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村距離我們村倒也不遠,不到二十裏路,因為村前有道老河,河邊長滿了野柳而得名。


    一大早我就騎著我大哥那輛長征牌大架自行車,帶著父親準備好的二瓶洋河大曲,去了柳河村。之所以去那麽早,是因為暑假都是熱天,去晚了曬得慌。


    這麽多年來,柳老頭家我去了多次,早己是輕車熟路了。柳老頭家住著三間磚瓦房,大窗戶,屋裏亮堂堂的,這在當時農村最富有的戶才能住起。


    當我到柳老頭家時,柳老頭和柳家嬸子二人正坐在院子中的槐樹下吃飯,柳家嬸子不能生育,但人卻異常幹淨素潔,後來想想,這也是柳老頭傳我相牛之術的原因之一。


    見我來了,柳家嬸子急忙招呼我:“小天來了,吃飯了沒,沒吃再一塊吃點!”


    我說嬸子我沒吃,其實起那麽早,我倒真沒吃飯!


    “來來來,嬸子給你盛飯,這孩子真實誠,真是個好孩子!”說著柳家嬸子對柳老頭笑了笑。


    柳老頭也笑了,對著我招了招手說道:“小天,你帶的什麽酒?拿來給我嚐嚐!”


    看他樣子挺高興,我急忙插好車子,把酒拿了過去。柳老頭拿過酒瓶,用牙咬開瓶蓋,滿滿地倒上一酒杯,舉起來抿了一口,嘖巴了一下嘴,說道:“好酒!”


    而這時柳家嬸子己經給我盛好了麵條,我三口兩口的吃了起來,那年月麵食也不是頓頓能有。


    柳老頭喝酒特慢,抿一口,往嘴裏扔個花生米,再夾根鹹菜條,就這樣慢悠悠的嚼著,一杯酒竟喝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太陽照到他坐的木墩子上,他才把殘酒一飲而盡,然後把嘴用手隨意一抹,吃了碗麵條。


    隨後柳家嬸子收拾桌子,他讓我等著,自己進了屋,過了一會兒,從屋裏拿出二本厚書來,又讓我把桌子搬到涼蔭去,這才把二本書往桌子一放,說道:“自己背,背熟它!”


    “媽呀!這麽厚我啥時能背完呀?”望著兩本比瓷碗還厚的書,我有些傻眼!


    而柳老頭卻往木墩上一坐,背往槐樹上一靠,扭開了收音機,調了下台,然後手搖著蒲扇,聽起了《薛剛反唐》


    見此,我隻好硬著頭皮看起了書,一看之下,書麵上豎著的兩個大字我竟一個都不認識,竟然是繁體字!


    好在下麵的二個小字我認識,小字是辭海,而最下方也有一行字,標識著繁簡對照的字樣。


    “原來是字典,嚇了我一跳!”


    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拿出了下麵較薄的一本,書皮己經發黃發舊,上麵也豎寫著三個字,但這三個字也是繁體,我隻認識一個半,之所以說是半個,是因為中間那個字是我猜的。


    第一個字是牛,第二個好象是師,第三個我就不認識了。


    我這才明白郭老頭拿來字典的用意,便按照偏旁部首查字法查了起來。


    查了一個字,想了想,又問柳家嬸子找紙筆。柳家嬸子找了下,卻隻有一個鉛筆頭,紙卻沒有!我見桌子底下有柳老頭扔的煙盒,便小心的撕開了,然後一個字一個字的,工工整整的寫在煙紙上,書麵上三個字合起來是《牛師經》


    翻過書頁,便滿滿的都是繁體字,我如法炮製,查了一個來小時,才把第一頁翻譯過來。


    原來第一頁是總綱,開篇用文言文寫道:牛者;五畜之首,人之所倚,不可不察;三牲祭祀之需,神鬼之變,不可不明;五行在身,望氣行意,禍福之轉,不可不通……


    看著這些,我是一點兒也不明白,想問下柳老頭,誰知柳老頭己經打起了呼嚕。


    我翻了翻《牛師經》,大約有七八十頁。柳老頭讓我背熟它,一天背二頁,也得四五十天,暑假總共不過兩個月,那我就沒得玩了!


    想到這裏,我就繼續往下查字,中間柳家嬸子給我切了個西瓜。


    再往下就寫著:量身篇,下麵卻是一些似詩非詩,諺後語一般的句子,如:相牛先相架,再相皮頭骨;一尺腿腱三百斤,再加一寸八十斤;前胛如鞍後腿弓,旱後難擋行如風等等之類的‘。


    查了兩頁,柳老頭醒了,探頭往我這兒瞧了一眼,看到煙盒紙,點了點頭,笑著問道:“查多少了?”


    “二頁了!”


    “好了,別查了,把這兩頁在這背熟了。”


    說著,他彎著身子把《牛師經》和《辭海》一收,踢噠著拖鞋進屋去了。


    回來時,又指著煙盒紙,笑著對我說道:“這可是以後你吃飯的家夥,可別對人說,明白不?”


    我使勁的點了點頭,然後拿著煙盒紙問道:“這寫的啥意思呀?”


    “你還小,啥意思你不要管,隻管背熟它!”


