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季裏, 初雪來早了一天。


    臨近年底的天氣已經變得寒涼刺骨, 街道到處覆著一層白霜,而晏城這座城市白天依舊繁華熱鬧, 在一處私立醫院的街旁餐廳裏, 此刻二樓已經被包場,樓梯口處都安排了保鏢。


    靠窗位置上, 賀青池肚子已經顯形, 將毛呢大衣擱在椅背上,穿著古典的長裙,腰身圓潤不少,懷孕以來讓她膚色變得更雪白,黑色長發低低紮起, 露出精致的臉蛋輪廓。


    外麵還飄著雪花, 她坐在餐桌前吃著素食火鍋。


    吃完這一頓,明天上午就要推進手術室生孩子了。


    “你家老頭子也迷信……還找瞎子算命算好了剖腹產時間, 你肚子裏這個,還怕出生沒有榮華富貴享受?”秦川坐在桌對麵, 筷子在碗沿點了點。


    “我爸求個心安,隨他吧,算不算時間都要剖腹。”賀青池隻能重複這句說了不下十次的話。


    她最近喜歡吃辣, 莫名的想吃火鍋這種食物、


    趁著還沒生,先來一飽口福。


    秦川看她還有想吃的東西,義不容辭過來作陪,看著這些重辣的食物, 以及賀青池表情平靜的吃下,雙唇被辣的紅彤彤,看著都忍不住去端水喝,小聲吐槽道:“你就不怕把你肚子裏的小寶貝辣哭啊?”


    “是孩子想吃。”


    賀青池從辣鍋裏夾了一片青菜葉子,她最近食素,碰不到魚肉的菜。


    熱騰騰的白霧從鍋裏翻滾上升,讓視線看什麽都有些模糊,她眼睫毛下,也不知是被辣到了還是什麽,不經意間劃過一片水色。


    懷孕這幾個月裏,賀家包括秦川在內,都格外關注著賀青池的一舉一動。


    他被賀爸爸警告過,再也沒有偷偷的跟賀青池說溫家的情況,人家內部鬥爭的事就算想知道也查不到。


    要說起來,秦川隻能說溫樹臣“命不好”。


    從溫家老爺子去世開始,就和自己親生父親爭權奪位,現在又開始和私生子搶家產,除了占了名正言順繼承人這個身份外,凡事都要靠自己去布局謀劃,要是遇上個心思歹毒的繼母,還有被毒死的風險。


    果然人風光都是給別人看的,私下就是個沒爹媽疼的可憐孩子。


    賀青池吃完擱下筷子,接過秦川遞來的濕紙巾,擦拭著唇角。


    她慢慢靠在椅背上,轉頭看著窗外的飄雪。


    氣氛這樣安靜著也不好,秦川沒話找話聊:“這一胎你想生女兒還是兒子?”


    “我爸偷偷問過醫生了,是男孩。”賀青池語氣平淡得察覺不出一絲起伏。


    她懷孕以來都是這個狀態,對什麽事物都提不起多大興趣,要不是吃喝睡眠都正常,孕檢時肚子裏的孩子也健康,賀家上下都要被急死了。


    到底是心病,身體養的再健康也沒用。


    秦川又繼續找話題:“你覺得孩子會像誰?”


    這句話,讓賀青池平靜的表情有所愣怔一瞬,眼前似乎浮現出了男人那張五官的臉龐輪廓,久久不能回過神來。看到她這樣,秦川恨不得咬斷自己舌頭,真的是什麽不該提就提什麽。


    “哈哈哈哈……親生的像是都一樣。”


    賀青池纖長的眼睫慢慢垂下,沒搭理秦川尬笑的話。


    她視線落在冒著熱氣的火鍋裏,過了半響,自顧自地說:“剛才我試圖回想溫樹臣的模樣,我發現他的身影我還記得,可是臉龐的五官開始模糊不清了,才一年不到我就快記不住他長什麽樣了……秦川,他會不會快忘了我?”


    “你前幾個月主演的電影火了一把,網上都是你的照片,溫樹臣要是想看還不簡單?哎,你要是想看他,讓你家老頭子把手機還給你!”


