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月裏,空氣裏漸漸有了初冬氣息。春秋的輕衫羅裙已顯單薄,內務府照例要給各宮娘娘裁剪新衣,至於該用何種款式、花樣、綢緞,皆先送到泛秀宮去,等著皇貴妃娘娘親自裁定。小太監們陸陸續續進來,兩人扛一裹緞匹,放在□□的紅漆高木架子上,煙綠、流嵐、桃紅、嫣紫、鵝黃,各色綢緞紛紛半展垂下,弄得椒香殿後院好似春日百花盛放,一片姹紫嫣紅之景。


    “娘娘,你瞧瞧這匹雲錦。”內務府管事一臉討好,捧著一匹燦若雲霞的明黃色錦緞上來,立在旁邊說道:“江南雖是盛產絲綢之地,可上好的雲錦卻也不多,今年統共就進貢了六匹,皇上特意吩咐送兩匹過來,說是讓娘娘裁幾身新衣裳。”


    “嗯,顏色不錯。”慕毓芫將手輕輕放上去,隻覺絲光水滑、恍若無物,因冬日晴空下的陽光格外明媚,那亮黃光澤便愈發奪目,幾乎讓人有些睜不開眼來。


    “娘娘,寸錦寸金呐。”內務府管事繼續奉承,將那雲錦展的更開一些,滿臉堆笑說道:“宮裏頭除了皇上,也就娘娘能用明黃之色。不知娘娘喜歡什麽款式,上頭要繡什麽圖案花樣,隻管吩咐奴才知道,好讓針功局的人用心去做,保準讓娘娘穿出天底下獨一份兒的尊榮。”


    雙痕手裏端著一盞新茶,上來笑道:“行了,別總是在這兒聒噪沒完。你一直說個不停,娘娘還怎麽看緞子?後麵已讓人備下茶水錢,辛苦你們多走一趟。”


    內務府管事連連點頭,賠笑道:“雙痕姑娘說得是,奴才告退。”


    慕毓芫接過花茶撥了撥,低頭飲了一口,隨手放下,在彩緞前來回翻檢著,揀起一匹八團翠藍的錦緞,覺得顏色太豔便丟開。轉而拉起一幅豆綠暗紋挑花緞子,放到手腕上比了一比,待跟前宮人都悉數退盡,方才出聲道:“是不是有什麽事,說罷。”


    “娘娘----”雙痕掃視了周圍一圈,近身附耳道:“二公子讓人傳話,說是已經找到薛夫人的下落,說是藏身在恭順夫人府上,現如今是下房的一名仆婦。”


    “恭順夫人?”慕毓芫微微蹙眉,隻覺名字甚是耳熟,“仿佛,在哪裏聽過?”看著手中錦緞思量了一會,有些吃驚道:“那不是萱妃的嫂嫂麽?難道說,她們還有什麽瓜葛不成?”


    雙痕見她擔心,忙道:“據二公子說,仿佛是沒什麽的。”


    “難怪,找遍京城都不見人。”慕毓芫看著麵前一幅幅彩繡錦緞,五光十色、豔華濃彩,堆在一起顯得格外悅目,自己的心情卻好不起來,“薛夫人身份特殊,怎能讓她在京中滯留?先不說其中有什麽,即便真的沒什麽,對咱們來說,那也是一個相當大的麻煩。”


    “唉,可不是麽。”雙痕歎了一口氣,說道:“二公子也很為難,薛夫人自然不能留在京中,可如今她在恭順夫人府上,咱們總不好直接去要人罷。且不說恭順夫人肯不肯給,這般平白無故的,換做是誰又不會起疑心?娘娘你說,眼下可怎麽辦才好。”


    “一時也沒有好法子,容我想想。”慕毓芫沉吟了一會,側首看向半院子彩緞,已無心思在挑揀下去,“你讓人把緞子送到淳寧宮,讓佩柔先挑,賢妃不會計較這些,回頭再給她送過去,其餘各宮按往常順序辦。另外,那兩匹明黃雲錦先收起來,不要給我裁什麽衣衫,免得惹眾人不自在,留著空了給皇上縫兩身新袍子。”


