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隆商鋪門口有不少等候進店的客人,李三對馮雁幾人的態度被一名有心人看在眼裏,心生錯愕遂及轉身離去。


    此人正是慕容垂第四子慕容寶的隨從。


    這名隨從找到慕容寶嘀咕了一番,慕容寶眉頭一皺又進了慕容垂的府邸。


    “父親,扶風郡太守馮雁來曆實在古怪。”


    慕容垂神色平靜開口問道:


    “吾兒何出此言?”


    “此人曾言是晉隆商鋪的夥計,但那些夥計見了他卻異常恭敬。”


    慕容垂微微搖頭輕笑道:


    “此子身為一郡之守,自然受人尊敬。隻是從商鋪夥計竟能成為太守,實在令人費解!”


    慕容寶聞言接話道:


    “是啊,年紀不大竟能官至太守,確實匪夷所思。而且此人箭法嫻熟、詩詞歌賦亦為精通,當日在阿城所作之曲至今在長安城傳唱,而帶領眾博士弟子所做之飛天怪物更是神奇。”


    慕容垂輕輕點頭似有所想。


    “父親,此人治理郡縣也頗有章法,聽七弟(慕容柔)言,涇陽縣在其治理下,區區數月,不論農事灌溉、修橋補路、斷理案情、畜牧漁捕等均有建樹,很受百姓愛戴。不過……”


    “有話直言。”慕容垂微微閉著眼睛說道。


    “不過去年此人曾闖入三原縣毆打舅父段侃,天王苻堅至今未做處置。”


    慕容垂聽到兒子的話語臉現不悅之色斥責道:


    “休得胡言!豈能直呼天王陛下之名諱?”


    慕容寶一驚知道自己出言不遜,急忙跪在地上告罪:


    “是孩兒言語冒犯,孩兒知錯……”


    慕容垂神色稍緩看著四子再次言道:


    “身居氐人之京師,必須學會隱忍。為父告誡你多少次了,怎還不知悔改!”


    “父親所言甚是,孩兒再也不敢了。”


    “起來吧。”慕容垂輕拍慕容寶的肩膀繼續講道:


    “馮雁此人之際遇尤為奇特,竟結識呂府中人。雖說毆打朝廷命官乃重罪,不過太尉呂婆樓卻處處維護,加之陛下愛才心切,因此一直未作處置。”


    “太尉也處處維護?” 慕容寶站起身驚訝問道。


    “是啊,為父也想不明白,此人怎會攀上這層關係?”


    “如今太尉呂婆樓已故去,怕是沒有儀仗了。”慕容寶悻悻然說道。


    聽到這句話,慕容垂“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身,狠狠打向慕容寶。


    “哼!無知小兒!你可知其子呂光乃沉穩持重、勇力過人之虎將,將來成就絕不會亞於呂太尉!其與馮小子乃是金蘭之交!你怎敢妄言此話?”


    慕容寶摸著紅腫的臉頰,嚇得再次跪於地麵一個勁地磕頭。


    過了片刻,慕容寶悄悄打量了一下父親的神色,謹小慎微地說道:


    “成大事者,需堅韌固守,宜結納英傑徐徐圖之。”


    慕容垂聽到此話微微點頭歎道:


    “哎,總算有些長進。”


    ……


    “嘿嘿,長進不小!”馮雁看著麴瞻頗為熟練地記錄賬務,不由開口稱讚。


    麴瞻聽到師傅的誇獎,眉毛翹起得意洋洋道:


    “學宮中早已相授《九章算術》,些許小賬何難之有?”


    “哦?都講了哪些算術?”馮雁興致勃勃地問答。


    “第一章為方田,其次為粟米,再下為衰分、少廣、商功、均輸、盈不足……哎,可惜啊。”麴瞻搖頭晃腦地說著,一旁的春苗聽得怔怔發呆。


    “可惜?可惜啥?”馮雁奇怪道。


    “可惜師傅早早輟學,未能學到啊!”麴瞻用眼角撇著師傅,隨時留意一巴掌會扇來。


    馮雁微微一愣旋即好笑道:


    “記得師傅曾教過你數學嗎?”


    “記得。不過師傅隻教過兩次,隻學會了類似蟲子的寫法,不如學宮博士教得好。”


    “蟲子?我靠!那是阿拉伯數字。”


    麴瞻摸了摸鼻子,語氣有些不屑地說道:


    “恕徒兒直言,師傅所授確實不如學宮博士所授。方田之術中包括長方形、三角形、直角梯形、等腰梯形、圓形、扇形、弓形、圓環此八種圖形麵積之計算方法,遠比師傅所授更為複雜。”


    馮雁聽到此話不由火冒三丈,一把揪住麴瞻的耳朵怒聲道:


    “你學的那些算個屁!那幾個博士可知解析幾何、複變函數?可知廣義相對論、狹義相對論?可知地球直徑為多少?可知月亮到地球的距離……”


    春苗與麴瞻瞪大眼睛同時怪叫:


    “師傅又說天語了!”


