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如火的夜空。


    霰雨灂灂,風吼如劚。


    已是入了四月芳菲天的人間,有雨灂灂而下。詭異空中的猩紅色伴隨著雷聲陣陣,整個人間恍若煉獄。


    七上還未醒。


    讓人有些心膽俱寒的是,李誠儒消失的同時,那青冥帝君也消失不見。


    空中新的神將踏步而來,越來越近。


    “青冥不會跑路了吧?”陌上有些擔憂,自從醒來之後,他與白祈叔叔查遍了整個伏牛鎮,都沒有青冥帝君的氣息。問了青冥妖族族人,也皆搖頭表示不知。


    “往好處想。”王帥拍了拍陌上的頭:“說不定被老黃狗吃了呢?”


    一時間陌上旁邊的小姑娘如玉,眼中有些閃爍淚光:這叫往好處想?


    王帥看著眼前兩人,自從出了那界空域,小姑娘生長速度明顯快於常人,短短兩三年,以有豆蔻之齡。可陌上還是那般七八歲稚童模樣,有時候獨自站在門口等待他爹的場景,著實有些心疼人。王帥便有些在心中埋怨,徐清沐啊徐清沐,生子容易養子難,你這爹做的,可真是“兩袖清風”。


    白祈瞥了眼不正經的王帥,這王家最出色的一代子嗣,不知為何突然走上與前幾任家主完全不同的經商之路,反而有些離經叛道的學了拳,一身十方神王印用的出神入化,外加得到了那炎帝的青睞,通天錄也趨於完美。可偏偏這麽個人,總是給人一種極為不靠譜的感覺。


    “二哥,你別嚇壞了孩子!”


    “知道了知道了,陌上都這麽大了,肯定不會當真,至於如玉嘛......”


    王帥盯著小姑娘,小姑娘自然呆呆的看著王帥。


    “啊嗚——!”


    陡然間,王帥突然打破兩人之間的沉寂,小姑娘嚇得身體往後一縮,剛好衝入陌上的懷中,哭的梨花帶雨。到底是喊著徐清沐爹的靈氣之子,小家夥心領神會,一麵佯裝生氣,一麵以手撫美人背,眉宇間男人的交流,看的陳贇、肖瀟兩位女生眉頭一皺。


    這徐清沐的兒子,好的不學,壞的盡得幾人真傳!


    周圍大批修士看著被空中不斷接近的神威壓得喘不過氣,卻瞧見這邊氣氛別具一格的突兀,終於有年歲稍大一些的修士,冷哼一聲後,甩起在家族中慣用的臉色,踏步而來。


    “如今天下危矣,汝等小兒卻嗟口而笑,當真要挫天下修士之銳氣?!”


    蔡楠楠和王倩喻兩位護法不同聲色的站在了那名年老修士身前,並未言語。


    徐培笑嘻嘻的率先走出,眼睛上下打量。老人胸口處繡的那劍型標誌,想來是來自有些恩怨的劍氣閣。老人麵生,徐培等人並未見過,應當是家族中隱世不出的祖宗一輩。此時老人嫉惡如仇,硉矹不平之氣,仿佛從十指間拂拂出矣。


    “敢問閣下是否是劍氣閣老祖?”


    老修士並未點頭,上揚的臉卻已表明一切。


    “方才前輩說我等挫了天下的銳氣,此等屬實為我們這些小輩之則。不過反過來想,若是老祖能夠仗劍而上,我等心中之氣,必然會被老祖精神為之一震。所以——”


    徐培雙手抱拳:


    “我等請老祖,赴死與神族一戰!”


    一語出,老人麵色如蠟。


    先前那股心中豪氣蕩然無存,麵上有猶豫不決之色,想開口卻一時間拂袖無語。


    徐培卻已然抽劍,赤紅的無邪劍泛著猩紅之色,徐培眼神看向遠處劍修,心中有歎息,卻強行使自己提起一口氣來。那附身七上的玄清曾言不假,以身而戰死的李誠儒,這方浩然天下,當以祖宗記!


    “各位,浩然人間即將流血塗野草,豺狼盡冠纓。國破山河空,家亡魂何歸!草木徒深,花鳥同悲,人何以堪?文人憂天下,是同憂患共泣血,是白頭搔更短。可我們武夫劍修憂天下,是當歌對酒,月照金樽,是劍照萬古白骨累累,是舊時堂前月的見證!”


    那一刻,曾經山下人的太子徐培,如今已站在山上巔峰,氣勢如虹。


    少年郎終成砥柱!


    “淚眼憂民不若起劍而舞,血書寫盡不若拳撐四方!諸位且看,山空月明,鬆下清泉,鳥盡雪中孤帆,日照大好河山。此為我等共享之盛世,豈能坐看他人染指!”


    徐培的話,如黃鍾大呂,如野火燒雲,如一把清澈無形的劍,攪散眾人心中積鬱,唯留三分浩然氣,手握拳與劍!