    香陶從內殿走出來,上前回道:“啟稟娘娘,萱妃娘娘求見。”


    “娘娘,眼下要見萱妃麽?”雙痕麵有猶豫之色,小聲道:“她失了父親兄長,心緒自然有些欠佳,前幾天還對皇上和娘娘言出無忌,今兒隻怕也沒什麽好的。娘娘不如回內殿歇息著,等奴婢去打發了她。”


    “無妨。”慕毓芫淡淡一笑,“既然來了,就見罷。縱使她惱恨皇上遷怒別人,我又沒什麽對不起她的,也不過白說幾句,何必害怕她似的躲起來?”然而心裏卻想到另一層,薛夫人既然在恭順夫人府上,不知萱妃可曾知情,尋思著如何打探一下,若能把人要出來則更好。


    香陶上前扶著她,笑道:“正是,娘娘何曾怕過人?”


    那日萱妃哭鬧之事,雖然嚴令底下宮人們非議,但她才升了位分,反而無故不招皇上待見,宮內漸漸有不少流言傳開。一來二去,竟然流傳成萱妃恃寵而驕,借著父兄亡故之由,要求皇上封自己為皇後,所以才逼急皇帝失了寵。後宮嬪妃本就眼紅於她,見她如今被皇帝冷落,私底下皆是稱心如意,因此越發傳的似真的一般。倒是慕毓芫聽說了,覺得有擾後宮素日寧靜,特意召集眾嬪妃到泛秀宮敘話,言語上彈壓了幾句,那些流言才漸漸淹沒下去。


    皇帝那邊不再召見,萱妃更是懶怠裝扮自己,一身雪青色家常對襟暗紋緞袍,料子雖屬上乘,卻隻有六成來新,看起來更像是清修離塵之人。滿頭青絲隨意挽起,隻簪著一支六菱平紋銀釵,耳上一對黃玉墜子,對著慕毓芫淡笑道:“上次衝撞了娘娘,隻當娘娘今日不出來了。”


    “嗬,為什麽不?”慕毓芫淡淡微笑,收攏廣袖垂擺在鸞鳳椅中坐下,摒退了殿內宮人,隻留雙痕在旁邊侯著,“你來必定是有事,隻管說罷。”


    “娘娘,總是這麽----”萱妃低頭笑了笑,既不見禮也不落座,隻是仰起下巴斜斜看過去,意味深長說道:“任憑天打雷動的事,娘娘都總是一幅波瀾不驚的樣子,這份深沉穩厚的氣度,換做旁人還真是學不來。”


    “有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慕毓芫不予理會,淡聲說道。


    “前些日子,長嫂府上新來一名下人,原本是個不起眼的洗衣婦,也不值得驚動娘娘的視聽。隻是仿佛聽說,那婦人夫家姓薛……”萱妃說到此處停住,含笑欣賞慕毓芫的微微動容,“娘娘,那薛氏與你是舊相識麽?”


    慕毓芫審度著她的話,並未稱呼薛夫人,看來還不清楚薛家的淵源,卻不知薛夫人說了多少,於是隻道:“天下姓薛的人多得是,本宮又沒見過,怎會知道你說的是誰?”


    “娘娘認識也好,不認識也罷。”萱妃從懷裏掏出一個八寶盒子,做得很是精致小巧,遞到慕毓芫麵前道:“那婦人口口聲聲,要請長嫂一定找到我,再將瓶子親自交到娘娘手上,說是隻有娘娘才會明白。”


    雙痕趕忙上前接過,謹慎道:“娘娘,奴婢先打開瞧瞧?”


    “不用,先放下罷。”慕毓芫抬手止住她,情知她是擔心盒中有毒物,自己也有所懷疑,隱隱覺得有什麽不妥,卻仍然極力保持鎮定。


    萱妃似乎看出二人躊躇,輕聲笑了笑,“娘娘不必擔心有什麽暗器,隻因我實在按捺不住,已經先打開看過了。裏麵隻有一粒蠟製藥丸,本來想捏碎瞧個仔細,可又怕不小心做錯什麽,讓那婦人的話失了效。”


    慕毓芫漸發不安,盡量穩定心緒問道:“什麽話?”


