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國公那樣頂好的耳力,隻聽得內間隱有說話聲,至於說了些什麽,那是一概不知。


    “這還用問?”許昀負手,頗有幾分自得。


    開玩笑,這等送分題,他會抓不住?


    但凡是個真心想娶媳婦的,都沒道理會答錯。


    吳景盈笑了笑,點點頭。


    的確啊,這是不必問的。


    想也知道他會怎麽答了。


    且他所答,必然不會是出於應付父親,而該是一片真心……


    許昀邊走邊計劃道:“明日一早,我去給王爺請安,到時再求他一求……”


    總之在事情未定下之前,他這雙膝蓋就跟定王爺了,王爺人在哪兒,他就跪到哪兒。


    “對了,王爺都有些什麽喜好?吃酒?賞畫?還是品茶?”許昀半輩子不曾這般積極過了。


    吳景盈想了想,道:“父親從前倒是喜歡垂釣,至於如今麽……我這十多年都不曾伴在父親身側,這些或是得去問問旁人了……”


    問問旁人……


    王爺喜好並不外露,那勢必得問一問與之相熟者……


    許昀思索著,腦子裏第一個蹦出來的卻是自家父親的臉。


    旋即卻又自顧搖頭。


    他若去問父親,王爺喜歡什麽,總覺得父親八成得答——喜歡什麽?老子看他最喜歡找罵!


    不成,不成……


    還是去找吳世子和吳世孫來得可靠。


    許昀想著,便說了出來。


    吳景盈略略思忖片刻,建議道:“阿淵可以問一問,至於景明……還是算了吧。”


    畢竟自家弟弟自己清楚。


    甭說是父親的喜好了,胞弟怕是連自家媳婦的喜好都弄不明白。


    不過……


    “我倒覺著,父親雖未鬆口,但多半也不會真的反對。”她猜測著道:“說是再思慮兩日,應當就隻是拿一拿架子,不想叫國公太過得意忘形……”


    父親若有意反對,便也不會問晴湖那三個問題了。


    甚至也不必拿這些來分辨,隻方才在書房中同父親對視間的一個眼神,她便能感受得到,父親是願意成全她的……


    她這邊覺得沒了懸念,許昀卻半信半疑,患得患失,不敢真的放下心來。


    這等關頭,決不可鬆懈大意……


    明日請安計劃照舊——


    他這就去尋吳世孫……咳,這麽喊生分了,他這就去找他未來侄女婿去!


    許昀打定了主意,心中難免就著急了些,催促道:“阿盈,咱們走快些,我先將你送回去。”


    說著,就拉她的手臂,扯著人快步往前走。


    “……?”吳景盈滿眼費解之色。


    這才剛剛和好……


    頭一日……


    頭一個時辰!


    就不想跟她再走走,說說話?


    催著拉著她趕緊回去算怎麽回事?


    這男人究竟還能不能行了?


    “你若實在著急,不然我自己走回去?”


    聽得這句提議,許昀脫口而出:“也好,隻是你可記得路?”


    唔,怎麽好像手下握著的那截纖細手臂好像突然有些緊繃?


    許昀下意識地低頭看去。


    視線中,隻見那白皙手指儼然已緊握成了拳……


    “我記性向來很好,你不知道嗎?”她的語氣很平靜,也很端莊。


    “咳,我自然知道。”許昀擠出一個極有誠意的笑容來:“隻是縱然你記得路,我也是不放心的,還是由我送你回去才算穩妥……阿盈,天黑當心腳下,咱們慢些走。”


    二人便果真就慢慢走著。


    一路星辰爍爍,亦有月色予萬物溫柔顏色。


    ……


    園子的另一端,如同一隻耗子——且是剛吃了耗子藥的那種耗子一般滿宅子竄來竄去的許明時,總算是找見了他阿姐。


    他這阿姐此時正同心上人邊走邊賞月,正要回住處去。


    “……可是叫我一通好找!”許明時累得直想翻白眼。


    起初去她院中尋她,阿珠隻說還未回來。


    他便又去了祖父那裏,卻聽秦五說外書房內隻定南王和祖父在議事,她和吳世孫早就走了——


    至於走去哪兒,一問秦五叔三不知。


    最後還是他動腦筋自己想了想,覺得既是同吳恙一起走的,便多半是在逛園子——花園子,話本子裏少年少女談情說愛的勝地!


