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龍是內虛外染,吃了兩副藥調理了一陣就好個差不多了,六月下旬,府試的成績也出來了,李龍考了個吊車尾的成績,名字在‘孫山’之上,倒數第二。雖然名次不好,但到底是考過了,這下他的病算是徹底好了。


    院試是三年一考,去年剛剛開過一科,所以李龍很幸運,他還有兩年的時間可以充實自己。


    李成奎帶著謝禮,領著三個兒子去看望先生,一為謝師,二是續交李懷熙下半年的束。李龍府試已過,以後在家看書就可以了,李虎也完成了最基本的認字要求,所以下半年開始也不用上學了,家裏隻剩下年齡最小的李懷熙。李成奎有些不放心,所以借著謝師的機會想要再拜托一下先生。


    先生對李龍能夠連過兩關也很高興,捋著山羊胡子對李龍說,“今後如有不懂的地方盡可以還來問我,老夫這些年別無所長,科考之事還是略通一二的。”


    轉頭看了一眼李虎,先生抬起手拍了一下他的腦袋,“麵憨心滑,倒是個做買賣的材料,這下你可是高興了,再沒人打你板子了。”李虎嘿嘿一笑,著實是真的高興。


    “可是懷熙今後怎麽辦呢?府上到我這學堂好像有五裏多路吧,就讓這麽小的一個孩子自己走這段路?還有,懷熙最近怎麽如此瘦弱,聽說貴府又得了一位千金,難道就此要厚此薄彼嗎?”先生是個又臭又硬的脾氣,拐到李懷熙這裏時突然衝李成奎發起了脾氣。


    “啊?不是的,不是的!這您可冤枉我了,這孩子最近可能又開始苦夏了,什麽也不愛吃,我們這也正著急呢,這次來就是想拜托先生多關照一下,他年紀小,恐怕會受大孩子的欺負。”李成奎趕緊解釋著,雖然他不是先生的弟子,可是他見到先生就緊張,這是一種對讀書人的盲目崇拜所致。


    “哦,原來如此,那倒是我誤會你了,懷熙在學堂裏你不用擔心,有我看著必然不會讓他有事。”先生也看出李成奎是個好父親,接下來難得的和他多說了幾句話,這讓李成奎很是受寵若驚。


    李懷熙無精打采的靠著他爹坐著,他已經三天沒有在院子裏打拳了,這幾天的飯也吃不下去,他沒有感到哪裏難受,不痛不癢的,可是就是覺得自己快要死了,他想去找他姥姥,可是他娘說大舅家如今正忙著農活,恐怕他去了還要招大舅母白眼,所以他就沒去。


    回去的路上,李懷熙看了一眼縣城的方向,現在汛期到了,衙門裏有很多事要忙,林易辰也已經很多天沒有出現過了,從明天開始他就要一個人自己上學了,李懷熙抬頭看看陰沉沉的天,突然感到周圍很寂靜,寂靜的有點兒不同尋常。


    這時李虎拉了他一把,李懷熙看見他的嘴一張一合的好像在興奮地和自己說著什麽,可是他回答不了,因為他忽然驚訝的發現,他聽不到,一點兒也聽不到,眼前的李虎越來越模糊,李懷熙苦笑過後倒了下去,心想原來這不過是一場夢,他的煤氣關得好好的,夢醒了他還是滿身刀疤的孟廣慶。


    李成奎家裏亂了套,李懷熙毫無征兆的倒在了路上,昏睡三天一點兒也沒有要醒來的跡象,好幾個大夫來了又走,灌藥、施針,各種正方偏方都試了一個遍,可是毫無辦法。


    姥姥在第四天頭上回來了,一回來顧不上責罵小女兒,衣不解帶的在李懷熙身邊守著,每隔一段時間就呼喚兩聲,大夫們看不吃李懷熙得了什麽病,脈象正常,沒有外傷,可就是那樣閉著眼睛,這讓全家人漸漸有了不祥的預感。


    李懷熙在第六天的早上氣息越發微弱,從城裏請來的老大夫臨走時搖搖頭,“準備後事吧。”


    他娘聞言也倒了下去,姥姥放下外孫,終於過來給了她兩大嘴巴,“我讓你看住他,你整天都幹什麽了?!懷熙腰上的金鈴鐺呢?哪兒去了?!你閨女的命是命,我懷熙的就不是了?!孩子還沒斷氣呢,你裝什麽死?!大夫不行,你們給我找車去,我們到廟裏去,磕多少頭我都願意,要不然你們就給我們備兩口棺材,我們娘倆一起走!你們一家幾口安安樂樂的過吧!”


