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就聽見村政府裏麵一陣熱鬧。我剛抬頭,就迎麵而來一片白光,嚇得趕緊跳開,生怕撞上了遇到什麽傷害。不過我沒有離得太遠,隻是在他們的幾步之遙,看著四五個人形光從裏麵走出來。


    為首的是老陳,身旁的白月鹿挽著岑曉的胳臂正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拉著家常,旁邊還有幾個人。我看向村政府平房,活動室內光影重重,似乎是一場集會。


    岑曉依舊是那個樣子,高挑的個子,仿佛遊離在人群之外一般,總有些格格不入。此時的她的光芒正偏著頭,保持著認真聽話的姿態隨著眾人一道向前走。


    老陳送她們往門外,跟白月鹿聊得頗為熱絡,一邊走還一邊說:“哎呀小白,你真是我們村的驕傲啊,讓我們也趕了把時髦,欣賞了一下高雅音樂,你們說是吧?”旁邊人紛紛附和,場麵一團融洽。


    這時旁邊摟著一個小男孩的中年婦女的光發話了,“就是啊,你看人家小岑,科學家,還會拉小提琴,多厲害。”順手低頭對小男孩說:“壯壯,你看看姐姐多厲害,你要跟人家學習。”


    小男孩的光影不滿地扭來扭去。


    “就是,一開始她還不肯來呢。”小鹿一邊驕傲地說著,一邊轉過頭來看著岑曉,我猜她的眼裏此刻應該是盛滿了笑意的:“怎麽樣,我跟你說試試看吧?”


    岑曉的光笑了笑:“是啊,這兒的人都很熱情。我也就是獻醜了一把,平時都是自娛自樂的時候拉的,談不上什麽藝術。”她這話說得很漂亮,十分謙遜,難怪年紀輕輕就能成為天文觀測站的負責人。這個女人,根據我現在的觀察,完全符合一個高級知識分子,職場女性的正常風範。這就讓我十分好奇她當年為什麽會做出那麽糊塗的決定,還有她那個匪夷所思的決定是否最終造成了望星村的毀滅。


    不過在此刻我眼前的這幾團光的世界裏,一切都還沒有發生。我隻好耐心地將故事聽完。


    “那已經很好了,已經是我們村兒的最高水平了!”旁邊另外一個中年婦女中氣十足地說道。這個聲音我熟悉,就是白月鹿的母親。我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們“一家人”在那裏其樂融融的場景,看著白母一邊說著,一邊驕傲的將手放在岑曉的後背上,仿佛是摟著自己的女兒一般,忽然有些好奇:她是不是已經知道岑曉跟自己女兒之間的關係了?


    不過我還來不及細細探究,寒暄還在繼續著。摟著小男孩的婦女接過話頭來,又使勁地誇了岑曉和白月鹿兩人幾句,這才將注意力集中到岑曉身上:“閨女多大呀,結沒結婚啊,有沒有男朋友?”


    我能看到岑曉的背影明顯的繃直了一下,哪怕隻是一個光影,都能夠感覺到她的尷尬。但她還是保持了良好的禮貌,客氣作答:“阿姨,我未婚。男朋友…暫時沒有。我打算還是先好好工作,以後再考慮。”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再追問了。


    不過這種年輕人之間的約定俗成,哪裏擋得住中年婦女的一顆婆姨心。那中年婦女的光影果然也沒就此作罷,立刻伸長了脖子湊過去:“結婚是終身大事啊,不急不行。小岑呢,找男人,不能眼光太高。你說你要求那麽高,30歲了都結不了婚怎麽辦?以後哪裏有時間生小孩?所以啊,聽我一句勸,別老把頭埋在工作裏,趕緊找男朋友才是正事。”


    “唉,唉。”岑曉敷衍地點了點頭,我看到她挽著白月鹿的手下意識地衝自己的方向拉了拉,那是一種尋求保護的姿態。短發女生立即會意,岔開了話題:“哎,二姨,我好久沒回來,壯壯都長這麽大啦。我還記得去上大學的時候,他才剛生沒多久,你們還辦滿月酒,小小的一個。現在都這麽大了啊,讀幾年級啦?”


    我在空無一人的村落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看著話題一下子就被轉到了這個無辜的小孩子身上。二姨的光影開始痛陳小孩子不好好學習淨知道調皮,什麽要向兩位姐姐學習啦,最後肯定是在小孩子無可奈何的“我知道啦”的敷衍和一群人熱絡而客套的對話中結束了這一段寒暄。


    我跟著岑曉、白月鹿和白母三個人的光向前走,迎麵就碰上了一個瘦長的人影。不知為何,每次我看見邢大夫的光,都覺得他在岑曉麵前有種誠惶誠恐的感覺。我當然可以理解,一個普通小山村裏的醫生遇到一個mit畢業的天體物理學博士,自然是會觸碰到內心自卑的那一部分。可是邢大夫在他麵前的自卑是被放大了的,仿佛生怕被發現了的,那種想要將自己縮成一團的防備。


    當然,他總是裝作很鎮定,言語裏都帶著長者的氣度。可是若你像我一樣能夠看見他背在身後的手的話,就會發現他總是下意識的在緊張地搓著指關節。


    這次也不例外。我看到他笑著跟三人問候,但是腳下卻沒有停住想要前進的姿勢。不過他沒有機會逃走,因為白母在這時拉住了他:


    “哎,邢大夫啊,你上哪兒去啊?”白母笑眯眯地說出了開場白。


    你知道,直到我現在處於這麽一個旁觀者的視角,才忽然感覺到我們平日裏的這些寒暄是多麽的虛偽而又無聊。可回想起我以往每每說出同樣的這句話的時刻,其實心裏想的是如何打破僵局,如何開始話題去講那個我真正關心的事情。於是我會在最快的時間內回歸到我們最熟知,也是被用爛了的開場白上去。


    可唯有當我跳脫出了那個“有備而來”的角色的時候,才會感受到這種日常寒暄的蒼白和冰冷。當“你過得怎麽樣?”被約定俗成為了“我有話要說”的時候,原本的那句話裏對他人的關心是否也就隨之蕩然無存?


    “哦,我啊,我去…我上鎮上一趟。”邢大夫用他那低緩而沉穩的語調說,“你們剛從國慶晚會上回來?怎麽樣?我這邊正好忙著一個病人就沒去了。”


    “挺好的,人小岑還表演了小提琴呢。”白母拍了拍旁邊岑曉的胳臂,然後隨即更換了話題:“話說正好啊,我家小鹿這兩天,出皮疹,你給看看唄?”說罷,便去卷白月鹿的衣袖。女生沒辦法,隻好自己卷起衣袖,露出一塊巴掌大的紅色疹塊。


    “其實沒關係的,就是實驗室裏有的藥水過敏而已。”她說。村大夫抓過她的手腕看了一下,說:“沒事的,最近好幾個人發皮疹,可能是什麽東西過敏而已。”他和藹地說,“等下回去我給你拿支皮炎平,擦擦就好了。”眾人又客套了兩句,便各奔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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