    “那婦人說,隻要娘娘親自瞧過裏麵的東西,必定會讓皇上和娘娘抱憾終生,比起去死----,也還要更難過一些。”萱妃眸中帶著一抹冰冷恨意,轉身走了幾步,在大殿門口緩緩側身,“對我來說,娘娘是否會痛不欲生,並不是那麽要緊。不過,若能讓皇上終生活在痛苦裏,我心裏一定會是歡喜的。”


    “你少胡說!!”雙痕喝斥了一句,回頭道:“娘娘,萱妃說的都是胡話,千萬別理會她,奴婢這就讓人送她回去。”


    “不用你趕,我自己會走。”萱妃冷冷看了一眼,轉身出去。


    “娘娘……”


    慕毓芫恍若未聞,隻是慢慢打開八寶錦盒,果然躺著一枚龍眼大的蠟丸,輕輕拈在手中,是舊蠟的油潤稍澀之感。到底,裏麵會藏著什麽古怪呢?手上一點點施力,卻聽殿外一陣略快的腳步聲,吳連貴進來回道:“啟稟娘娘,四公主昨夜起了高燒,折騰到現在還沒有退,皇上已經著急趕過去了。”


    “昨夜?”慕毓芫蹙眉疑惑著,將蠟丸放回盒子遞與雙痕,示意她拿去收好,方才問道:“既然是昨夜高燒,怎麽今兒才傳出消息?太醫呢,什麽時候去的?”因受皇後臨終遺命所托,比起尋常皇子公主,對四公主自然要更關心一些,但四公主畢竟已經及笄,因此也說不上特別親熱。


    “昨兒半夜,太醫就已經去了。”吳連貴一臉小心翼翼,“聽說,原本讓人來泛秀宮稟過,隻怪後門的小子偷懶沒回,娘娘別生氣,奴才已經把他們都捆了。”


    “有這種事?”慕毓芫甚是吃驚,更多的則是動氣,隻是眼下顧不上責備人,略整理了一下衣襟,“你先讓人去備輦,回來再收拾那起奴才!”


    吳連貴趕忙上前攙扶,指著外邊道:“車輦已經備好,奴才陪娘娘過去。”


    當初皇後臨終之時,皇帝承諾要親自撫育四公主,因此沒舍得交與後宮嬪妃,選足雙份的奶娘宮人,安置在鳳鸞宮偏殿映綠堂內。四公主生辰是八月中秋,今年剛剛行過及笄禮,照例該要正式冊封,隻因前段皇帝忙於青州戰事,故而才稍微延遲了些。泛秀宮距離帝後寢宮都甚近,從月韶門穿過去,不過稍微一段路程便到,映綠堂的宮人見是皇貴妃鸞車,趕忙齊齊上來行禮。


    慕毓芫自有一段往事,皇後既然已經不在,自己輕易不會來鳳鸞宮,平時也隻是常召四公主到泛秀宮,或是一同在禦花園內賞春而已。此刻看到映綠堂的匾額,仍忍不住稍微駐足,略微沉默一會,遂領著吳連貴等人進入內殿。明帝正坐在床榻旁邊,手裏握著一方新汲的絲絹,輕柔搭在四公主額上,溫和問道:“寅雯,覺得涼一些沒有?”


    “父皇,兒臣已經好多了。”四公主輕輕點頭,抬眼看到後麵的慕毓芫,不知想起什麽,隻是微微垂了眼簾,並沒有再開口說話。


    “什麽時候來的?”明帝似乎感覺到身後氣息,回過頭來,“寅雯剛服了湯藥,太醫說還得捂一會才行,等到稍時出汗便好。”


    “皇上,臣妾來罷。”慕毓芫親自汲了一條絲絹,展開平折成四方形狀,讓明帝到旁邊椅子歇坐著,自己替四公主擦拭著,“寅雯,稍微忍耐一會。眼下已近冬月,太過貪涼反而容易積寒氣,隻消不斷取點涼意,不讓虛火燙得你難受就行。”