    “鐵蛋哥要升天了!”


    ……


    夜色在冬季總是早早降臨。


    在商鋪忙碌了一陣,馮雁與春苗、麴瞻幾人趁城門未關急急向城外走去,快至北城橫門,突聞身後有人高呼:


    “馮兄,馮兄……”


    馮雁轉頭看去,正是接自己班的涇陽縣令慕容柔。


    “原來是慕容兄,哈哈……怎麽滿頭大汗?”馮雁笑問。


    “嗨,方才到店鋪尋找馮兄,卻被告知已往城外走去,這才急急追趕而來。”


    “慕容兄找我有事?可是涇陽縣有何事務?”


    慕容柔擦了擦汗水氣喘籲籲道:


    “馮兄所言正是,可否跟隨我到家中一敘?”


    馮雁聞言微笑道:


    “去家中?在此處講不妥?”


    “馮兄,城門就要關了,一時半會說不完,還請馮兄隨我找一去處詳談吧。”慕容柔一臉真摯地說道,還不斷拱手施禮。


    馮雁眼珠子一轉,心想不是給自己下套吧。


    “噹!”城門處傳來侍衛擊打鑼鼓的響聲,再敲擊兩下城門立即就要關閉了。


    慕容柔見馮雁遲遲不決,有些焦急地說道:


    “馮兄,可是有緊急事務要做?”


    馮雁模棱兩可地聳了聳肩回答:


    “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早到郡府商議吧。”


    慕容柔臉色微紅隻得坦言道:


    “馮兄,實不相瞞,是家父想請你相談。”


    “慕容垂?”馮雁暗自一驚,這個梟雄為何要與自己相談呢?


    “如果是慕容垂相邀,那肯定沒有危險。這是一個極其謹慎、胸懷大誌的人,斷不會對自己不利。”想到這兒,馮雁神情舒緩開口笑道:


    “既然是老將軍相邀,自然要去!”馮雁扭頭囑咐春苗與麴瞻先走,自己與慕容柔並行而去。


    從橫門一直往東,又到了自己“豪宅”附近。


    東側是長安城官員居住之地,馮雁的宅院與呂府都在東北側,而慕容垂的住宅略往南一些。


    穿過大門進入慕容府,院中早已點上燭火,分外通明。


    進入一間內宅,隻見房屋正中央擺放著一張八仙桌,正是晉隆商鋪售賣的那種。桌上擺放著不少菜肴,最中央處有一個火盆上有鐵架,鐵架上掛著半隻羊。此刻,羊肉身上不斷流出汁液滴在火炭上,發出陣陣“滋滋”聲響,聞著肉香味,讓人感覺頗有食欲。


    慕容柔將馮雁讓到座位上,拱手說道:


    “馮兄稍侯片刻,我去請家父前來。”


    慕容柔走後,馮雁四處打量了一番,慕容垂的府邸頗為簡樸,並無披金掛銀奢侈之處,唯有麵前的桌椅看著名貴。


    “看來真是個低調的人。”馮雁感覺慕容垂很會隱忍,曾聽呂光說過,原先王猛在世時被整怕了,於是處處示人以弱,行事低調,從不容許族人惹事張揚。


    不一會,慕容垂身穿長衫走進了房間,旁邊還跟著四子慕容寶,七子慕容柔、八子慕容朗。


    “蒙老將軍邀約實感榮幸!”馮雁對著慕容垂深施一禮。


    “馮小兄不必多禮,值此新年伊始之際定要犒勞政績卓越之人 !”慕容垂嗬嗬笑道。


    “嗯?這是什麽意思?”馮雁暗自嘀咕一句又與其他人見禮。


    慕容朗與慕容柔曾在學宮與馮雁有過衝突,不過這種衝突屬於學子之間的小小爭鬥,幾人並不記仇。尤其馮雁上次邀請慕容朗兄弟一起製作熱氣球,讓兄弟二人甚是感佩,至於慕容柔,自來到涇陽縣上任後,關係親近了很多。


    幾人坐定後慕容朗率先起身敬酒。


    “馮兄,你我二人雖有過不快,但馮兄不計前嫌邀在下製作飛天之物,此乃彪炳史冊之壯舉,甚感榮幸!加之馮兄博學多才,箭術神奇,實在令人敬佩,來!小弟在此敬酒一杯,恭祝馮兄升任太守。”


    二人喝完


    酒,慕容柔也起身敬酒。


    “馮兄,我在涇陽縣上任雖短,但觀兄長舉措得當,克己奉公,令道孝(慕容柔字)頗為歎服!你我二人滿飲此杯。”說完,慕容柔一飲而盡。


    “久聞馮小兄大名,今日得見亦感有幸,為兄也敬你一杯。”