    秦川在網上搜索不到跟溫樹臣有關的照片,但是他想賀青池的手機肯定有吧?


    懷孕這幾個月,賀青池沒有碰過一次手機。


    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會去撥打溫樹臣的電話。


    以至於賀青池到現在潛意識裏,還是不願意去碰手機,偶爾看到晨間的財政報紙上會提一兩句溫氏集團的新聞,這樣的字眼,都讓她避之不及。


    她睜著眼眸,看著火鍋的熱氣慢慢地變得冰冷。


    窗外的雪不知什麽時候停了,夜色變得漆黑濃鬱。


    賀青池收回視線,隔了兩秒,從桌子前站起來,對還坐在原地的秦川說:“下樓吧,我要回醫院生孩子了。”


    ……


    今年初雪的第二天,上午十一點三十分鍾零九秒。


    在醫院的婦產科手術室裏。


    賀青池被麻醉了身體,剖腹生下了一個男嬰,體重五斤,偏小,身體健康。


    等她再次恢複意識時,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躺在病床上不能動彈,身體還隱隱作痛,手指連一絲力氣也抬不起來。


    旁邊賀爸爸守著,打電話回家匯報,口頭上不停念著:“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賀青池眨了下沉重的眼皮,疲憊地將視線看過去。


    賀爸爸見她昏迷醒來,趕緊掛電話,上前慰問道:“肚子疼不疼啊?”


    賀青池麻藥退去後,開始隱忍著那股疼痛感,連臉蛋都沒什麽血色:“爸,孩子呢?”


    “賀梨看著呢。”賀爸爸轉身去拿白毛巾,細細的跟女兒擦拭去額頭的汗,眼中有擔憂,還有幾分複雜的情緒。這時間過得真快,轉眼的功夫,被他捧在手心寵愛的小娃娃,都已經做了別家娃娃的母親了。


    賀爸爸給她擦汗又遞了點水潤唇,好聲好氣的哄:“要看看我外孫子嗎?”


    剛發現懷孕初期還想謀殺了這個外孫,現在生下來後,一口一個我的外孫,又喜歡得不行。


    賀青池臉蛋貼著枕頭,呼吸間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讓她皺起眉心片刻,聲音虛弱響起:“送孩子走吧。”


    賀爸爸愣怔原地:“現在?”


    “嗯——”


    “女兒啊!你要是改變主意了想把孩子留在賀家,爸爸給你養。”


    賀爸爸用心良苦的勸,現在孩子生下來,他這個做外公的反而舍不得送出去,白天就看了第一眼開始,那小手小腳的,就跟個奶貓兒似的,別提多討人心疼了。


    賀青池狠心都不看一眼,堅持讓父親當晚就把孩子送到江城。


    她的決定,沒有人能改變。


    賀爸爸原本還想說話,讓賀青池一句話給沉默了,字語行間氣息微弱,卻殺傷力很足:“爸,你要不送,我自己帶著孩子去找溫樹臣。”


    比起送走外孫,賀爸爸立場是不會變的。


    他豁出這條老命,說什麽也不會讓賀青池在這樣緊張時期回到溫家,被卷入內部鬥爭裏,當天晚上就吩咐了幾個保鏢,又找了辦事妥當的女秘書姚靜,跟他去一趟江城。


    隔壁病房內別人家的嬰兒在哭,一聲聲的聽在賀青池的耳中,是極為的痛心。


    她臉蛋貼著白色枕頭沒有抬起,淚水沿著眼角處染濕了一片,連哭都沒有力氣,隻能這樣無聲的落淚。


    窗外又開始下雪了。


    賀青池纖長的睫,眼中血絲滿布,靜靜地看著漆黑的夜色,剛做完剖腹產手術不久的緣故,其實身體沒一處不疼,涼意也從指尖慢慢滲透進來。


    她想要揚起蒼白的唇角……


    最終也是扯痛了自己。


    抵達江城的時候,已經是深夜近淩晨時分了。


    賀爸爸坐在車內,隻吩咐姚靜帶著幾個保鏢,把孩子送到溫氏的老總裏,他沒有進去,還吩咐了幾句話,讓姚靜轉告給溫樹臣。


    誰知道,撲了個空……


    溫樹臣不在老宅裏,保鏢傳出話說是國外治病,三天才能回來。


    賀爸爸坐在車內臉色很是沉重,誰也不敢講話。


    還是姚靜說:“老宅的管家已經通知姑爺身邊的人了,賀總,我們該怎麽辦?”


