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對新人們的態度漸次分出高下,葉貴人嬌俏可人、性喜多笑,言行間頗有幾分少女的無忌,是以在新人中被召幸的次數最多。再加上同宮的江婕妤亦有幾分恩寵,她二人走得又近,一時間連玉粹宮的差事也變得炙手可熱。原本平靜的後宮微起波瀾,不過宸妃和齡嬪卻安之若素,惠嬪老實,陸容華謹慎,便是純嬪也安靜不少,餘下周貴人等更不敢有半句閑話,因此除卻鹹熙宮的熹妃略有怨言外,竟然也相安無事。


    新人入宮後,慣例要讓各宮嬪妃齊聚一場。賞花宴席設在椒香殿後院內,席麵上是些時鮮的瓜果、蜜脯、小點心之類,不過是應景而置。倒是泛秀宮自製的數十種花茶格外新奇,荼蘼水香、新荷玉露、牡丹春、木樨清露、香櫞湯等等,讓人眼花繚亂的各式花樣,或清新、或濃鬱、或潤甜,無一不讓年輕宮嬪們覺得新鮮有趣,驚歎萬分。


    眼看臨近開席時刻,各宮嬪妃們都已按順序入座,席麵上花團錦簇、鶯聲燕語,卻唯獨少了熹妃一人。明帝朝左側空座瞧了瞧,臉上微顯不悅,卻不便當著眾多妃子麵發作,皺眉吩咐道:“派人去鹹熙宮催催,難道又要等她一個不成?”多祿趕忙領著人去鹹熙宮相請,帶回來的消息卻說熹妃偶感不適,病中不便前來。


    “皇上,先潤潤嗓子。”慕毓芫親自端過來一盞雪水香梅露,淺蜜色的湯水上麵飄著幾點玉簪花瓣,以取其新鮮香氣,“既然熹妃姐姐身子不快,咱們也不必再等,過會再讓人將席上的吃食送些過去,她也就知道皇上的心意了。”


    明帝聽她說的溫柔婉轉,反而失笑道:“你說的如此和氣,朕還能反駁麽?難得人都來的齊全,今日更應該好生熱鬧一番,方才盡興。”慕毓芫含笑不語,抬手示意宴席開始,頓時絲竹之聲不絕於耳。


    歌舞坊的開場節目過後,接下來便輪到新嬪妃們才藝展示,第一個是以葉貴人奏蕭為伴的雲意浮波舞。葉貴人特意梳了個桃心盤伲恢凡5俚牡ぶ樾蕹岢ゎ危傅憒榛u洌婷夾牡閿星衛齙畝罨疲牡盟成鹹鵜賴男p杖緔夯o悴永謾=兼ヒ不簧舷吮〉那峋釵梟潰簧斫鴯饉杆傅鬧贍衩杌uと梗拱謐河邢杆榫夯河降翹ǎ偈痹誚跆荷夏鮃淮綁敝


    葉貴人微微側首,朱唇輕啟,優柔綿長的蕭聲便自玉簫中傳出,順著清風逐漸擴散開來,縈縈繞繞的將眾人兜攬於其中。江婕妤的舞姿與先前蝶姬頗有相似之處,走得都是婀娜柔軟的路子,她低腰展手急速旋轉,越舞越快,纖長盈透的裙帶亦隨之旋轉而漫天紛飛。江婕妤容貌清秀雅致,並無蝶姬那般妖嬈嫵媚的氣質,不過卻因舞動流轉,而生出額外的飄逸之姿,美若流水。


    明帝領頭撫掌,笑道:“二人相得益彰,舞曲皆妙。”


    葉貴人將玉簫交與宮人,拉著江婕妤笑道:“皇上,江婕妤為今日之舞足足苦練半月,臣妾亦是自愧不如。”等江婕妤一番自謙完畢,又道:“皇上今兒高興,因此臣妾有個不情之請,江婕妤辛苦良久,應得加倍賞賜,就把臣妾的那份合過去吧。”


    明帝笑了笑,道:“那好,朕準了。”


