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熙的魂魄被老方丈的九九八十一遍《菩提經》念了回來,可是方丈說他魂魄不全,所以還要留在寺裏再做三天法事。


    林易辰是方丈開門以後第一個衝進來的,李懷熙沒力氣罵他衣冠禽獸,隻能由著他握著自己的手不斷摩挲,還一口一個‘小白狐’的叫著,感覺十分肉麻。


    姥姥是第二個進來的,進來以後抱著他哭了一場,成功地把他從衣冠禽獸那裏救了出來,隨後進來的是他胡子拉碴的後爹,端著一碗雞湯,林易辰小聲的在旁邊對他耳語,“我叫人送來的。”


    李懷熙虛弱的微微一笑,真好,這麽小的聲音他都能聽見了,這具身體又歸他了。


    林易辰看他微笑,會錯了意,趕緊在旁邊說,“你愛喝,一會兒我讓人再送。”


    李懷熙沒空理他,張嘴喝下了姥姥喂過來的雞湯,如今的身體狀況比他剛穿來的時候還虛弱,不過他知道他是不用再去捉田鼠吃了。


    喝過雞湯之後,李懷熙被抱到了一間打掃幹淨的客房,李成奎把兒子安頓好之後回去報信了,姥姥兩天沒合眼,也被安排在了另一間客房休息,現在客房裏隻剩‘愛民如子’自願留下的縣太爺和剛剛回魂的李懷熙。


    “剛才應該我爹抱我。”李懷熙有了一點兒力氣,窩在縣官懷裏小聲抱怨。


    “你爹不能抱你一輩子,我能。”林易辰低頭親了一下他的腦門。


    “你越來越禽獸了,竟然跟一個孩子說這樣的話。”李懷熙有氣無力地反抗。


    “你聽得懂就證明我沒白說,你也不是一般的孩子。”林易辰低頭又親了一下,懷裏的李懷熙前所未有的醜,可是林易辰覺得好極了,因為有氣兒在,並且能罵他。


    “狗官,禽獸!”李懷熙閉上了眼睛,他知道這‘禽獸’聰明透頂,說什麽冠冕堂皇的都沒用。


    “狗官也好,禽獸也好,我從來不是君子,這你知道。今天我快被你嚇死了,我趕緊先跟你這兒定下來吧,雖然早了點,不過沒關係,那至少你死了也是我的,咱倆也能埋一起。”林易辰一邊說一邊躺了下來,在李懷熙身邊握著他的手,這動作讓李懷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感覺已經進了棺材似的。


    “誰和你埋在一起?!你是覺得吳玉生和周庭雲冷冰冰的埋在地下還挺幸福是不是?!滾一邊去!你自己把自己吊起來試試,要不然你有本事也像周庭雲似的餓上半個月,我這兒餓這麽幾天就難受的要死!再去叫人給我做點兒稀的,不要雞湯了,要白粥。”李懷熙趕著林易辰,他可不想兩個人挺屍似的躺在床上。


    林易辰樂嗬嗬的奉命而去,沒一會兒端回了一碗白粥,一邊喂一邊說,“我沒覺得他們倆幸福,我是說早點定下來,將來你再像這樣咱倆就可以埋一起了。”


    李懷熙差點一口白粥噴他臉上,“你這是盼著我再死一回是不是?!”說來說去離不開一個‘埋’字!


    “沒有沒有,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林易辰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語病,不過他心裏剛才還真是這麽想的,現在再找別的說法他還真找不出來。


    “你還是別說了,省得我被你氣死!”李懷熙自己搶過勺子,大口大口的喝著白粥,他沒別的病,魂回來了,食欲也就回來了。


    林易辰端著碗伺候他吃完了一碗粥,李懷熙又躺下了,舉起自己的小胳膊看了看,“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肉全沒了……”


    “半個月之內,保證給你補回來。山下的廚房給你燉著湯呢,我讓他們兩個時辰送一次,等法事一完我就接你下山,你姥姥說你娘偏疼你妹妹,要不然你跟我到縣衙裏過吧。”林易辰抓緊時機誘拐著。


    “得了吧,我跟你過兩天你就能把我養死了!”李懷熙可沒忘了林易辰的鹿肝加涼水,扭頭往外看了一眼,李懷熙的小心眼又犯了,“我娘怎麽沒來?”