    賀爸爸橫眉豎眼了起來:“等!”


    他就猜到溫樹臣身體自己都管不好,更別提要照顧好賀青池了!


    這個孩子,當爹的當娘的都不要。


    外公想要,又要不到。


    給賀爸爸氣得快升天,還對姚靜說:“等溫樹臣身邊的人趕過來,你把孩子送出去時別忘記我交代的話,警告一下溫樹臣別想來賀家接走我的女兒,否則我當場就死給他看!”


    姚靜隻好點頭,眼角餘光看了下安靜躺在搖籃裏熟睡的小嬰兒。


    真的好乖啊,一路上都不哭不鬧,連哭都是哄兩聲就好了。


    賀爸爸也同樣是舍不得這個外孫,眼巴巴多看幾下:“和我女兒小時候一樣乖,你要打他啊,沒準都不會跟你哭鼻子。”


    姚靜可不敢動手打,溫柔的微笑。


    兩人坐在車裏等了半個小時,透過車窗終於看到宋朝匆匆的趕到,似乎是被這個消息震驚的不輕,連發出的嗓音都帶著顫抖:“小少爺,小少爺在哪?”


    姚靜整理了下儀容,先拉開車門下去。


    夜色下,數十名保鏢都把車子圍繞了起來,沒有人能輕易靠近,絕對安全。


    她見狀,將搖籃從車裏提了出來,遞給了雙手發抖的宋朝:“宋秘書,你拿穩了。”


    宋朝估計這輩子的力氣,都用來抱這個小巧的搖籃了。


    他站著不敢動,移一下步伐都不敢。


    那視線兒,還想往車裏偷偷的瞄:“太太來了嗎?”


    姚靜搖頭,又把賀總的話原封不動地轉述給了宋朝。


    宋朝這一聽,麵色僵硬。


    “孩子已經送到你手上,宋秘書,那我們走了。”姚靜沒有站在外麵久留,說完便緩緩上車。


    賀爸爸坐在車內,等車子緩緩啟動的時候,他突然吩咐司機降下車窗,探出臉衝著站在夜色下的宋朝吼了一句:“你給我告訴溫樹臣,我養好我女兒,他養好他兒子,大家都互不相欠,休想在拖著病體來賀家,老子不會可憐他!”


    宋朝被嚇得差點手上不穩,搖籃也險些摔落在地上。


    一身冷汗驚出來,趕緊出聲吩咐保鏢抱過去。


    等再抬頭的時候,賀家的車子已經開遠,消失在了夜色裏。


    “宋秘書,這孩子……”


    保鏢手掌提著搖籃,輕飄飄的,感覺像是跟拎著一隻小貓的重量。


    宋朝內心那叫個臥槽的,表情複雜看著搖籃裏的男嬰,外麵天氣冷,他吩咐保鏢把孩子領上車,都是些身體強健又粗腳粗手的大男人,現在要照顧個剛出生一天的新生兒,還真有點下不去手。


    “溫總做完手術就回來了,誰先充當奶爸養一晚上?”


    宋朝的問話,讓所有保鏢都沉默了。


    過了片刻,他看見車裏後排的角落頭裏,宋貝貝指向自己:“哥,你上吧!”