    “嗯。”四公主抿著嘴唇,輕聲應道。


    慕毓芫看著四公主的神情,欲要說點什麽,卻又當著眾人有些不便,默默汲了幾次絲絹,一點點替四公主涼著額頭。忽聽簾外一陣請安之聲,卻是朱貴妃趕過來,今日穿著荔枝紅半月紋窄身衣,內襯玉蘭色中衣,雲鬢上簪一支金嵌紅寶石靈芝釵,越加顯得唇紅齒白、容色鮮妍,比起少時嬌憨更添幾分嫵媚風韻。


    明帝免了她的禮,說道:“殿內的人太多,坐坐就回罷。”


    朱貴妃臉上笑容略暗,很快複原如初,起身瞧了瞧四公主,關切問道:“寅雯,這會兒可還燒得厲害?方才剛知道,竟是昨兒就起病了。”


    四公主反手扶著額頭,回道:“也沒什麽,不過夜裏著了涼。”


    “可怎麽今天才得知?”朱貴妃問了一句,又道:“想來是底下的人懶怠,眼見四公主脾氣好,竟沒有及時去跟皇上回稟,實在該拖出去打死。”


    四公主似乎燒得說不出話,慕毓芫有條不紊默默換著絲絹,宮人們更是低頭鴉雀無聲,殿內頓時有些安靜下來。明帝撥弄著手裏的茶盞,像是覺得不對口味,側首皺眉吩咐道:“多祿,去換一盞新茶來。”


    “多總管,還是我去罷。”側旁響起清脆甜美的聲音,眾人都回轉頭去,卻是一名十四、五歲的藕色宮裝少女,上前襝衽道:“公主常喝的各色茶葉,素日都是臣女放置保管,別人去隻怕一時找不著,稍等一會便好。”


    明帝略看了一眼,頷首道:“也好,你跟多祿去罷。”


    “玫若……”四公主換了個姿勢,朝床外側臥一些,“我覺得嗓子癢癢的,你順道取些金桂蜜糖來,兌上溫水,給我喝一盞潤會嗓子。”


    “知道,三分蜜糖。”那少女跟四公主相視一笑,彼此間私藏著小秘密,隻用遞個眼色便知道,十足閨閣小兒女的模樣。


    慕毓芫留心看過去時,杜玫若已經轉身出去,恍惚之間,隻覺一雙明燦燦的大眼睛晃過,纖合度的背影,行動間已有幾分窈窕婀娜之姿。於是低頭笑了笑,抬眸看向明帝道:“方才那個,是寅雯的侍讀杜玫若罷。平日裏不常見著,總記著是跟寅雯一般大的孩子,轉眼間已經是娉婷少女了。”


    “可不是麽,孩子們長得太快。”明帝搖了搖頭,似乎頗有感觸一笑,“寅雯今年及笄,寅馨更是已經嫁人,再過一兩年孩子都有了。朕就算想瞞得年輕些,也是不成,倒是你怎麽不見變過,還是和從前一樣。”


    “當著孩子們的麵,皇上何必拿臣妾打趣。”慕毓芫隨話笑了笑,回頭吩咐小太監道:“水有些渾濁,再去打一盆新的來。”


    朱貴妃拿絹子拭了拭嘴角,嫣然笑道:“皇上說得全都是實話,娘娘的容顏舉世無雙、無人能及,竟然十年如一日,宛如嬪妾當初見到娘娘之時。等再過十年,也嬪妾不知老成什麽樣子,娘娘若是有好法子,也傳授一些給臣妾罷。”


    “皇上、娘娘,請先用茶。”杜玫若領著宮人進來,恰時將話打斷。


    慕毓芫含笑接了茶,揭開茶蓋撥了撥,正是素日常喝的仙居碧綠,再瞧朱貴妃手裏的,亦是她愛喝的湄江翠片。不免對杜玫若留了一份心,覺得此女心思甚細,隻是彼此並不算相熟,隻是頷首笑道:“難為你了,人人的口味都記得。”


