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緯言曾偷翻過藍緯諾的日記。


    日記裏,藍緯言是毫無懸念的主角。


    在藍緯諾高三的某個夜晚,他就記錄了藍緯言喝多了之後回家的異常情形:


    「……今天小言回家比平常晚。


    他心情好像很不好,回來連招呼都不跟我打,就躲進了衛生間。


    我猜,他出來以後一定從頭到腳都紅紅的。


    ——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喜歡用特別燙的水洗澡。


    他看見我在寫日記,一定不想打擾我,會和我說一聲晚安就自己去睡。


    可是,他不知道我寫的其實是他。


    他更不會知道,我其實很想把這樣的小言抱在懷裏……


    可我這樣做的想法越強烈,我就越應該克製自己。


    因為我發現自己似乎正在變得“不正常”。


    準確來說,我好像對性別的概念正在變得模糊……


    我鍾愛第二次工業革命後蓬勃發展的印象派藝術,也向往戰後風靡一時的波普藝術。


    這方麵的論述作品我已經閱讀過不少。


    可真正讓我產生“眼前一亮”之感的,隻有那位有著天才般的洞察力和豐富感受力的凱文教授。


    從來沒有哪個人能夠讓我產生如此強烈的共鳴……我對他似乎不僅僅是崇敬……


    真實的,我為什麽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呢?


    我該做的隻是為接下來的入學麵試做充分的準備才對。


    不要再因為小言而分心了……


    可惡,為什麽我是“不正常”的人?


    小言是一樽完美的藝術品,我這樣的人不該破壞他的完美。


    ……」


    此刻的藍緯言突然就想起了這些話。


    過去的他似懂非懂,現在卻對其中的含義再了然不過。


    一個醉心藝術的人,愛的不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而是一個與他一樣的、懂得欣賞藝術的知音。


    藍緯言從來都不是藍緯諾的知音。


    回到孤兒院之後,藍緯言再也沒有喝醉過。


    然而,很多年後的這一晚,笑麵虎嶽曉峰陰險地強迫他在極短的時間內猛灌下一整瓶威士忌。


    這情形比起多年前的校園霸淩更讓他不安、甚至厭惡。


    校園內的霸淩尚且是大多數人所抵觸的惡毒行徑,可社會上的霸淩,卻披上了一件糖衣。


    根據「社會分層」理論,“社會階層根據生產資料的占有或剝削與被剝削進行劃分”——在這一晚看似和平愉悅的飯局上,藍緯言就是徹徹底底的“被剝削者”。


    而他除了逆來順受,沒有別的選擇。


    因為反抗者的下場——根據社會壓迫理論——反壓迫者在形成足夠強大的群體之前,通常都慘得稀裏嘩啦。


    嶽曉峰似是而非的嘲弄與輕蔑,掩在他滿是江湖味的笑容之下,讓人氣在心頭卻無處發泄。


    其實心裏憋了一些委屈,在酒精中發酵過後,吐完也就沒什麽了。


    問題是老男人竟然就那麽淡定而溫柔地站在身邊。


    他也不嫌棄自己吐得形象全無,還周全地叫了人來打掃。


    因而……蹭髒昂貴的西服,實屬情理之中的發展。


    晏寓大腦空白了良久,他真是不適應和人在床以外的地方這樣近距離接觸。


    藍緯言是個例外。


    老男人厘清思緒之後,決定將這臨時躥出的異樣感受掐滅在搖籃裏。


    所以,還是回歸舒適區——把人帶到床上近距離接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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