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背上的民族從來富有進攻性和侵略性,固然有物質匱乏生活所迫的原因,但更是草原上狼的子孫野性地呼喚。幾經磨難後終於一舉登上鮮卑大單於的寶座,慕容廆做的第一件事情並不是什麽發展生產予民休息,而是舉起他的戰刀,報仇!報慕容涉歸與宇文鮮卑之仇!


    遺留到下一代還在計較的仇恨必然是巨大的,尤其是當慕容廆還是個“有大度”的人!此仇有滔天恨意,刻骨銘心,還遺傳後代。——不是被搶了老婆就是被刨了祖墳。沒有痛徹骨髓,絕不會印象深刻。


    仇恨的具體內容就不知道了,總之,慕容廆並沒有報仇成功!當時,相對於鮮卑慕容部而言強大到無以複加的宗主國——晉帝國沒有批準慕容廆的請求。


    晉武帝沒答應,慕容廆也不答應。這場本來應該發生在鮮卑人民內部的武裝衝突因為晉武帝想要表現一下大國威儀而改變了鬥爭對象。慕容廆對宇文鮮卑部的仇恨戲劇性的轉移到晉帝國身上,雙方開打。


    我個人感覺,和同樣快馬彎刀的宇文鮮卑相比,肥肥的晉帝國不僅油水多,而且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禮賢下士好欺負!哪有舍肥肉而啃骨頭的道理!本來打的就是你,來個迂回戰術找個由頭罷了,真沒必要把什麽血海深仇當真。宇文鮮卑窮得叮當響,連口鐵鍋都造不出來,哪有什麽好搶!


    戰爭,是遊牧民族休養生息的方式,也是慕容廆新晉單於後立威望於部落族人的手段。能夠帶領部落族人搶個鍋滿瓢滿的單於,才是好單於,別的免談。


    戰鬥經過庸俗且老套,先是慕容廆去晉國邊境搶劫(遼西郡),殺戮劫掠甚眾!之後,晉帝國終於醒過神來,開始集中力量反擊,司馬炎調幽州諸軍於肥如之戰中大敗慕容廆。不甘心失敗的慕容廆又開始興兵進犯(劫掠昌黎),連年不斷。


    對於晉帝國的百姓們來說,打仗是要死人的,而且會耗費數不清的兵馬錢糧!朝廷會因為戰爭來臨而拉走他們家裏唯一的男人,還會拿走他們鍋裏最後的一粒米!每一次戰爭,人民的代價都是慘重的。


    然而對於以放牧為生的慕容廆的族人來說就不一樣了,打仗算得上是遊牧民族另一種生產方式,高效快捷!尤其是對南方中央王朝的戰爭,不僅容易打,損失少,而且搶得多!一場戰鬥下來,家中的鍋碗瓢盆以及使喚丫頭就都有了!當然,前提是打得贏!事實上他們少有敗績,出征的男人們大多數時候都能滿載而歸。


    慕容廆並不僅僅是去打仗,更是帶領大家搞生產勞動創造財富去了!


    還是285年,在和晉帝國持續作戰的間隙,慕容廆率大軍向東入侵扶餘(今吉林省境內),這是一場沒有仇恨的戰爭,但並不影響扶餘國國破家亡的結果。究其原因,純粹就是看你好欺負,於是打兩下。打兩下的結果是扶餘王依慮兵敗自殺,其子依羅逃往沃沮(今朝鮮鹹興市)。慕容廆蕩平扶餘國國都,驅趕萬餘人而還。


    這是一場沒有道德與正義的戰爭,甚至沒有開戰宣言,因為強大,所以征服,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贏家通吃!


    然而由於王子依羅的存在,286年五月,慕容廆再次興兵進犯遼東。俘虜了國王卻跑了王子,戰爭是不能夠結束的,否則就叫做放虎歸山、養虎為患,臥榻之下有仇敵在側,慕容廆連睡覺都不能安穩!


    依羅並沒有迎戰,而是果斷逃到了晉帝國,並向晉帝國求援!完整的一個扶餘國尚不足以抵抗慕容廆的進攻,更何況此刻依羅手底下寥寥可數的殘兵敗將呢?