    我哦的答應了一聲,感覺自己像填鴨!而柳老頭叮囑完我之後,便哼著小曲出去了。


    待到中午,我背熟時,柳老頭也倒背著手回來了。


    然後他問我背的怎麽樣了,我說背熟了,聽我這麽一說,他便拿過煙盒紙,讓我背一遍給他聽聽,見我背的爛熟,他便把煙盒紙撕了。然後招呼我吃飯。


    他家的午飯可比我家強多了,雖說菜是自家種的豆角,芹菜,絲瓜之類的,但他家的菜裏卻有一件我家平常絕對沒有的東西——肉!


    當時聞起來,那肉真香,香的鑽腦子,我狼吞虎咽著,小小的心裏突然間變的熱切起來——原來當牛師這麽好,還能吃上肉!


    吃完飯,柳老頭就對我說你先回去吧!明天再來。


    沒想到下午還有時間玩!我高興的答應了一聲。誰知臨出門柳老頭又叮囑道:別光顧著玩,把那些決竅多背幾遍,可別對別人說!


    聽他再次叮囑!我重重的點了下頭,說道:“大爺,我知道了。”


    見此,柳老頭滿意的笑了,對我擺了下手,示意我離去。


    就這樣我隔三差五的去柳老頭家,有時帶瓶酒,有時帶條魚的。


    之所以是隔三差五,主要是我們這十天四集,每逢陰曆三、五、八、十的日子,我們榆林鎮就逢集。而逢集開市時,柳老頭就要去牛市講行。


    但是也並非他去牛市了,我就閑著了!每當第二天要逢集時,頭天柳老頭就會對我說你明天別來了,到牛市等我。


    趕集多好,有好吃的,小孩哪有不喜歡趕集的!


    柳老頭第一次告訴我時,我回去便理直氣壯地對我父親說柳老頭讓我到牛市等他——平時我父親禁止我一個人到處亂跑。


    我父親一聽,知道這是柳老頭在傳我本領,當然也很高興,便了給我一塊錢——那時一碗羊肉湯才一塊錢,一碗羊雜湯隻三毛錢!我大哥幹一天建築隊賺二塊六!


    於是,我拿著錢,便喜滋滋的睡不著覺,眼巴眼望的等天明。


    榆林鎮離我們村倒也不遠,不過六七裏路,到了第二天,天朦朦亮,我就跑到了鎮上。


    牛市在鎮東頭獸醫站的旁邊,和菜市場、商店隔開了,是一片較大的空地,隻有幾棵楊樹,但拴牛的牛橛子很多。牛橛子和楊樹下布滿了牛蹄印子和牛屎印子。


    見牛市沒人,我便跑到包子鋪買了五個包子、一碗辣湯吃了起來——這是我來趕集的主要目的!


    吃完,我感覺像是了卻了一件大事,便輕鬆悠哉的轉回了牛市,而這時牛橛子上己經拴了二兩公牛!


    其後,牽來的牛逐漸增多,來看的人也多,甚至來了二輛藍色的汽車,車廂焊著鐵欄杆。


    那時汽車很少,像稀罕物似的,春天裏我們村開過一輛拖拉機,我和柱子追著看了三裏路,因此,我禁不往跑到一輛車旁,想過把眼癮,誰知車廂裏都是牛屎,還有一股濃鬱的牛尿味!


    我急忙捏著鼻子,跑到了一邊。而這時卻聽柳老頭喊道:“小天,小天,這裏來!”


    我循聲一看,柳老頭獨自一人站在牛市東南角的一棵楊樹下,正向我招手。


    我急忙跑了過去,柳老頭摸了下我的頭,問道:“來多大會了,吃了嗎?”


    我說來一會兒,吃完了。


    柳老頭點了下頭,便囑咐我,讓我緊跟著他,隻看,隻記,別問,別說。


    我當時小,也沒有問的心眼,隻知道遵從大人的話。後來才知道柳老頭是用心良口——牛師這一行和其他行當一樣,需要熬資曆,資曆越老說話越有份量,買賣雙方也越信!


    這也是我這麽小柳老頭就讓我來牛市的原因。


    而這麽要求我,一是學與踐相結合;第二則是怕我說錯話,問錯事,在這一行留下笑話,影響以後的公信力。


    隨著時間的推移,牛市裏,人和牛越來越多,討價還討的聲音也逐漸響了起來,但柳老頭反而往樹下一蹲,不緊不慢的抽起煙來。


    “該怎麽講行呀?他怎麽蹲下了?”我心裏納悶著。


    過了一會兒,站著腿疼,隻好陪蹲。


    誰知剛蹲下,就聽汽車旁有人喊:“柳大叔,你過來看看。”


    柳老頭聽見喊聲,對我說道:“咱們過去,記住,你隻看不說!”‘


    我急忙答應著,心裏卻好奇這‘行’是怎麽講的。


    當我們來到車跟前一看,原來是車前一個中年人牽著一頭老公牛,而喊柳老頭的則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人,臉又黑又長,眼晴很細,一幅精明樣。


    見我們來了,他把拉著柳老頭就往車另一邊走,好像怕人見似的。


    我記著柳老頭的話,趕緊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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