    “娘,我沒有,我沒有!這孩子一直好好的,鈴鐺是他自己給四兒的……”


    “我不聽你這個!你給我滾一邊去!你們找不找車?不給我們找車,我爬也要把我乖孫背到菩薩跟前去!”老太太急了眼,顫顫巍巍的去抱李懷熙,可是兩次都沒抱起來,老太太兩天沒睡過覺了。


    “娘,您別急,我去,我去找車!”李成奎紅著眼圈出了家門,可是李懷熙病出了名,附近的馬車都不願意拉他們,怕孩子死在車上晦氣。李成奎沒辦法,準備自己抱著兒子去廟裏,這時一輛馬車停在他旁邊,縣官年輕的臉出現在他麵前,“懷熙怎麽樣了?我聽說他病了。”


    李成奎看看縣太爺寬大的馬車,趕緊跪了下去,“大老爺,求求您,您幫幫懷熙,他要死了,他真的要死了,您送我們去廟裏行不行?懷熙快不行了!”


    林易辰一愣,“李大叔,您沒跟我開玩笑吧,這不好玩兒!”


    李成奎快哭出來了,這縣太爺糊塗了吧,“大老爺,草民萬不敢拿自己孩兒的性命開玩笑啊,懷熙他真的不行了!”


    林易辰仔細看看地上的李成奎,忽然暴怒,“那你還不快點上來?!”


    李成奎聞言趕緊從地上爬起來,他不敢坐進車廂裏,挨著馬車夫坐了下來,林易辰催促一聲,馬車夫一揚馬鞭,四匹快馬跑了起來,沒一會兒就到了李成奎家。


    林易辰比李成奎下車還快,也顧不得內宅外宅的避諱,直接衝到了李懷熙跟前,他本想把李懷熙抱起來就走,可是看到李懷熙的樣子渾身一下子就沒了力氣。床上的李懷熙瘦得脫了形,隻剩皮包骨頭,原本就白的皮膚變得像紙一樣,呼吸微弱到幾乎感覺不到,整個人沒有一點兒生氣,這完全不是他認識的李懷熙。


    林易辰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床上的小人兒,還是溫的,這讓他力氣又回來了一些。林易辰分開眾人,把李懷熙抱起來,一邊往馬車走,一邊小聲的在李懷熙耳邊低喃,“我的小白狐,你不是說來報恩的嗎?你現在在幹什麽呢?裝死不好玩,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收下你好不好?……”可是他的小白狐不應他,林易辰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李懷熙被平放在車廂裏的軟墊上,林易辰一眼不眨的看著他,馬車路過河邊的荒地,林易辰往外看了一眼,心裏突然就感到荒涼一片。


    馬車裏坐不下太多的人,最後隻有李成奎和姥姥跟著上了車,李成奎還是和車夫坐在一起,姥姥坐在車裏守著李懷熙,時不時的在他幹裂的嘴唇上抹點水,李懷熙已經兩天水米未進了。


    馬車一路急行,半個時辰的功夫就趕到了城北香火最盛的淨潭寺,裏麵的老方丈已經八十有餘,是遠近聞名的得道高僧,上次李懷熙他娘給大兒子求符來的也是這裏。寺廟建在山頂上,馬車隻到半山腰,再往上就是青石台階,要靠燒香的人自己去走。


    李成奎下車把李懷熙接過來抱在懷裏,他比之前的氣息更加微弱,胸口幾乎看不出起伏,李成奎把臉在小兒子臉上貼了貼,“兒子,你挺住啊,爹帶你去求菩薩,求他大慈大悲,把你的魂兒還回來。”


    兩百多級台階,李成奎抱著兒子一級級的走上去,林易辰扶著姥姥走在後麵,老太太也很虛弱,可還是堅持自己走上了山。


    今天不是上香的正日子,前來燒香的人不多,李成奎一直把兒子抱到了大殿裏,撲通一聲就跪下了,“菩薩,求您救救我兒子,救救我兒子!”


    敲木魚的小沙彌嚇了一跳,廟裏時常會有人來求菩薩保佑,可像這樣抱著個快死的孩子來的不多見,於是他趕緊站起來到後麵禪房去找方丈。


    老方丈拄著禪杖來到了大殿,塵世的大夫醫病不醫命,他修行多年,這種事情倒是遇到過幾次。


    “你們把他抱到我禪房裏來吧,讓老衲來看看。”


    這句話在眾人耳中無異於天籟,李成奎趕緊抱著李懷熙跟上了老方丈,姥姥提著一口氣也緊隨其後。


    林易辰沒有立刻跟進去,他在進去之前跪下來誠心誠意的磕了一個頭,“菩薩,求您把他救回來,他若平安無事,我林易辰定給您重塑金身,絕不食言!”