    明帝聽她如此說,不由瞧了瞧自己的茶盞,是一盞淡綠透瑩的清茶,吃驚笑道:“果然不錯,你怎知朕此時想喝這個?”他抬頭看向杜玫若,眸中頗有些好奇。


    杜玫若將桂花露遞與四公主,低頭輕聲回道:“往日皇上來瞧公主,都是上的清溪玉芽,正好前些日子得了一盒,今兒才剛打開的。”


    明帝笑道:“是麽,朕倒是不記得了。”


    朱貴妃飲了一口茶,笑道:“皇上日理萬機,怎會記得這等些微小事。既然今兒人聚得齊全,不如晌午一塊兒用膳?把祉兒和嶸兒也叫過來,給他們姐姐問個安,大家在一起說說笑笑也不錯。”


    慕毓芫心裏有事,聽她如此說,稍稍思量對明帝說道:“皇上,想必方才是剛早朝趕過來,前麵多半還有正經事,不如去忙完再回來。臣妾在這裏陪著寅雯,再讓佩柔把孩子們叫來,等會寅雯稍好些,就在內堂擺張小桌子用膳。”


    “嗯,也好。”明帝微笑頷首,起身招呼多祿跟著。


    果然不出所料,朱貴妃也跟著站起來,走到床前問了四公主幾句,趕忙笑著追上去道:“皇上,左右也是順路,不如臣妾陪著一起出去?”


    小宮女掀起水晶珠簾來,明帝閃身穿過道:“嗯,一塊兒走罷。”


    慕毓芫略欠了欠身,目送明帝等人離開,回頭對杜玫若道:“辛苦你了,帶著大夥兒先出去歇著,晚點你也一塊兒用膳。”


    “是,謝娘娘關懷。”杜玫若屈膝行禮,招呼小宮女收拾茶盞退出。


    “寅雯……”殿內獨剩二人相對,慕毓芫的聲音又輕又柔,拉起四公主的手握在掌心,柔聲問道:“昨兒你父皇跟我沒過來,是生氣了麽?”


    四公主眼中閃過一絲不自然,小聲回道:“沒有,慕母妃別多心。”


    “寅雯,可還記得從前生病的時候?”


    四公主抬頭看了一眼,靜靜默了一會,“當然記得。十歲那年,寅雯身上出黃水疹子,隻因實在癢得難受,便忍不住用手去抓、去撓,全身上下都沒有一處好皮膚。那時候,是慕母妃日夜守在身邊,取冰水為兒臣鎮癢。”卻漸漸有些哽咽起來,“六天六夜,也不曾離開寅雯半步……”


    “嗬,還記得就好。”慕毓芫微微一笑,替她掖了掖錦緞繡花軟被,“不論從前、如今、將來,隻要寅雯生病了,慕母妃依舊會守在你身邊。昨兒是小太監疏忽沒回,我與你父皇都是才知道消息,回頭一定重重治他們的罪,快別再委屈了。”


    四公主眸中水光朦朧,自語道:“原來是這樣……”


    “難道,慕母妃還哄你不成?”慕毓芫看著她一笑,見四公主欲要解釋,含笑搖了搖頭,將她捂在被子裏,“別動,等著藥散開好出汗呢。你是個聰慧明白的孩子,隻消記著平日的情分,就斷不會被那些流言所蒙蔽,隻當是我多此一舉。”


    四公主忙道:“慕母妃待兒臣,一向都是很好的。”


    “很好麽,倒也不敢說。”慕毓芫轉眸看向細薄瑩綠的窗紗,窗外樹枝上掛著零星殘葉,透過窗紗看去,葉子似乎還帶著新翠綠色。再往西麵遠遠眺望,依稀能看見泛秀宮的飛簷卷翹,緩緩轉回頭道:“皇後娘娘才是你的生母,我自然是趕不上她,隻是平日有祉兒、佑綦和棠兒的,必定也記得有你的一份。再者,你一天大似一天,將來自有駙馬爺心疼你,也輪不到慕母妃再操心。”


    四公主原本還在點頭,突然聽到後麵的話,不免將原本發燒的臉燙得更紅,著急咳嗽道:“兒臣還在病中,慕母妃就隻管拿著取笑,回頭讓父皇評評理……”到底還是年幼害臊,聲音漸漸細不可聞。