    哦,也並不隻局限於少年少女……二叔和皇後先前不也是往花園子裏來的麽?


    可園子這麽大,且大大小小的又不止一個,便也不是那麽好找的,他能找到此處來,最終還是得益於天目的相助——養鳥千日,用鳥一時,說得正是這個了。


    “深更半夜的,你找我作何?”許明意疑惑地看著男孩子。


    “……”許明時看一眼她身側站著的如玉少年。


    合著她也知道是深更半夜?


    究竟是哪兒來的底氣如此理直氣壯地提醒他?


    迎著未來小舅子複雜的視線,吳恙輕咳一聲,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說道:“……從將軍那裏回來後,恰還有些細節要同昭昭細說,是以便耽擱了片刻。這般著急尋來,可是有要緊事?”


    許明時猶豫了一下。


    的確是有要緊事。


    “我方才……”他壓低了聲音,到底沒有說出想同許明意單獨相談的要求,“約一個時辰前,我瞧見了二叔和皇後娘娘悄悄去了園中說話……”


    他想了想,這是兩家之事,為了顯得坦蕩,也沒道理非要避開吳世孫。


    又補道:“我也是恰巧瞧見的,因覺得有些古怪,這才特來同你們講……”


    然而兩句話說完,卻見麵前的二人一時竟沒有什麽反應。


    許明時正狐疑間,隻見自家姐姐張了張嘴巴,訝然地道:“竟有此事?”


    聽得這句,吳恙便知道路該怎麽走了——


    微微皺了眉,眼中流露出適當的不解:“會不會是看錯了?”


    “……”許明時一時沒接話。


    打量著眼前的二人,男孩子一雙眉越皺越緊,片刻後,發出拷問——


    “你們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四下沉默了一會兒。


    女孩子拿“既然你看出來了,我也就懶得演了”的語氣道:“也沒有很早。”


    聽得這句話,許明時則莫名有種“也沒有很意外”的感覺。


    畢竟這可是許明意來著——


    可為何連吳世孫也如此?


    見小舅子投來的失望眼神,吳恙意識到這對自己十分不利,媳婦還沒娶回家,小舅子這種生物可萬萬得罪不得——


    是以,當即‘下意識’地看了身側的女孩子一眼,而後對小舅子目露為難歉然之色。


    “……”許明時當即讀懂了。


    原來是礙於許明意的淫威,不得不助紂為虐。


    如此倒也不能全怪吳世孫了。


    還是那句話——畢竟這可是許明意。


    許明意微微動了動鼻尖。


    為何突然覺得空氣中飄起一股淡淡上等極品茶香氣?


    “那日我分明還特意問過你!”男孩子頗為氣憤。


    聽得這句問罪,許明意渾然一副坦然君子模樣:“這到底是長輩們的私事,他們自己暫時還不願說,我又豈能隨意傳揚議論?對不對?”


    這一記反殺太過突然,險些叫許明時麵紅耳赤。


    八卦長舌之人竟是他自己?


    “不過……你當真瞧見二叔和皇後娘娘是單獨進的園子?身邊沒有其他人?那你可聽到他們說什麽了?”許明意越問聲音越低,眼中的八卦之火卻越燒越旺。


    許明時抬眼看向她:……方才不還君子坦蕩蕩,禮義世無雙?


    他隻繃著聲音道:“我什麽都沒聽到,隻是瞧見了而已。”


    許明意:“當真?”


    男孩子沒好氣地道:“我可說不出假話來!”


    許明意沒理會他,轉頭對吳恙說道:“既是見了麵,那便還是極有希望的。”


    吳恙點頭:“且料想我祖父也不會再執意反對——”


    祖父寡言,待晚輩的疼愛隻是不說,卻並非沒有。


    許明意也點了頭:“我祖父那邊就更加不可能有絲毫阻力了。”


    所以,端看二叔夠不夠爭氣了。


    聽二人這般說著,許明時縱心中有氣,卻也還是沒鬥得過八卦之火,忍不住道:“照這麽說……那我豈不是很快就要有二嬸了?”


