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慕毓芫剛剛忙完,小皇子喝了藥,果然安靜下來不少,自己也有些勞累,遂坐在窗邊吹風透氣。雙痕攆退眾人,自己拿了美人捶過來,輕敲笑道:“算算時辰,也差不多該開始狩獵,不知道怎樣熱鬧呢。”


    慕毓芫回頭一笑,“怎麽,你也想去不成?”


    “不是。”雙痕搖了搖頭,“奴婢又不懂得騎射,去了也隻是看個熱鬧。隻是突然想起來,當初娘娘剛進宮時,皇上陪著娘娘去狩獵散心,轉瞬便十來年了。”


    比起那時的生澀疏遠,如今的麵上恩愛、內裏隔閡,到底哪一個更好些?慕毓芫有些恍惚,回想一路大小經曆,多少愛恨情仇摻雜其中,自己早就已經分不清楚。別的且不說,單是四個孩子,哪一個又不讓自己牽掛?


    ----孩子,那個孩子也快十一歲了。再過兩三年,也是翩翩風姿的小少年。將來長大成人、娶妻生子,可曾會有那麽一瞬,想起過自己的生身父母?


    雙痕往上瞧了一眼,小聲問道:“娘娘,哪兒不舒服麽?”


    “沒有。”慕毓芫輕輕搖頭,將思緒止在記憶深處,“是啊,都已經十來年了。如今祉兒、佑綦、棠兒他們也快長大。”說著朝搖籃看了看,“隻有小瀾還小,少不得要再操些心,多辛苦幾年才行。”


    雙痕笑道:“奴婢看小瀾王爺生得秀氣,今後長大了,也必定是個文靜聽話的,斷不會像七皇子殿下那樣,整天讓娘娘擔心不完。”


    “從沒見過祉兒那樣的,也不知像誰的脾氣。認真說起來,倒有些似他舅舅小的時候,都是不聽大人話的。”慕毓芫側首想了會,也是一笑,“嗬,這會指不定怎麽淘氣呢。”


    正如慕毓芫所言,七皇子的確沒有閑住。


    前些日子九皇子學過騎馬,皇帝見他著實喜歡,便特意賞了一匹良種小馬,以備年幼時學習騎術。因為馬兒通身雪白無暇,遂起了名字叫“玉耳”。此時,九皇子由人扶著坐上馬,頭上搶珠小金冠光華璀璨,臉上神情專注,年紀雖幼,卻頗遺傳了幾分皇帝的沉毅氣度。跟前小太監模樣伶俐,見狀先叫了一聲好,圍在馬下討好笑道:“九皇子殿下,今兒可算讓奴才開眼啦。”


    “有什麽了不起,我也要騎!”七皇子原就耿耿上次的事,此時見眾人齊聲奉承弟弟,更是一臉不樂意,一疊聲的讓人趕緊去牽馬。


    宮中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氣,兼之帝妃寵愛,哪敢稍有怠慢?很快,一匹高大健壯的栗色馬兒被人牽來。七皇子對比著瞧了瞧,不高興道:“又老又醜,比小九的那匹差遠了!不行,不行,再去換一匹好的來。”


    九皇子的馬兒雖小,卻是西藩進貢的寶馬良駒所產。原本沒想到七皇子會騎馬,自然不曾預備,一時之間,哪裏找得出比之更好的?宮人們都是麵有難色,九皇子在馬上招了招手,搭著手下馬道:“七哥,你騎我這匹馬兒吧。”


    “不要。”七皇子幹脆拒絕,“你等著,我讓父皇賞一匹更好的。”


    “祉兒----”海陵王在不遠處站了會,笑吟吟走過來道:“不就是一匹馬兒麽,何必等著去找你父皇?皇叔今日騎了一匹來,牽過來給你瞧瞧,不是皇叔誇口,保證要比這一匹好的多。”


    “當真?”七皇子很是高興,忙道:“快牽過來吧。”


    海陵王原就是紈絝少年,多年養尊處優,日子更是過得一團奢糜,隻差沒有醉死在溫柔鄉裏。別的本事說不上,若論聲色犬馬、吃喝玩樂的心得,他若是自稱第二,隻怕京中再無人敢稱第一。


    “六皇叔既然如此說,自然是錯不了。”三皇子也在旁邊,笑道:“不知是何樣的神駒,侄兒也忍不住,幹脆去替皇叔騎過來吧。”


    海陵王輕笑道:“你當心些,我那‘絕塵’可是認人的。”


    三皇子笑著去了,隔了大半日才回來。坐下黑馬骨骼龐大,莫說九皇子的小馬不能相比,便是旁邊的栗馬也矮了一截,果然神駿無比。他勒著韁繩慢慢走近,翻身下馬笑道:“當真是匹難得的馬兒,再配上金玉馬鞍,好氣魄,正襯皇叔的氣質!”


    七皇子也歡喜道:“好,比小九的好多了。”


    隨行宮人有些擔憂,小聲請示道:“王爺,這馬兒太過高大,七皇子殿下怎麽騎得住?不如等等,找個武官過來護著。”


    “別人也配?”海陵王極是不屑,抱著七皇子上了馬,自己翻身坐上去,“隻管放一千個心,有本王照顧著,不比那些蠢材強的多?”


    七皇子喝道:“走開,別在這兒多事!”


    “正是。”三皇子跟著斥了兩句,他抬眸看向海陵王,笑容深刻道:“今兒有皇六叔在,一定不會驚嚇到七弟的,對吧?”