    眾嬪妃跟著讚聲不絕,席間的氛圍逐漸熱鬧活絡起來,接著便是文才人以當場書法賀宴。兩名小宮女各執一副紅綾上來,位列兩側站開,前頭有小太監跪地捧筆端墨,文才人上前一手拾起一支玉管狼毫,莫非是打算雙管齊下?眾嬪妃不免驚動咂舌,原本神色淡漠的皇帝也來了精神,隻見文才人將兩支狼毫沾滿濃墨,雙筆飛速急下而書,一氣嗬成,到最後利落收筆才略微綻開笑容。


    小太監趕緊將其捧於皇帝跟前,兩幅紅綾上的字各自不同,左書“鶼鰈情深”,右書“琴瑟和鳴”,文才人上前襝衽道:“臣妾身無所長,唯有以此雙聯獻上,願皇上和娘娘舉案齊眉、恩愛綿長,福氣寬廣而澤被臣妾等人。”


    “很好,很好。”明帝顯得格外高興,含笑回頭看了看慕毓芫,吩咐多祿道:“難為文才人如此有心,將這兩幅紅綾送到製器館,裱糊好再送到椒香殿去,嗯----,就掛在宸妃平日寫字的小書房裏,仔細別弄損了。”多祿趕緊如捧奇珍般親自下去,皇帝又吩咐重重的賞賜文才人,大有嘉許之意。


    如此一來,不免將先頭江婕妤的風光剝去不少。慕毓芫凝目環顧眾佳麗一圈,各色表情盡收眼底,笑道:“多謝文才人美意,本宮深念諸位姐妹平日的關照,改日再一一謝過。”


    謝宜華亦是不動聲色,側首瞧見惠嬪有些出神,不由低聲笑道:“惠嬪姐姐,你的茶要灑出來了。”惠嬪聞聲低頭一看,手中的花茶幾乎傾斜潑灑出去,旁邊的陸容華已經幫她扶住,遂訕訕笑了笑。


    純嬪卻坐在慕毓芫身側,起身撿了幾樣果脯走過去,附在她耳畔輕聲笑道:“芫表姐,你看她們那模樣,往後的日子可要熱鬧了。”


    明帝側首笑問道:“佩柔,嘀咕什麽呢?”


    “沒什麽----”慕毓芫輕輕扯了扯純嬪的衣衫,讓她入席坐下,回頭笑道:“佩柔看江婕妤她們得了賞賜,也想向皇上討點東西。”順手將腕上的紅麝香刻字手串褪下,朝純嬪遞過去,“你如今比她們都大,別像以前那般孩子心性,把這個戴上,別再胡鬧淘氣了。”


    純嬪嫣然一笑,欠身道:“是,謝娘娘賞賜。”


    明帝不免笑著搖搖頭,底下有楊氏姐妹端上一盤小荷包,五彩繽紛、花樣別致,做功針線也很精細,其中一個道:“臣妾姐妹愚鈍,別的巧活也不會,因此繡的一盤花籽香荷包獻上,一人各繡一麵,聊以算作一點心意。”


    內中的荷包大小不一,花樣也各自不同,中間最華麗的那個自然是獻給皇帝,旁邊兩個奉與宸妃和熹妃,餘下的荷包按宮妃品級而稍減。如此竟然繡得好幾十個,難得六宮後妃一個不落,想來也是花費了不少時日,辛苦非常。


    明帝饒有趣味的打量著二人,笑道:“真是讓朕頭疼,總是分不清楚你們兩個,到底哪個是姐姐,哪個是妹妹?”


    慕毓芫微笑招手道:“都站近些,讓皇上細細辨認一下。”


    二人相視一笑,左邊穿玉蘭花儒裙的笑道:“怕皇上和娘娘們難以辨認,所以臣妾從不梳抹額,好露出眉心的朱砂痣來。”她指了指右邊穿桂色瑞錦裙的少女,“這是臣妾的妹妹,眉心沒有痣的,平時最愛梳的就是雙環迎春髻,如此也就不難分開了。”


    明帝聽她說話口齒伶俐,頷首笑道:“很好,賞她們!”


