出思索之色,片刻後,點了點頭,道:“姐,我知道了。”


    許明意知道他必然是因為近來突然知道了太多事,所以才會生出這些想法,想要擔起家中責任,急著變強的男孩子,一時間多多少少定是心急且無措的——


    這種心情,她是能夠感同身受的。


    便是現下,她不時也總會想著,怎樣才能讓自己變得更強一些,待事更敏銳一些,從而可以更好地保護身邊之人。


    出於理解,她剛要再說些什麽時,卻忽然聽身邊的男孩子問她:“你想吃狀元樓的冰粉嗎?”


    這話題來得突然,許明意不解地轉頭看向他。


    視線中,神情已恢複如常的男孩子又問道:“吃還是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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