    宋朝:“……”


    一周後。


    賀青池剖腹的傷口已經開始愈合,她被接回了賀家坐月子。


    懷孕期間太瘦的緣故,身體狀態不行,食欲也跟不上。


    她開始不喜歡開窗戶,喜歡用厚厚的窗簾擋住光線,靜靜的躺在昏暗的床上,有時候睡一整天還是沒什麽精神氣。


    賀爸爸把孩子送回江城,回來後隻字不提。


    賀家也沒有人會跑到賀青池麵前提起孩子,連家裏都吩咐了不許說這兩個字。


    賀青池剛生完,身體元氣大傷,也沒有精力去想這些。


    就這樣昏昏沉沉了很長一段時間,她突然想起來,自己的日記本沒有送給溫樹臣,掀開被子下床,光著腳連鞋子也顧不得穿,就去抽屜翻找。


    可是日記本不見了。


    賀青池披頭散發地站在原地,臉蛋表情愣怔許久。


    封閉的房間門被推開,宋爸爸端著雞湯走進來。


    似乎看她坐月子期間還敢光腳下地,差點火冒三丈:“快快快,回床上去!”


    賀青池再找她寫了厚厚一本的日記,茫然地問自己父親;“爸,我的日記本呢?”


    整個賀家上上下下,也就賀爸爸敢拿她的東西。


    “我給你收起來了,等看情況幫你給溫樹臣。”


    賀爸爸也是有自己的注意,倘若現在又送孩子又送日記本的。萬一把溫樹臣看心軟了,跑到賀家要把他女兒帶走怎麽辦?


    別看賀青池現在死了心待在賀家了,要是溫樹臣親自來接人,肯定二話不說跟著走。


    賀爸爸這方麵心裏很有數,甚至是沒有告訴賀青池。


    在她待在賀家的十個月裏,每個月溫樹臣都會親筆給她寄一張卡片。


    他沒有去看卡片寫什麽,卻給藏起來了。


    這些賀青池都一無所知,披散著淩亂長發坐在了床沿處,腳心還帶著地板的寒涼之氣。


    賀爸爸趕緊給她蓋好被子,語重心長地說:“爸爸答應你,等溫家內部鬥爭的局勢好些了,你的日記本會送到溫樹臣手上的。”


    賀青池閉了閉眼睛,聲音很輕很輕:“爸,你也好……他也好,都是自以為對我好。”


    賀爸爸臉部表情僵了一瞬,沉默不語。


    賀青池不願意讓別人看清她眼底的痛苦情緒,眼睫毛在消瘦的臉蛋落下了一片陰影,胸口呼吸起伏,盡量把聲音放平:“我不知道該怎麽辦爸,跟他結婚這一年裏,我已經習慣了每天住在他的私人豪宅裏,醒來時會看見他給我準備好衣服穿,他還會氣定神閑的坐在餐廳等我吃早餐,會去管我在家不愛穿鞋,晚上十點後經常洗頭發,就算是兩地分開,每晚九點也會準時發消息給我……”


    她的生活到處都是溫樹臣這個男人的痕跡,已經深入骨髓改不了。


    賀青池懷孕期間,克製著自己不要去想他,改掉被他養起的習慣。可是一旦有人提起他的名字,哪怕很快就閉嘴,都會讓她獨自想很久很久。


    賀青池一滴眼淚也沒有落下,在醫院病房裏已經哭夠了。


    可是這些話,更容易讓人心疼。


    賀爸爸心疼的將她抱到懷裏,手掌拍了拍肩膀:“都過去了……”


    賀青池將臉蛋埋在父親衣服上,就像小時候那般緊緊抓著他衣角,指尖發白:“爸,你救救我。”


    她繼續這樣下去,就快要產後抑鬱了。


    賀爸爸聽得老眼閃爍著淚光,心疼死了女兒這樣無助,忙聲的哄慰:“好好好,除了把你送到溫家去送命,爸爸連自己的命都可以給你。”


    賀青池的喉嚨像是堵了東西,失去了聲音,久久再也沒有開口哭訴一句。


    賀爸爸擔心她真的會產後抑鬱,當下做出讓步:“爸爸答應你,那本日記,明天就會送到溫樹臣手上,好不好?”


    賀青池的情緒慢慢地冷靜下來,她看著急切想要哄自己開心的父親半響,然後身體躺回了床上,連雞湯也隻是隨便喝兩口,似累了一般的閉上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頭好疼,沒有二更了哈。


    下章溫總會有戲份,明天會早點更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恃寵而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今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今嫿並收藏恃寵而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