    如此熱鬧一直持續到暮色初升,嬪妃們都慢慢顯出疲乏,皇帝便吩咐眾人散去,自己留在椒香殿用膳。皇帝既然已經在泛秀宮,晚間斷然不會宿於別處,因此各宮娘娘們都早早的梳洗卸妝,各自關了宮門安歇。


    雖然年輕的宮嬪們帶來不少朝氣,不過後宮內卻保持著大致的平靜,如此又過了一月,眼看已經將近萬壽節。今年乃是皇帝的三十壽誕,非往年生辰可比,宮嬪們都忙著給皇帝預備壽禮,多半閉門不出,因此宮中上下顯得既忙碌又安靜。


    謝宜華依舊常來泛秀宮下棋,落子空閑間不免說到後宮瑣事,說來說去又閑話到新選的宮嬪身上,“眼下議論的都是葉貴人,甚至開始揣測她何時會有身孕,真是----”側首搖了搖頭,卻問道:“娘娘,你覺得文才人如何?”


    慕毓芫隨手落下一枚黑子,且不急著回答,先端起案首的清溪玉葉吹了吹,飲了兩口方道:“你們同住一宮,有什麽是你不知道的?她日日過來請安卻不多話,看起來是個安靜沉默的人。”


    “看起來?”謝宜華忍不住重複著一笑,又道:“嬪妾放肆了。”


    慕毓芫抬頭看了她一眼,笑嗔道:“你呀,果真放肆很多。”側首往窗外望去,一樹如火如荼的朱蓼花正隨風翻飛。恍然憶起前年這個時節,自己正躺在皇帝的懷裏,二人相擁看花,細碎的朱蓼花瓣殷紅如血,紛紛揚揚如雨般凋落,美豔迷人。


    “娘娘。”謝宜華輕聲打斷她的神思,朝殿外仰了仰下巴,“外麵有腳步聲,好像是來人了。”話音剛落,就聽外麵小太監稟道:“清瀾堂文才人求見,殿外候旨。”二人聞言都是一愣,相對看了看,異口同聲笑道:“曹操!”


    雙痕便吩咐小宮女出去迎接,文才人進來瞅見二人麵含笑意,一時摸不著頭腦,行禮完畢,小心翼翼問道:“宸妃娘娘有什麽高興的事?要是娘娘事務繁忙,嬪妾就改日再過來說話。”


    慕毓芫笑了笑,賜坐道:“沒事,你有話隻管說。”


    文才人微微垂了頭,雙手握著一方月白的錦帕,緩聲道:“聽聞太後身體欠安,嬪妾特意抄得佛經一卷,卻一直沒有機會奉上。聽聞娘娘宮裏時常有人往太後那邊去,所以請娘娘賜個機會,讓嬪妾跟隨著去懿慈宮看望一趟。”


    先太皇太後出自文氏一門,如今的太後乃其嫡親的內侄女,文才人雖然與太後隔開些血親,論起來仍舊是近親裏的侄女。慕毓芫自然明白文才人的心思,不由卻想到另一層上,然而也不便多加解釋,隻笑道:“不多時就是萬壽節,到時太後自然會在內宮受人叩見,想見自然是有機會的。如今太後精神不大好,也不願意見人,你晚上把佛經送到本宮這裏,再找人給你送過去可好?”


    文才人自然不便反駁,點頭道:“是,嬪妾多謝宸妃娘娘。”她原本就不多話,加上謝宜華在此陪著下棋,隻閑話幾句,便就帶著小宮女告退了。


    棋盤上的殘局淩亂,慕毓芫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謝宜華隻做不知,靜靜的陪著下完才道:“嬪妾出來時間也不短,還是先回----”她嘴裏“回”字還沒說完,卻聽外間有人哭哭啼啼的,不由側首往外打量。


    吳連貴領著一人進來,正是先頭文才人身邊的小宮女,跪地哭道:“宸妃娘娘,你快去救救人,她們說我們主子偷了東西。”


    慕毓芫沒聽出個頭緒,蹙眉道:“好生說話,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宮女抽抽搭搭一行哭,淌眼抹淚的回道:“方才主子去玉粹宮問安,因葉貴人沒回來就等了會,誰知後來卻說丟失東西。偏生,偏生當時隻有我們主子在,她們就說是……”