    接著,握紅色無邪劍的少年,縱身一躍,直指空中。


    猩紅天地間,依舊霰雨灂灂。


    眾人沉默之時,有無數女修踏劍而來,眼見修士開口,驚呼聲惹得其餘眾修士轉臉回眸:


    “是梨蘭宮!”


    一聲呼,萬人應!


    刹那間,先前被徐培提起的三分心間氣,徹底沸騰起來。看著身材靚麗卻向死而生的那群女修,身為天底下自持認為灼灼其華的大丈夫們,汗顏至極。


    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豈能活成青冥垂翅、蹭蹬無縱鱗?


    空中猩紅星空下,有女修不斷落敗,鮮血為本就猩紅的四月雨水增添些許悲涼氣息。終於,有劍修低罵一聲“去他娘的”,握劍猛然縱身,一往無前。


    接著連二。


    再連三。


    使我有身後名,不若及時一劍!


    那一刻,整個浩然天下氣運結為一氣,是血與淚的交織,是氣與骨的碰撞,是浩然天下千萬年積攢的那份心中氣,得以釋放而開。


    螻蟻潰堤壩,不是不曾有!


    整個天地間充斥著殺伐之氣,那些原本心中退縮之人,已然被眼前瘋狂的呐喊聲、咒罵聲感染,再也無一人猶豫,紛紛握住那玄清留下的古樸氣息凝聚成的身前佩劍。氣息入體的那一刻,人間修士臉上有欣喜,那份氣息猶如入體靈氣,使得自身實力刹那間提升。


    肖瀟與陳贇二人護住懷中七上,而那在一旁守候的王倩喻與蔡楠楠,早已身法盡出,踏虛空而去。


    空中劍氣橫飛,數萬人起劍麵對那孑孓一身的中階神王發起猛烈攻擊。那一刻,這個自持人間修士為螻蟻的神族,眼中終是有了些懼意。努力劈開一劍,斬掉人間數十位修士,可後麵接踵而至的,是更多持劍者。呐喊聲掩蓋過那裂縫出的砰然炸雷,這一刻,撼天動地!


    老黃狗趴在破磚窯處,抬頭看著如蜂一般圍剿在一起的人間修士,那條猩紅的舌頭,舔了又舔。


    “老宋啊,你真該看看,這人間,已然龍象出。”


    無人回應。


    不過老黃狗並不在意,有些搖頭晃腦的站起身來,腳下一步一蓮花,猶如火焰灼燒過一般,在大地上留下黑色焦灼。


    “算了算了,該死的莫離,早就說不應該與你共走這遭人間,唉,都是孽、都是孽!”


    無數小法陣之間,有火焰縱起,隨後接連成線,溝通起了當初李誠儒埋下的大陣,接著,有無盡能量升起,這方人間像是蒙上了一層堅不可摧的防禦大陣,閃爍著極為耀眼光芒,連同空中那些冰冷而下的春雨,都被拒之陣外。


    做完這一切,老黃狗身上一身黃色皮毛盡數褪去,變得黝黑如墨,四蹄之間卻罕見泛出白色,頭頂眉間毛色火紅如焰火。活動了下身軀,隨後黑狗大口一張,一團熾熱火焰噴出,炸裂周圍空間。


    “神族,你與人間苟且之事與我無關,可若是真當覬覦諸神戰場那份氣運,我禍鬥,必讓你們嚐嚐火焰的厲害!”


    眼中凶光一閃,黑狗便消失在原地。


    空中血雨融合,紛紛揚揚撒在大陣上。人間修士如同被收割韭菜,一茬上,一茬倒下。可那份被徐培提起的心氣,卻再也磨滅不掉,那聲“國破山河空”,真真切切喊在心中最為不可觸逆之地。梨蘭宮女修本就不多,如今在那神族的絕對碾壓下,與男修士大開大合不同,本就覆麵而身段姣好的梨蘭宮女修,舞劍之間,若飛天的彩釉、回旋的雲縷,那份淒美,那份決然。


    讓人為之潸然。


    戰場不分高下,隻決生死。這場慘絕人寰的戰鬥,終於在曆經十餘時辰,以人間修士損失數千人、中階神將戰死告終。


    那場春雨,尤未停歇。


    第二天,夜。


    盡管戰鬥拚殺時人間修士舍生忘死,可戰後的悲痛卻充斥著整個陣營。有修士取酒,三五成群對酒當歌,有人伶仃大醉,大放厥詞。更有人一口酒下肚,第二口卻倒在了地上,不知從哪兒學來的規矩,以腳踏平,在垂淚飲下壺中餘酒。


    徐培身受重傷,被救下時已然陷入昏迷,可手中劍卻握的緊,任誰也沒能將其鬆開。這個曾經與徐清沐同樣被蘆三寸選中的人,呢喃中囈語,卻無人聽清。頭上那顆漆黑的豎眼不自覺的睜開,像是有無形靈氣流入一般,肉身上的巨大傷痕,緩緩愈合。


    陌上看著林府中的一片壓抑沉寂,抹著眼淚站在那經常等待徐清沐回來的地方,眼神略帶天真的看著遠方,不知所思。


    “爹,該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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