    “好了,不說了。”慕毓芫連忙笑著哄她,站起身道:“你好好睡一會兒,等會出了汗,起來沐浴換身幹淨衣裳,人就清爽多了。”


    到了晌午時分,帝妃幾個再加上皇子公主們,以及留下的杜玫若,九個人隻得坐了一張長桌,席上菜肴也很是豐富。明帝和慕毓芫居上首,朱貴妃帶著八皇子居下首,東側是四公主和杜玫若,西側則是七皇子兄妹三個,席間小孩子甚多,因此你爭我搶顯得分外熱鬧。慕毓芫卻沒什麽胃口,略微吃了些菜,喝了半碗冬筍烏雞湯,更覺暖融融的生出困怠,與明帝閑話幾句,便領著雙痕先行回宮歇息。


    眾人回到椒香殿寢閣,慕毓芫很有些懶洋洋的,然而心中事情太多也睡不著,於是隻在美人榻上半躺著,取下一本舊書隨手翻看。雙痕在邊上取了木樨花露,就著溫水兌了大半盞,走過來道:“娘娘,你且歇會罷。回來的時候,不是一直說頭有些疼?這會還看什麽書,不如蓋上被子睡會也好。”


    “是有些疲乏,心裏卻是靜不下來。”慕毓芫將書撂在小幾上,端起木樨花露,飲了兩口有些蹙眉,抬頭笑道:“不知怎麽了,往常也不覺得甜膩,今兒喝著隻覺心裏悶悶的,還是換一盞清茶喝罷。”


    “娘娘你啊,是心裏事情太多。”雙痕依言去換茶,取了個米色青花釉茶盅,揀了幾片整葉扔進去,頭一遍先過水,然後方才嚴嚴的蓋實放好。


    慕毓芫看著她調弄茶水,想了會說道:“說到茶水,我倒想起上午的事來,那個杜玫若心思很細,不像是個單純的孩子。寅雯的脾性有些固執,也不是很懂事,比不得寅馨從小早慧,身邊跟著那樣伶俐的人,倒是讓我有些擔心。”


    雙痕頗不以為然,收拾書卷說道:“娘娘就是平日太操心,所以弄得心血虛虧,睡不安穩自然頭疼了。若是不喜歡那丫頭,隨便找個理由打發出去就是,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人,何必思量那麽多?”


    “要打發她出去自然容易,隻是寅雯又該多心,倒好似我有心為難誰似的,況且那丫頭與我又沒瓜葛,何苦去惹人嫌?”慕毓芫索性起身下榻,自己取了杯盞,掀開茶盅便是一股清香之氣,突然蹙眉道:“雙痕,我怎麽有些頭暈?你過來扶一下。”


    雙痕趕忙上來,著急道:“娘娘,是哪兒不舒服?”


    “沒事,可能剛才起得太猛。”慕毓芫笑著擺擺手,由雙痕扶著躺回榻上,還自我嘲笑道:“早上還說呢,看來真是年紀不饒人。”


    “娘娘少說笑了,等奴婢去叫太醫來瞧瞧。”雙痕一臉正色,轉身出去。


    不多時,俞幼安領著兩個小醫官叩見,留下人在外頭,自個兒進來隔簾把脈。慕毓芫見他沉吟了好一會,不免也有些擔心,因此問道:“難不成,還是什麽大症候?你隻管說實話,不必遮遮掩掩的。”


    俞幼安聞言笑了笑,起身行禮道:“是大喜,娘娘已有兩個月身孕了。”


    畢竟已有好幾個孩子,慕毓芫倒也不覺得如何欣喜非常,下意識撫了撫腹部,微微笑道:“原來----,是又有了淘氣的小家夥。難怪最近總覺有些精神不濟,都冬月還是成天貪睡,還隻當是沒歇好呢。”


    俞幼安恭賀了兩句,又道:“據微臣的診斷來看,娘娘的確有心血不足之象,多半還是有些勞累,雖然不是要緊症候,今後也需要多加保重身子。再者,娘娘如今又有身孕,比不得從前自在,為著肚子裏胎兒著想,也應該好生調養一番才是。”


    雙痕立在旁邊服侍,插嘴道:“奴婢說的沒錯吧,娘娘還不信呢。”


    慕毓芫被他二人說得無話,隻好含笑點了點頭。俞幼安開好保胎的方子,囑咐了幾句日常留意之事,領了封好的賞銀,便帶著小醫官躬身告退。雙痕讓人去稟告皇帝,轉身進來笑道:“娘娘,這次是想要個小公主,還是小王爺?”