    “你娘?馬車裏擱不下,我到的時候你娘……好像在地上坐著呢,好像讓你嚇著了。你也夠沒出息的,還和吃奶的孩子爭寵。”林易辰進門的時候根本沒注意看,他隻在乎李懷熙。


    “滾!我什麽時候和吃奶的孩子爭寵了?!我把我的金鈴鐺都給她了,我夠大方的了。方丈說我魂魄不全而已,早晚得有這麽一次。你別吵我,我再睡一會兒。”李懷熙說完閉上了眼睛,想要再打一個盹兒。


    “你別睡了,你今天都要嚇死我了,我現在一看你閉眼睛就害怕!”林易辰扒著他的眼皮,把本來應該很煽情的情話弄得討厭無比。


    “我到不了縣衙就能讓你折騰死!我現在魂魄不全你沒聽見?缺魂少魄的你還不讓我睡覺,你想折騰死我?!”李懷熙張牙舞爪的抱怨。


    “你睡,你睡,算我錯了。那我也睡,明天早上又要升堂,我明天得下午才能來看你,你會不會想我?”林易辰撥拉著李懷熙問。


    “狗官!”李懷熙嘟噥著翻了一個身,把自己搓衣板似的後背對著林易辰。


    半夜,李懷熙被尿憋醒,林易辰抱著他去了茅房,回來門口守夜的下人說有剛熬好的燕窩粥,於是李懷熙和林易辰兩個人大半夜的又加了一頓。


    第二天天不亮林易辰輕手輕腳的下了床,李懷熙聽見他在門口婆婆媽媽的囑咐下人,然後縣大老爺進來又親了他一下,偷腥貓似的走了。


    李懷熙又睡了一會兒,再睜開眼睛,他娘正坐在他床邊掉眼淚,“娘?”


    “啊,你醒了?再睡一會兒吧,方丈說辰時為你做法事,還有一會兒呢。”他娘替他掖了掖被腳,掖完了自己又擦了擦眼睛。


    “不睡了,娘,對不起,嚇著您了。”李懷熙伸出手摸了摸他娘的袖子,能再見到他娘他感到很幸福。


    “兒子,你別這麽說,你這麽說娘心裏難受,娘方才見過方丈了,他說你魂魄不穩,心裏覺得不安定才會離魂,並不光是魂魄不全的原因,是娘委屈你了。”他娘把兒子的小手抓在手心裏,眼淚掉得更凶了,“兒子,你別記恨娘好不好?娘不是故意的,你妹妹生下來就是個病秧子,娘總看她像是有了今兒就沒有明兒的,所以才多顧著她點兒,你們都是從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娘就算要偏疼也是偏疼你啊,她早晚要嫁人的,你和她爭什麽啊?兒子,別記恨娘,娘不是故意的,真的,你是娘的寶貝兒子,一直都是,娘還指望你養老呢。”


    “嗬嗬,娘,別裝的那麽可憐,我沒記恨您。”李懷熙笑著給他娘擦了擦眼淚,“我小心眼兒您也不是不知道,娘,我餓了,您問問門口的人有什麽吃的,讓他們端進來吧。”


    “娘給你帶來了雞湯,你這傻小子,人家的東西是那麽好要的?張嘴就來!”他娘擦擦眼淚,從地上拿起一個提籃,提籃裏放著一盅雞湯,她昨晚聽到兒子沒事兒了,連夜殺了一隻雞熬湯,天不亮就雇車到了廟裏,現在雞湯還是溫的。


    “娘,下次還是雞肉吧,我現在滿肚子都是湯湯水水的,我也不是瓶子。”李懷熙咕咚咕咚幾口就把雞湯喝了,探頭扒著看他娘給他還帶了什麽吃的,可惜裏麵隻有雞湯。


    門外的林家家仆拎著食盒走進來,“李公子,這是我家公子讓人從城裏送過來的,裏麵是您愛吃的菜,這是早上剛熬好的肉粥,我們公子還交代您有什麽需要就跟我們說,我們都會替您辦好的。”


    “不用了,不用了,我來了這裏就用不著你們了,你們回去吧。”李懷熙他娘趕緊站出來拒絕,這縣太爺實在是殷勤過頭了,送點兒舊衣服也就算了,如今這陣仗可不是一般同門師兄弟的情誼能說的過去的了,女兒滿月時候大姐的話警鍾似的在她腦袋裏盤旋,讓她越想越害怕。