    這是彰顯天朝上國正義與威嚴的時候,晉帝國東夷校尉何龕命督護賈沈率軍護送依羅回國,慕容廆部將孫丁率騎兵於中途截擊。


    一場早有預謀的遭遇戰,雙方均知道對方要來,……在途中,某日。血戰之後,賈沈軍大破鮮卑騎兵,斬殺孫丁。依羅光複扶餘國。


    應該說,八王之亂是晉帝國的分水嶺,在那之前的日子,晉帝國要打誰就打誰!凶悍如鮮卑鐵騎,照樣戰敗於強大的晉軍麵前。然而八王之亂之後,晉帝國日薄西山,無論哪一方勢力,都有可能向它發起攻擊,而且能夠戰而勝之!


    此時,晉帝國還有司馬炎,雖然皇帝和大臣們在生活上日益腐敗,但國家的總體實力還是在持續上升的,一隻偏師就足以改變一個附屬國的命運。


    在當時的大環境下,和平才是主流,這樣一場對扶餘國影響巨大的戰爭並不能引起晉帝國的萬眾矚目,對於晉武帝司馬炎而言,也隻是在心裏為自己記上一筆“擊敗慕容廆,助扶餘國複國”的小小功勳。相對於傻兒子司馬衷給他帶來的麻煩,此種功勞帶來的喜悅瞬間淹沒在無限煩惱之中。


    小國和大國的鬥爭從來都會陷入這樣一個泥潭:軍事上的節節勝利並不能彌補戰爭對國家實力的損耗:兵力短缺、人口減少、戰備物資日益緊張等。而大國雖然麵臨更慘重的損失,比如軍隊傷亡更大,兵器糧草損失更為觸目驚心,但其雄厚的綜合國力所帶來巨大的緩衝空間,在拚消耗中足以拖垮一個貌似強大的小國,進而贏得最後的勝利。


    這幾乎是兵強而國弱者不可規避的漩渦,千百次肆意橫行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之後,驀然回首,發現自己居然是注定失敗的弱者。


    很明顯,慕容廆麵臨的情況比上麵所述還要嚴峻,本來是出來搞生產創收入的,搶點東西就回去。然而卻戰敗了,尤其是和晉國正規軍的對戰中,不僅沒有戰利品彌補損失,增加收入,反而犧牲了不少的士兵,更損失了許多的財物,這,並不是慕容廆想要的結果。


    太康十年(289年),慕容廆派遣使者向晉帝國投降。


    “‘吾先公以來世奉中國,且華裔理殊,強弱固別,豈能與晉競乎?何為不和以害吾百姓邪!’乃遣使來降。”——《晉書》


    一場戰鬥,或許有賴於奇謀兵法;國與國之間的碰撞,從來都是靠絕對的國家實力。八王之亂之前,少數民族部落無論如何強大,對中原王朝至多算是威脅而已,即使強悍如控弦之士四十萬的冒頓單於,依然始終撼動不了中原王朝的統治根基。


    於是,慕容家族在搶了晉帝國無數次之後,搖身一變就成了晉帝國的座上賓了——晉武帝授慕容廆為鮮卑都督。


    打得過就搶,打不過就和。晉帝國再次成為慕容鮮卑部強有力的後盾。


    日益強大的慕容鮮卑部帶給它的族人以庇護,但帶給它的敵人的卻是惶恐。東胡(還存在)、宇文鮮卑、段部鮮卑都感受到了來自慕容鮮卑的威脅,本著“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的古訓,各部以攻代守,經常襲擾慕容鮮卑部。


    出乎意料的是慕容廆對待鮮卑各部的襲擾百般忍讓,並且謙辭厚禮以求和好,與之前對晉帝國一言不合即拔刀相向的作風截然相反,雖然晉帝國要比整個的鮮卑還要強大。


    到底是什麽原因讓慕容廆做出這樣的選擇?


