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平靜無風。


    四月的人間,像是有種不可名狀的默契,春雨之後,便是清風拂地,是生機迸發。


    七上終於醒了過來,融合了時光長河邊玄清的猴子神魂,又加之那顆中階神格中無盡規則之力,少年睜開的眼中,有金絲繚繞。之後,七上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整天獨自坐在門口的石獅子處,獨自看著天空發呆。這幾日以來,神界像是有些感受到了人間阻礙之大,倒是給了人間難得的幾日平靜。


    或許是因為李誠儒的死,原本性格極為活潑的七上,那晚獨自坐在星空下,一聲長嘯,震得整個伏牛鎮已然休息的眾多修士,以為是神族又率起進攻。


    林府中眾人第一時間趕到七上身邊,詢問幾番後,少年隻是沉默不語。


    八下站在七上麵前抹眼淚,麵對眼前的弟弟,她這個姐姐,也無可奈何。出言相勸無果後,便隻能悲悲戚戚垂淚。眾人同樣隻能歎氣,這般心靈變故,除了自己,誰人可以幫著走出來?


    「七上,回屋吧,春夜天寒的。」


    是白祈開口。


    同為靈獸化人,此時除了八下之外,或許他是唯一一個七上的同類。當白祈伸手碰觸七上肩膀的那一刻,一股極為冰寒之力順著白祈手臂徑直衝入白祈體內,那一瞬間,縱然已經入了從心境的白祈,也下意識抽回手臂,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七上。那包含無盡恨意的精神力,當真是眼前少年所擁有的?


    並未聲張,白祈看著依舊毫無動靜、隻是呆呆坐在門口的七上,歎口氣後示意眾人先行離開,讓七上獨自安靜一會。


    翌日,有下人前來報告,說那消失幾日不見的青冥帝君,昏死在了林府門口。


    如今李誠儒已去,整個伏牛鎮的主事者,變成了王帥與徐培兩人。當眾人將消息告知王帥時,這個看起來年歲最小的王家家主,第一時間通知了沈修齊與徐培,還有閉關虔誠打坐的守元。幾人趕到林府門口時,青冥帝君身邊已然聚集了眾多妖將,可看見徐培等人前來,還是主動讓開道路。前幾天那少年手持紅色佩劍發自肺腑的戰前演講,讓這一眾對人類充滿敵意的青冥妖族,也不得不心生敬意。


    「帝君?」


    附身的徐培輕聲呼喚,探出的手指感受到帝君微弱的呼吸後,才略微放下心來。眼見青冥帝君並未蘇醒,徐培剛想要伸手抱住青冥時,身邊傳來一條大黑狗的聲音:


    「不想讓青冥去死,就別動他。」


    徐培連忙停手,眾人轉頭看去,原來的老黃狗,如今已然變成另一幅模樣。


    「看什麽看?就允許你們人類換身衣服,不允許我換身皮毛?少見多怪的。」


    大黑狗毫不客氣,順著人群讓開的路,踱步到昏死的青冥帝君身邊,低頭嗅了嗅鼻翼,自顧自說道:


    「不錯啊小子,不但在焰火樓的考驗中活了下來,而且還完全融合了那真龍神魂。嗯......我想想啊,還差點什麽呢......」


    老黑狗一臉人性化思忖,不大一會,便有些眉開的說道:


    「看來這顆中階神格,要便宜你嘍。」


    隨後,老黑狗張嘴一吐,三日前斬殺的那中階神格,便被吐了出來。隨後,在老黑狗一巴掌下,那堅韌不可摧的神格,便徹底四散開來。那些破碎的規則之力像是想要逃逸一般,可在老黑狗的掌控之下,開始慢慢向青冥帝君的身體內流淌。


    像是忍受了極大的痛楚,即便昏迷中,青冥帝君的身體還是下意識的顫抖起來。不過連周圍的青冥妖族,也無一人向前,老黑狗的恐怖實力,他們有目共睹,而且老黑狗想要傷害青冥帝君,也不必用這般手段,所以起碼老黑狗對青冥帝君,並無威脅。


    過了


    一個時辰左右,青冥帝君再也不能夠吸收一絲規則之力。看著剩餘的那些規則之力,老黑狗還算滿意,伸爪一揮,那些規則之力便瞬間散開,向著那些人間修士飛去。


    「這些剩餘的規則之力,你們任何人都可以吸收煉化,對你們的修為,有極大的好處。但是要是撐不住規則之力帶來的衝擊,到時候身死,可別埋怨我。」


    住在伏牛鎮周圍的修士,有人驚喜,有人憂。


    伴隨著老黃狗一腳踏下,那青冥帝君的身體渾身散發無盡紅光,隨後,整個帝君的身體開始出現焦黑,連帶著衣服,都要化為灰燼一般。


    眾人臉色大變,隻有老黑狗麵露喜色,喃喃自語道:「嘿,成了!」


    隨後更是一爪踏下,火焰像是從帝君身體內部產生一般,瞬間燃燒起來,而那帝君,也在燃燒中,漸漸化為一攤血水。


    有妖族見狀,睚眥欲裂,隨後猛然暴起,無數攻擊便洶湧而至,盡數劈砍在老黑狗身上。


    「唔,還怪忠心。」


    也不見老黑狗有何動作,隨便輕輕一張口,那些攻擊的妖族便盡數禁錮在原地,動彈不得:


    「行了,別得利便宜還賣乖,要不是莫離生前與你們這帝君喝了兩杯交心酒,當真以為我會出手幫主你們帝君?不過念在你們不知,這次的冒犯,我就不追究了,下不為例。」


    接著,剛才還怒火滔天的眾妖們,便看到那攤血水中,有一人影漸漸冒出頭來,正是青冥帝君。


    或者說,一個渾身散發著無盡令他們恐懼的帝君。


    不大一會,已成為原本模樣的帝君單膝跪地,對著老黑狗恭敬行禮:「多謝仙君成全!」


    「仙君啊......」


    聽完帝君言語,老黑狗似乎陷入沉思良久,吐了口濁氣,心中有些懷念一般:「罷了罷了,不提也罷了。那十個老家夥,死的死,傷的傷,神王仙君又如何,終不過黃土一抔。」


    「如今人間最後的時刻,怕是已經要來了。當真以為神族這幾日發了善心,停止不攻擊了?錯了,大錯!怕是下一次進攻,便是五帝帶隊。」


    眾人沉默。單單是兩個中階神將,已經將人間修士損失過千人,更是讓李誠儒身死。若是五帝降臨,人間如何打?


    「怎麽,怕了?被嚇破膽了?千年前的戮神之戰,同樣是五帝下凡,可那時候的人間修士,仗劍而起的時候,沒有一絲猶豫。」


    老河溝滿臉不屑,千年間抽光靈氣的同時,怕是連人間修士的骨氣,也抽的一幹二淨了。


    人群沉默,更甚。


    青冥帝君倒是緩緩站起身來,重新換上的黑色長衫,有幾分儒雅味道。這個當了十幾年人間皇帝的青冥帝君,骨子裏倒是沒有蠻荒天下那種粗鄙:「我想仙君可能是誤會我等了,我們隻是不清楚,即便賭上性命,是否可以撐到人間劍主到來。」


    老黑狗眼神睥睨:「等不到,是不是就不去送死了?是不是已然在心中,默認的把守護這人間的擔子,推給了那少年?」


    老黑狗不再多言,留下一個背影,慢悠悠離去。


    「你們啊,活不明白。」


    直到老黑狗消失,站定的幾人,心中仍然不平。是啊,從什麽時候開始,守護這方人間,便隻是那人間劍主的責任了?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自甘成為配角?


    一直沉默不語的七上,突然從林府門口的石獅子出站起身來,待到老黑狗經過的時候,突然跪下去,眼神痛苦淚水橫流:


    「禍鬥爺爺,我真不知道那樣,會害死我師父啊......」


    老黑狗倒是眼中多了些柔情,這孩子身上總有股熟悉的身影,是那些年在伏牛鎮光著腳丫泥


    濘中奔跑的徐清沐身影。


    「起來吧孩子,不怪你,莫離也不希望你如今如此痛苦。」


    七上依舊以頭搶地,痛苦道:


    「早知道會這樣,我就不應該答應師父的,師父隻是告訴我,隻要我接下那玄清的神魂,就可以......就可以.......嗚......」


    七上再也言語不下去,哭的很傷心,遇到老黑狗的時候,仿佛遇見了宣泄口,這些天來一直不吃不喝、呆坐在門口的七上,終於哭出了聲,那般肆意宣泄心中的痛苦。


    李誠儒騙了他。


    那玄清,不是別人,正是李誠儒真身神魂,也就是說,從一開始,李誠儒就沒打算活下去,而是將有可能生的希望,交給了眼前的七上。


    「唉......」


    老黑狗歎息,別說是七上,這世間除了那幾位神王,還有與他相處了無數歲月的自己,還有誰知道,莫離的本體,是隻猴子?所以當初在空中,李誠儒強行破開封印時,便是他這副遊走於天下的分身,徹底滅亡之時。


    現在才明白,那李誠儒再怎麽道法滔天,又如何能夠隨意將駐紮在時光長河邊的玄清傳送過來?


    「起來吧孩子,人活著,與其說是自己,不如說是為別人。太多顧慮,太多渴望,太多恐懼,太多需要替別人完成的願望。因此,人向來都是身不由己,無關乎真誠虛偽,而是這世間啊,有太多的無可奈何,你我皆如此。」


    「當初在時光長河邊,莫離強行將自己從自己的神魂中分出來一撮,遊離這浩然天下,為的,便是今日一刻。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老黑狗言語充滿悲切。


    有些煽情,又有些充滿希冀。老黑狗看著七上,言語間多了些溫情:


    「放心吧,會回來的,就像他當年在二重峰和那位姑娘說的話一般——」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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