    “夫人,您不用客氣,有什麽事兒您吩咐就行了,我們就在外麵。”仆人向這娘倆一躬身就出去了,該怎麽在門外站著還怎麽站著。


    仆人一走,李懷熙就撲到了食盒上,他娘攔了一下沒攔住,痛心疾首的看著兒子狼吞虎咽的把一個大丸子塞進了嘴裏。


    “吃吧,吃吧!等有一天人家把你吃得連骨頭都不剩!”程氏說完發現自己說漏了嘴,趕緊看了一眼兒子。


    “娘,您想太多了,他現在沒想吃我。”李懷熙毫不在意地回答,他最愛吃的蝦茸釀豆腐整整齊齊的碼放在一個小盤子裏,李懷熙美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他娘聞聲愣了一下,轉眼明白了,“知道你還吃!你個小兔崽子,就沒有你不知道的事兒!這還魂魄不全呢,要是全了還了得?!我可告訴你,別以為他現在對你好就是真的好,他才多大,還沒定性呢,轉天就能把你忘了,他們家有錢有勢的,咱們這小門小戶的可惹不起,你要是小小年紀就被他壞了名聲,將來我見著你爹都沒法交代!”


    “您跟他交代什麽啊,他自己兩腿一蹬就走了,早入轉世輪回了。娘,我這吃這麽多葷的沒事兒嗎?”李懷熙吃到一半,後知後覺的想起了齋戒的事兒。


    “沒事兒,菩薩大慈大悲,能容天下事,容下你這幾個丸子應該沒問題,昨天你爹問過了,方丈說你體虛,不用齋戒,吃吧。”他娘接過李懷熙的碗,幫他盛了一碗肉粥。


    “您不是不讓我吃嗎?”李懷熙舉著勺子問。


    “不讓你吃,你不也吃了嗎?吃一個和吃十個有什麽分別,吃你的吧,醒了就讓我生氣,現在也打不得,等你好了的!”他娘拿起手絹,動作粗魯的給他擦了擦嘴。


    “我打斷你的狗腿!”李懷熙笑著接了一句,他娘氣得把手絹扔在了他身上,一扭頭不理他了,她沒處理過這樣的事兒,兒子又是剛剛死裏逃生,她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


    過了一會兒,仆人進來把食盒拿了出去,姥姥休息足了從旁邊客房走了進來,一見女兒就杠上了,“你來了?你那寶貝閨女沒哭?”


    “娘,您也有兒有女的,講點道理行不行?我這幾天奶水都愁沒了,您還往我頭上扣屎\盆子。”李成奎昨天回去說了老太太要把李懷熙帶走的事兒,嚇得程氏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一晚上都沒睡好,這要是就此讓老太太把孩子帶走了,這兒子一輩子就不能和她親近了,那跟挖了她的心沒什麽區別。


    “我跟你講什麽道理?我不放心再把懷熙交給你,你能不能給我立個誓,保證好好的對懷熙?要不然我就把他帶走!”老太太坐在李懷熙身邊摩挲著他雞爪子似的小手,心疼死了。


    “我不能!我用得著立誓嗎?我親兒子我能虧待了他?您老別跟著摻和了,我大嫂那兒您就通不過,我兒子到了您那兒才受屈呢。”李懷熙他娘拿起他另一隻手,聞到一股肉丸子味,趕緊給他擦手。


    “那我再跟你們住兩年,等懷熙出去讀書了我再回你大哥那兒,你回去把你們家東廂房收拾出來,我們娘倆在那兒睡,把我乖孫的金鈴鐺還回來!”姥姥朝女兒一伸手,她打定主意是不能離開了,她現在誰也信不過。


    “姥姥,金鈴鐺是我給妹妹的,我有您給的銀鎖呢,那個給她吧。”李四小病不斷,算命的說怕養不長,得拿金器鎮著,李懷熙就把自己的小鈴鐺解下來了,雖然他依然討厭李四,可也不想她死。


    “您可聽好了,不是我要的吧,他要是沒活過來,您得冤枉死我!”李懷熙他娘口無遮攔,被自己老娘又打了一巴掌,“呸、呸、呸!哪個要活不過來?!我乖孫長命百歲,你在菩薩這兒胡說什麽!”


    橫眉立眼的娘倆爭著把李懷熙收拾幹淨,然後由他娘抱著來到了大殿裏,方丈大師已經準備好了法事,李懷熙像許仙一樣被放在了正中的一個蒲團上,辰時的鍾聲響起,方丈一聲唱喏,法事開始了。


    李懷熙不是貪戀白蛇的許仙,他在蒲團上坐得很安穩,經文的力量讓他全身都舒泰起來,原本時常困擾他的不安慢慢的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再睜眼的時候覺得世界都變得清明起來,李懷熙吐出一口濁氣,忽然覺得在廟裏呆一輩子也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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