    禪房裏,老方丈讓李成奎把李懷熙放在床上,給李懷熙號了號脈之後點點頭,“這孩子除了有些體虛之外沒有其它病症,這是離魂,實藥是醫不好的。你們出去吧,三個時辰以後再進來,備些湯水,他一會兒要喝的。”


    “我兒子有救了?!謝謝方丈,謝謝方丈!”李成奎高興壞了,一連聲的向方丈道謝,老方丈衝他擺擺手,自己坐在蒲團上念起了經。


    方丈平靜無波的聲音給三個人吃了定心丸,到了這時,姥姥有些支持不住了,由林易辰扶著走出了禪房,出門就坐在台階上了,“還好來了。”


    林易辰叫住一個小沙彌,“麻煩小師傅到山下走一趟,我的車夫在下麵候著,讓他回城去取些清淡的雞湯。我姓林,馬車上有我家的家徽。”


    小沙彌答應一聲跑著就下去了,本縣姓林有馬車、有家徽的隻有一戶,那就是縣太爺家,這些和尚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他們比一般百姓更有眼色。


    “大老爺,今天真是謝謝您啊,要不然我的乖孫就沒命了。”姥姥緩過勁來,這才想起來向縣太爺道謝。


    “您太客氣了,您是懷熙的長輩,跟我不用客氣。您在這兒坐一會兒,我去讓他們收拾兩間客房,您也休息一會兒吧,懷熙這幾天恐怕也是不宜再車馬勞頓,我去安排一下。”寺廟裏也有供香客休息的客房,但同客棧一樣,也分三六九等,林易辰不願意李懷熙受委屈,而且,他的心現在依然在砰砰的跳,他想給自己找點事兒幹。


    “這,大老爺,您能把我們送過來,我們已經是萬分感激了,哪還敢勞煩您做這些事,我去就行了。”李成奎趕緊在旁邊阻攔。


    “不要緊的,懷熙跟我一向不客氣,你們也不必如此。”林易辰抬頭看了一眼禪房緊閉的房門,心神不定的走了。


    “成奎,回去跟你媳婦說一聲,免得她擔心,另外把懷熙的東西給我拿來,等懷熙一好我就帶走,我自己還有幾個養老錢,養個孩子還是養得起的。”老太太生了氣,見縣太爺走了,立刻拉下臉來。


    “娘,您這不是打我的臉嗎?懷熙既然叫我一聲爹,那我就得養著他。這些日子是有些手忙腳亂的,沒顧得上他,可我是真拿他當親生兒子看的,您不能這樣。”李成奎蹲在院子裏的大樹底下,梗著脖子回答老太太。


    “我是不能這樣!可你回去問問你媳婦,自從你們家小丫頭生出來以後,她看過懷熙幾眼?!懷熙是一般的孩子嗎?這孩子睡覺拳頭都是握著的,恨不得縮成一小團。你們成親的那一天,懷熙就開始害怕,害怕有一天他娘會扔下他,所以自己才守著那棟老房子不願意隨他娘一起走,這孩子貪心,他不貪別的,他貪寵!


    成奎,娘知道你,你是懷熙的好父親,親爹也不見得能做到你這樣,娘這是跟自己女兒生氣呢,這個傻丫頭給人當娘當得不稱職啊!”


    李成奎沒法反駁,老太太說的是實情,可在心裏也替媳婦叫冤,家裏小女兒生下來就多災多難的,這幾個月除了喝奶就是喝藥,又趕上大兒子考秀才累出了病,媳婦忙完了這頭忙那頭,那大大咧咧的性子哪兒還能顧得上小兒子在想什麽啊,每天晚上累得倒頭就睡。不過這些和老太太說沒用,老太太隻偏疼屋裏這一個,饒是你有千般苦萬般難,李懷熙出了事兒,老太太那也絕不會輕饒了誰。


    過了一會兒,林易辰回來了,“客房已經安排好了,姥姥您去休息一會兒吧,我在這裏守著。”


    “我哪裏躺得住啊,我就在這裏候著,一會兒我乖孫醒了好一眼就能看到姥姥,哎,當初我要是不走就好了,也不至於鬧這麽一回。”老太太和女兒女婿發完了脾氣,自己又自責上了。


    李成奎蹲在樹底下一聲不吭,雖然方丈說得很篤定,但是沒看到兒子醒過來,他不敢回去給家裏報信。


    三個人守在禪房外一分一秒的守著,裏麵的誦經聲一直沒有停止,誰都不再說話,一直懸著的心又開始揪了起來。


    裏麵的李懷熙也很辛苦,他覺得自己正在做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一片混沌,什麽也看不清,他一直朝著一片光亮走,雖然他不知道光亮的盡頭是什麽,可總比身邊的烏漆麻黑強,可眼看就要走到頭了,忽然一股力量又給他拉了回來,然後他就看見了一個老和尚的臉。


    老和尚衝他很慈眉善目的笑,“醒了?醒了就好。施主,前塵往事皆是過往,今世途不同往世路,不可患得患失,一切隨緣就好。”


    李懷熙愣愣的看了老和尚一眼,他的身體狀況不容他說話,不過在他眼前大幅滾動廣告似的滾過兩個大字――‘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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