    且是真真正正的女嬸子——


    此時乍然提及這個稱呼,他甚至覺得頗為不切實際。


    二嬸……


    二嬸——在此之前,他從不敢想象自己和許明意有朝一日竟也能夠擁有這種近乎白日做夢才能實現的神奇存在。


    這件事情的吸引力於許明時而言實在太過強大,叫他根本無法抗拒,於是,送許明意回去的人從一個變成了兩個。


    幾人一路走著,一路說著。


    待來至許明意院前時,卻瞧見於院外兩隻燈籠下,站著位身穿駝色褙子的婦人。


    婦人懷裏抱著個娃娃。


    那婦人顯然是特意等在此處的,一直在留意著動靜,此時見得許明意回來,忙是抱著孩子迎上前去行禮。


    “許姑娘,您回來了!”


    而後才又向吳恙和許明時福身:“見過吳世孫、許世孫。”


    “等在此處所為何事?”許明意看著她問。


    這位齊嬤嬤,乃榮貴妃乳母,這些時日一路跟著倒也還算安分。


    齊嬤嬤語氣感激恭敬:“許姑娘今日使人傳話,說是要派人將我和小皇子送出臨元城,又給了我二人些銀錢盤纏……”


    “是。”許明意看一眼她懷裏那八九月大的孩子,道:“倒也不必特意深夜前來道別。”


    話音落,卻見對方抱著孩子竟跪了下去。


    “我此行前來是想求一求許姑娘,莫要逐我們出臨元城……”齊嬤嬤聲音誠摯帶著懇求:“我粗通些管家理賬之道,髒活累活也都做得!”


    說著,將那孩子往前稍稍托了托,像極了街邊賣菜的阿婆向人展示自己的菜如何新鮮如何物美價廉:“……雖說許家軍驍勇無雙,如今又搶……又接下了臨元城,自有能力應對餘下之事!可萬一哪日小皇子還能派得上些許用場呢?有備無患,留著怎麽用也不吃虧,您說是不是?”


    許明時聽得十分震驚。


    怎還有當人質當上癮的?


    滿心滿臉都寫著“求求許姑娘繼續挾持我們”的齊嬤嬤心思堅決。


    這一路來,她和小皇子雖為人質,卻也並未得人苛待,起初小皇子沒了奶吃,許姑娘還叫人從路過的鎮子上搶……瞧她這總不爭氣的破嘴!——是請了個奶娘來!


    那奶娘也是帶著娃娃的,跟著他們來到臨元城,今日剛此處住下,聞得她和小皇子要被送走的消息,急得奶水都少啦!


    奶娘是個不容易的,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而已,被家中逼著嫁給了一獵戶,那獵戶白日進山打獵,晚上歸家打媳婦,可不是個什麽好東西!


    當日見一行士兵進鎮征乳母,肯出高價錢,連這行士兵的來路都不曾仔細問上一句,就把媳婦推出去了。


    奶娘一路奶著倆娃娃,同她日日呆在一處,一來二去也就成了好友——有了知己,孩子在跟前,且吃喝不愁,跟著的又是許家軍,更沒有該死的狗男人打攪,這簡直是神仙日子!


    不走!


    死也不走!


    齊嬤嬤的想法同這位奶娘大差不差。


    昔日跟著貴妃在宮裏,終日擔心受怕,隻覺得那鍘刀時時刻刻就卡在脖子後頭,不知何時就落下了,她連做夢都在忙著跑路!


    起先被許家軍劫持,是一場意外。


    後來她在巷中求著這位許姑娘帶上她和小皇子,是為了保命不被滅口。


    而現下……那就是真的不想走了!


    且能走去哪兒?


    回宮去嗎?


    若懷裏抱著的是個真的,回也就回了!


    既不回宮,在這亂世之中,又能藏到哪裏去?


    還有哪裏是能比此處更安穩的?


    聽著這一聲聲懇求,許明意看向那孩子,道:“此時放你們走,是因從起初也不是真的想要劫持你們,若當真需要人質,也不會挑一個假的——”


    聞得此言,齊嬤嬤身形當即一僵,眼神也赫然慌了。


    許明時聽得暈暈乎乎。


    什麽假的?


    小皇子?


    下意識地看向那嬤嬤懷裏的孩子,“咿呀呀”地輕聲叫著——有鼻子有眼還會說話,這不挺真的麽?


    “你不敢回宮,看來是也清楚這孩子並非皇室血脈。”許明意說道。


    這一刻,許明時驚得眼睛和嘴巴都圓了。


    竟……竟是這麽個假法兒,假得這樣刺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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