    小宮女說得不清不楚,慕毓芫倒也明白她嘴裏的“她們”所指,必定是葉貴人和江婕妤無疑,隻是事情卻顯得有些蹊蹺離奇,遂朝雙痕吩咐道:“你領著人先過去,本宮隨後就來。”雙痕答應了一聲,立即領著幾個執事女官走了出去。


    慕毓芫攜同謝宜華乘輦趕過去,到了前殿也不讓人通報,進去正聽見江婕妤惱怒的聲音,“你以為死死咬住嘴,不承認就可以了麽?方才貴人明明不在宮裏,你鬼鬼祟祟的呆在這裏,如今丟失了東西,難道還不是你偷的?”


    “偷?沒有……,沒……”文才人似乎深以“偷”字為恥,卻結結巴巴兩三次也沒說清楚,江婕妤在旁邊笑出聲,輕笑道:“啊喲,原來咱們大燕國的才女,竟然是個小結巴呀。”


    隻聽裏麵“撲通”一聲,像是有人跪下,接著又是一陣“咚咚”叩頭聲,葉貴人的聲音急氣敗壞,跺腳道:“你這是做什麽?我不過是問你幾句話,要是把頭磕破了,別人還以為我在欺負你呢?”


    慕毓芫趕忙領著眾人進殿,隻見葉貴人正焦急萬分,江婕妤則在一旁冷眼觀看,而文才人漲得滿臉通紅,頭上已磕起一層油皮。葉、江二人趕緊上來行禮,慕毓芫於紅木雕花寬椅上坐下,朝葉貴人溫聲問道:“你先說,出什麽事了?”


    葉貴人上前行了禮,聲音裏有些委屈的意思,“過幾日就是萬壽節,嬪妾每日都替皇上念佛數米珠,好不容易積了三斤,卻讓……”她側首看了看文才人,卻也不好咬定是她所偷,隻道:“還請娘娘明鑒。”


    “娘娘,容嬪妾細稟。”江婕妤像是擔心葉貴人說的不清楚,盈盈步上前道:“貴人方才在嬪妾的淩波館說話,回來就發現米珠丟失了。”她說話間有幾分得寵的矜貴,並不將文才人放在眼裏,朝下輕視道:“那時並沒有宮人外出,恰巧文才人來過,怎麽能讓人不懷疑呢。”


    慕毓芫抬手讓她坐下,朝葉貴人問道:“想來是要給皇上一個驚喜,東西自然放在妥當之處,外間的人並不知道吧?”


    “是。”葉貴人被她說中心事,不由臉上一紅,“皇上沒來的時候,嬪妾便在寢閣內獨自數米珠,然後都放在書架上的盒子裏,並不讓人碰的。”


    “這就對了。”慕毓芫對江婕妤不甘心的神色恍若無視,朝她微笑道:“葉貴人放東西的地方,文才人怎麽知道呢?即便當時隻她一人來過,亦有數十名宮人在,況且她也沒進到寢閣裏去,想來是湊巧生出誤會,對不對?”


    她最後幾個字已然嚴厲,江婕妤不會聽不懂,趕忙陪笑道:“是,嬪妾莽撞了。”她伸手去扶文才人,勉強賠罪道:“姐姐快起來,好歹原諒妹妹這一次。”


    慕毓芫也抬了抬手,道:“起來罷。”


    文才人並不搭江婕妤的手,咬著嘴唇自己站起來,場麵甚是尷尬,謝宜華見狀遂上前相扶,微笑道:“來,到這邊坐下說話。”文才人微微欠身謝過,雙手卻在裙幅上不自控的亂顫,隻是低著頭不言語。


    “看看,怎麽眼圈都紅了。”慕毓芫伸手拉過葉貴人,反手拔下一支鑲金片象牙骨鴉翅長釵,替她別在發間笑道:“馬上就是皇上的好日子,你是玉粹宮的領事,更應該給大家做個表率才是。此事本宮自會再查,你回頭也再讓人找一找,沒準放在別處忘記了。”略微頓了頓,又補上一句,“你的心意總會讓皇上知道的,快別難過了。”


    葉貴人忍了忍淚,襝衽道:“是,嬪妾謝過娘娘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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