    更為奇怪的是,慕容廆得到的卻是極好的結果:段部鮮卑酋長段階將女兒下嫁慕容廆。


    我想,最重要的應該是他的誌向和因之所產生的智慧,一個隻懂得進攻與殺戮的人,即使像呂布那樣勇冠三軍又能如何呢?刀劍帶來的隻有殺戮和恐懼,還有無盡的仇恨。


    以德服人者,方能萬眾歸心。當然,這些要建立在打得過的前提之上的,比如晉武帝打得過慕容廆,慕容廆揍得了鮮卑段氏。還有就是萬眾歸心也需要有基礎的,至少要有意識形態的同一性,這一點,向慕容鮮卑發動進攻的鮮卑各部全都具備。


    晉帝國,不具備!


    應該說,在慕容鮮卑的曆史發展進程中,慕容廆的貢獻是卓越的,在他的帶領之下,慕容鮮卑部完成了從遊牧的原始作業方式向定居的農耕生活的轉變。


    元康四年(294年),慕容廆率部遷居至有“顓頊(zhuānxu)之墟”之稱的棘城(今遼寧義縣西)。


    前燕帝國的國都多有變化,隨著其勢力的擴張發展,以後還會有龍城、薊城、鄴城。然而在鮮卑慕容部的心裏,棘城見證了這個風雲家族的血淚滄桑史,隻有這裏才是他們永遠的根基所在。在這座王都跨越近半個世紀的歲月中,一個弱小的遊牧部落傲然崛起,三場“大棘城血戰”成為慕容部落永遠的驕傲。尤其是後兩場大戰,其戰爭規模、激烈程度、曆史意義並不在人所共知的赤壁之戰、淝水之戰之下,它們改變了當時整個東北亞地區的勢力格局,並對中原王朝日後更迭產生了決定性影響。因此,棘城是慕容鮮卑人心中永垂不朽的“精神王城”,無論走到哪裏,慕容鮮卑人心中都凝聚著揮之不去的“棘城情結”。


    棘城,是鮮卑慕容部頑強拚搏的精神象征,是鮮卑慕容部走向勝利的精神象征,


    這些都是後話了。在遷都棘城之後,慕容廆開始教習百姓從事農桑生產,開始了定居的農業生活。同時學習晉朝法製,逐漸接受漢文化,這些措施,有力的推進了慕容鮮卑漢化和封建化進程。


    在二十世紀的中國,封建代表著落後和愚昧,是禁錮中國兩千年文明的枷鎖,人們所向往的是自由和民主。然而在公元三世紀,對於停留在原始社會、奴隸社會的少數民族部落,封建製度代表著先進生產力的發展要求,代表了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也符合廣大人民的最根本利益。


    一個劃時代的轉變正在鮮卑慕容部中進行,在慕容廆的倡導之下。


    慕容廆的政策是卓有成效的,在遷居大棘城八年之後,也就是302年,兗、豫、徐、冀四州發生水災,幽州也受到影響,慕容廆開倉賑濟,助幽州災民渡過困境。由此可見,慕容部已經以農耕為重要生產形式,並且,已經能夠開倉賑濟災民了!為嘉獎慕容廆,晉惠帝司馬衷特褒賜命服。


    也是在那一年,並州也受了災,有一個叫石勒的人,由於沒吃到慕容廆的賑災糧,從此脫離了佃戶的身份,成了流民,又成了乞丐,由於長得高鼻深目多須,還被抓住賣掉成為奴隸……。


    石勒的事跡告訴我們,如果受了災,吃不上飯,即使是奴隸也會奮起反抗的,而且很堅決,很徹底!


    慕容廆的治國舉措很有章法,嚴明法紀,虛心納賢。在那個亂世人不如太平狗的年代,慕容鮮卑部成了中原百姓尋求安身保命的場所。流亡的士族百姓,拖家帶口前來歸附(本也無處可去)。


    設僑郡以統一安置各處災民,同時從歸附流民中選拔各地才俊,委以重任。設立學堂,世子慕容皝帶領貴族子弟拜師受業。為起到先鋒帶頭作用,慕容廆甚至親臨學堂聽課,於是,“朗誦之聲日盛,禮讓之風大興!”


    鮮卑漢化並不是部落族群中突如其來的靈光乍現,其過程源自於從初始時的一點一滴的滲透,一支好看的步搖,一句成為姓氏的經典;源自於馬背上的民族對漢民族先進文化的由衷向往。


    一個進步的民族走向強大的必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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