    “當然。”海陵王被他看穿了心思,臉上笑容微僵,微微蹙了蹙眉頭,手上馬鞭一揚,猶如離弦之箭飛馳出去。


    馬兒速度一如其名----離地絕塵,迎著朗朗秋光,撒蹄馳騁在寬闊的獵場上,像是要淩風飛起。七皇子早嚇得閉雙眼,連連央道:“皇叔、皇叔慢一些……,太快了,祉兒好害怕……”


    “好!”海陵王淩風一笑,手下狠狠抽了一鞭。


    “皇叔,皇叔……”七皇子被顛簸的不行,又不敢鬆手,隻死死抓住馬鞍上纏絲環不放,大聲哭道:“我不騎馬了,再也不騎馬了……”


    “別怕,有皇叔在呢。”海陵王惡作劇的笑著,手上還欲用力,忽而覺得馬兒快得有些不像話,再加馬鞭反倒顯得多餘。


    ----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海陵王倏然一驚。馬兒仿佛失去了控製,不再是那素日聽話的“絕塵”,不論自己怎麽勒繩轉向,仍舊筆直的朝著前方衝去。眼看麵前的密林越來越近,馬兒速度絲毫不減!海陵王急得拚命的死拽韁繩,腦中電光一閃,浮現出三皇子那異常深刻的笑容,心底一涼,猶如醍醐灌頂般頓悟明白過來!


    “皇上,皇上……”小太監痛哭流涕,帶著獵場的巨大噩耗狂奔,不顧阻攔徑直衝到內室,匍匐在皇帝麵前哭道:“皇、皇上,七皇子……,七皇子他……”


    明帝正要發火,聞言驚道:“出什麽事了?”


    “七皇子殿下要騎馬,海陵王爺便將自己的馬兒牽來……”小太監渾身哆嗦,不敢抬頭回話,戰戰兢兢往下道:“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大約是馬兒受驚……,王爺和七皇子殿下都摔落馬,王爺折了腿……”


    “夠了!”明帝早聽得不耐,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高聲怒道:“不必說他,祉兒現在怎麽樣?快說!!”


    小太監的頭幾乎貼到地上,顫聲道:“七皇子殿下,薨了……”


    “你說什麽?!”明帝不可置信的大吼,一把將小太監提了起來,抖了一會,終於無力的摔在地上。


    “皇上,皇上!”多祿見皇帝前後搖晃,趕忙上前攙扶。


    明帝伸手搭在案頭上,隻覺一陣天暈地眩,眼前的景物開始四處浮動,頭顱裏像炸鍋似的一團混亂,連意識都一瞬僵硬凍結住。時間靜止,空氣裏連風聲也停下來,四周呈現出詭異的靜謐,唯一能感覺到的----是自己“咚咚”急響的心跳聲。


    “皇上----”朱貴妃在偏殿門口輕喚,方才接口頭疼過來,待獵場賽事開始,又撒嬌難受請了皇帝回來歇息。想是在裏麵聽了大概,挽著流蘇上前問道:“祉兒出事了?要不要緊?”


    明帝闔目不言,反手用力將她推開。殿內宮人都是麵色如土,隻得靜默了一瞬,便聽“嘩啦”一聲,案上的筆硯、水洗、花瓶,統統被龍袍長袖卷落在地。多祿急得要跳腳,連忙喝道:“還不快退出去!!”


    “皇上?”朱貴妃咬緊了嘴唇,小聲的問。


    明帝仍是不說話,隻朝門外指了指。朱貴妃張了張嘴,看了一眼,像是被皇帝從未有過的戾氣所震懾,遂低頭退到殿外。多祿趕緊上前合上門,剛要搭手去扶,迎頭便見皇帝一口鮮血噴了滿手!一時嚇得呆住,慌張道:“皇上,皇上可別嚇唬奴才……”


    明帝像是有些呼吸困難,漸漸佝僂著身子蹲下去,一手撐在地上,鮮血自口中緩緩滴落,逐漸形成一個小小血團。猛地一陣難抑的嗆咳,又是幾口鮮血。如此折騰了好一會,像是吐得幹淨了,方才喘息道:“扶朕起來,去看祉兒……”


    “皇上,先洗一洗罷。”多祿滿目憂慮扶著皇帝坐下,趕忙端來清水,仔細的替皇帝擦拭著嘴角血痕,小聲詢問:“皇上保重龍體,要不要先傳個太醫?”


    “不了。”明帝氣若遊絲,緩緩搖了搖頭。


    多祿不敢再勸,收拾半晌方才妥當,自內間取來丸藥,連同一盞白水遞過去,“皇上,太珍歸血保榮丸。”皇帝顫抖著拿起丸藥,雙目微闔,如同嚼蠟般將丸藥吃下,靜靜坐著不動,仿佛要將消融的元氣聚回來。


    多祿連大氣兒都不敢出,似雕像般立在旁邊。過了一會兒,明帝緩緩睜開雙眼,抬了抬手,聲音涼得讓人生寒,“走罷,扶朕出去。”


    “皇上,當心著些。”多祿趕忙伸出手,攙扶著皇帝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時頓了一下,像是猛地想起什麽來,慢慢抬起頭,“皇上,七皇子殿下的事----,該如何告訴皇貴妃娘娘?”


    “……”明帝眸光驚閃,過了半日也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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