    馮雁沒想到慕容寶也向自己敬酒。


    慕容家的人這麽好客?馮雁雖內心腹誹,但不好駁人麵子,斟滿杯中酒也一同飲下。


    放下酒杯見慕容垂笑意吟吟地也端起了酒杯,馮雁心想不能太過無禮,豈能讓長者敬酒?於是趕緊端起酒杯敬向慕容垂。


    “久聞慕容老將軍勇猛多謀、文武兼備、胸懷大誌,乃一代梟雄人物,小子敬仰已久!我幹了,您隨意!”說完,馮雁一仰脖子滿飲而盡。


    馮雁放下酒杯隻見幾人一臉迷茫的表情,頓覺奇怪,自己說錯話了?


    “我幹了您隨意?”慕容寶念念有詞,好像在思索著什麽。


    “一代梟雄?”慕容垂也碎碎念著。


    一旁的慕容柔、慕容朗兄弟麵麵相覷,眼神中皆是不解的神情。


    “哎喲,把千年後的語言說出來了!”馮雁暗自好笑。


    “我幹了您隨意。”這是後世人向領導敬酒常用的語言,這年代的人自然聽不懂。


    “我是說見到老將軍甚為欣喜,小子先幹為敬。”


    “先幹為敬?嗯,說得好!滿飲!”慕容垂笑意吟吟地一飲而盡。


    幾人推杯換盞,氣氛很是和睦,馮雁瞧向慕容家族的子嗣,心中很是感慨。聽說慕容垂的幾個兒子皆是有才幹之人,而且觀其相貌也俊朗不凡、儀表堂堂。


    慕容寶原先為太子洗馬後來聽說升任馮栩郡萬年縣令,慕容柔為涇陽縣令,慕容朗目前還在太學學宮。其餘諸子,如三子慕容農在軍中從事,聽聞領校尉一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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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垂端起酒杯再次敬來,微笑道:


    “馮太守真乃人中龍鳳也,陛下曾多次讚譽,實屬不凡啊!”


    “父親所言甚是,馮兄博聞廣學,乃吾輩之楷模也!”慕容柔笑著附和道。


    馮雁暗自好笑一聲同樣稱讚道:


    “人說虎父無犬子,慕容老將軍本身俊朗不凡,幾位公子同樣也英姿煥發、器宇軒昂。真乃興盛之族也。”


    馮雁本以為慕容垂會暗自得意,沒想到卻哀傷惆悵起來。


    “哎,若說英姿煥發、器宇軒昂,當屬我族之慕容瀚也。他是老夫的伯父,一向以勇武善射,足智多謀聞名於世,深受祖父慕容廆的器重和寵愛。數十年前,晉平州刺史崔毖攛掇宇文部落、段氏部落與高句麗一同來犯,伯父攜一支奇兵埋伏於城外,並派假冒使節誘使宇文部出營,然後暗中設伏一舉擊潰來犯之敵。後因父皇(慕容皝)猜忌隻得投奔段氏部落,深受段部首領段遼器重!”


    慕容垂長歎一聲繼續說道:


    “伯父慕容瀚受段遼指派攻打柳城(遼寧朝陽縣西南)並一舉攻克堅城。幾年後段部遭燕(前燕)、趙(後趙)兩國攻伐,因段氏不聽伯父勸阻導致兵敗,伯父無奈隻得再次投奔他處,到了宇文部落。令人痛惜的是,前去投奔卻又遭宇文部首領宇文逸豆歸的妒忌,無奈之下仿戰國孫臏佯裝癲狂,終日酣飲,有時躺著大、小便,有時又披散頭發,大聲歌呼,跪拜乞食。宇文部人都看不起他,對他不再檢視省察。伯父因此可以來往自由,借機把宇文部的山川形勢都默記在心,後巧遇商隊才得以回歸燕國,哎……”


    慕容柔見父親慕容垂甚是傷感,遂插話道:


    “得知祖伯慕容瀚逃走,宇文部急派騎兵追趕,祖伯返身阻擋並言道,我久居你部,心存感激之情,不想傷害諸位,你等可離開我百步把刀樹立起來,如果一箭射中刀環,請速速返回;如果射不中,甘願受俘。追來的騎兵解下佩刀插在地上,祖伯射出一箭正中刀環,這才驚退追兵得以返回故土。先皇得知祖伯歸來乃重交於好。”


    慕容垂點了點頭再次沉聲說道:


    “回歸故土後,伯父助父皇擊敗宿敵高句麗並於建元二年(344年)滅了宇文部落,可謂功勳卓著!此役,伯父身受箭傷卻又遭父皇忌憚終被賜死!”


    聽完幾人的敘述馮雁內心感慨不已:“鮮卑慕容還有這麽一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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