    “還不都是一樣,讓人操心。”慕毓芫低頭笑了笑,輕柔撫著腹部時,仿佛能感應到裏麵的小小生命,暫時拋開煩心之事,心內隻是一片柔和寧靜。


    雙痕從高閣上取下鑲金木盒,打開盒子翻檢著,皺著眉頭道:“咦,怎麽兩個一樣的翡翠瓶子,到底哪個才是九珍雪參益氣丸?”回頭朝慕毓芫一笑,“娘娘別怪奴婢偷懶,平時都是紫汀收放的,要不把她叫進來問問?”


    “你急什麽,現在我也不吃。”慕毓芫倚著軟枕輕揉肩膀,將鬢上的雙頭串珠金步搖拔下來,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早上因為寅雯的事耽誤,倒是把萱妃送的東西忘記了。你把那盒子拿過來,瞧瞧裏麵是什麽。”


    “娘娘還理會她呢,扔了便是。”雙痕有些不情願,歎了一口氣,轉身找出萱妃給的八寶盒子,取出蠟丸道:“誰知道她在裏麵放著什麽,不用娘娘親自沾手,奴婢去找絹子裹住砸開,若是看得再呈給娘娘。”


    慕毓芫攔不住她,隻得笑道:“好,都聽你的。”


    雙痕果然找了快素絹,裹緊了蠟丸,小金錘輕輕一下去便塌了,見沒什麽奇怪的東西出來,方才小心掀起絹子來。慕毓芫隔得稍遠看不清,仿佛是幾粒豌豆大的藥丸,見雙痕隻是怔怔發愣,不由問道:“是什麽東西,快拿過來瞧瞧。”


    “沒……,沒什麽……”雙痕一臉大駭之色,張大了嘴,手上止不住的亂顫,慌裏慌張將絹子胡亂裹好,結結巴巴道:“沒什麽……,娘娘,娘娘你不用看了。”


    慕毓芫雖然困怠頭暈,心智卻是極清明,見她神色有異,更加懷疑起萱妃說的那些話,撐著身子下榻來,厲聲說道:“拿來,做什麽不讓我看!”


    “娘娘,真的沒什麽……”雙痕連連叩頭,欲要出去。


    “站住!”慕毓芫伸手拉住素絹,雙痕卻死死握著不放開,二人拉扯之間,絹子“呼啦”一下散開,碎蠟片和數粒藥丸瞬間散開一地。


    “這是……”


    慕毓芫俯身揀起一粒,蔻丹似的小小藥丸,被雪白的素手襯得格外分明,宛如紮破肌膚滲出一點鮮血,紅豔豔的刺人雙目。全身僵硬看了半日,仿佛被人當胸狠狠一記重擊,砸得整個人有些搖晃,往後退了幾步,扶著桌子邊沿方才立定。記憶的閥門猛然打開,一幕幕往事串聯在一起,裹成無窮無盡的巨大恐懼,正以雷霆之勢迎麵襲來!


    ==========下一章開始,進入vip章節============


    ps:jj實行vip時,本文已經暫停更新。來不及通知以前看文的親,所以跟小編商量,第三卷前十章仍然不v,算是一點小小的補償吧。jj有vip送積分製度,讀者在注冊登陸的狀態下,作者可以相應的送出積分。本文也會根據親們的情況送積分,隻是詳細的不大清楚,呼喚達人出來解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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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番外============================


    祝啊鵝親生日快樂,番外皇後篇:/?novelid=309940


    另外,要說一下。因為vip章節貼出以後,字數不能減少,也不能大幅度的增加,所以不能再半章半章的貼,速度會稍微慢一些。手頭並沒有存稿,周末盡量多碼些字,爭取下一章在下周一貼出來,各位親們,周一再來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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