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歐不是範坦,他沒有能與肯托治安局和貴族監察局同時對抗的實力,所以他注定是個悲劇英雄,最後注定要死。不過話說回來,就算強如範坦,在成功地逃脫帝國抓捕二十年後,還不是被帝國的最新技術轟成天地間的一粒塵埃?


    裏歐現在完全失去了決定自己生死的權力,但他的所作所為還是能決定他還可以苟延殘喘多久。裏歐在肯托的大街小巷中四處穿梭,屋頂,暗道,下水道,他對肯托街巷熟悉的就像一隻在肯托生活了二十年的老鼠,知道這座城市每一個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憑借這些不同尋常的逃生道路,他還是數次在追捕官員的眼睛下逃脫,可惜的是無論如何他也隻能在街巷間不停打轉,肯托的高聳堅固的城牆就像牢籠一樣將裏歐死死困住,讓裏歐注定隻能是一隻被困在肯托的老鼠。


    裏歐心裏明白,自從在他走進艾戈雷爾兄弟會那家破敗的小酒館時,結果就已經注定,他的別人眼中或許是個英雄,但英雄在權力麵前又算得了什麽?隻不過是棋子罷了。唯一讓他欣慰的是,無論怎麽樣他總算救下自己肩膀上的小女孩,小女孩很乖巧,一直安靜地一聲不吭,長長的眼睫毛就像水裏輕輕擺動的水草,嬌弱的像是一朵細枝嫩葉的小花。


    這彌補了一些過去的遺憾,他覺得自己總算找到了丟失已久的勇氣,他覺得他總算能原諒自己,自己生在這個世界上總算做了點好事,自己終於可以安心從容地死去。半年前的那個夜晚發生的一切一直在不停地折磨著自己的心,讓他覺得即便自己死去,也不能償還自己欠下的債。


    可是真的到了可以安心離去的時候,裏歐才失望地發現,死亡也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輕鬆。


    他才十七歲,他還很年輕。


    他還沒有交過女朋友,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拉過。


    他才剛剛交了一個朋友,一個怪脾氣朋友,一個年輕帥氣的貴族監察局官員,不過是一個好朋友。


    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他還不想倉促結束。


    他並不想成為一個悲劇英雄,因為英雄……不該有悲劇。


    ……


    ……


    裏歐並不知道,在今夜的肯托,有一個人和他一樣的狼狽,他們一樣都在肯托小心翼翼地躲著人們的追捕,隻不過裏歐躲的是貴族監察局和肯托治安局的官員,那個人躲的是肯托的街頭黑幫。


    那個人的名字叫莫蘭鐸,是肯托為數眾多的地痞流氓中普通的一員。


    他之前的人生都很平常,和所有普通的地皮流氓一樣,每天大惡不做,小惡不斷。


    他平淡且平庸的人生在今天發生了劇變,一個叫裏歐的少年毫無預兆地闖進了他們幫會的大門。


    他本來在街頭一家餐館相中一個姑娘,那是一個服務生,他已經打聽了那個姑娘的一切,本來計劃慢慢學一門手藝,然後退出幫會,再向那個姑娘求婚,然後置辦家業……他的計劃是如此完美。


    可他還沒來的及實施這個計劃的第一步,裏歐就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


    在他的麵前,他們幫會的老大被裏歐和一個古怪的貴族監察局官員打成一隻死狗。


    接著,那個裏歐的少年威脅流氓們帶自己去找一個剛剛被送走的小女孩。


    而自己很不幸,正是剛剛負責這件事的人,自己又是個沒膽的慫包,他害怕裏歐的拳頭,也害怕貴族監察局。


    自己帶了那個叫裏歐的少年去找那個小女孩,莫蘭鐸心裏知道是首相大人和那個小女孩在一起,所以一路上不停地暗示著裏歐,希望他及時收手。


    可裏歐還是沒收手,他走進了妓院的大門,在那一刻,莫蘭鐸心如死灰。


    他知道無論裏歐有沒有救下那個小女孩,裏歐今夜都會死的,至於裏歐為什麽會這麽做已經不在他思考的範圍內,他隻知道,裏歐會死的。


    而給裏歐指路,壞了首相大人好事的自己,也是會死的。


    莫蘭鐸沒有在妓院門口多逗留,他立馬往城門狂奔,他連這些年攢下的錢都沒帶,甚至都沒回家收拾東西。他知道,在裏歐踏進妓院的那一刻起,肯托大小的黑幫恐怕就已經在搜尋自己的蹤跡,家已經不能回,他甚至不能趕到那家自己常去的餐館再看看那個姑娘一眼,他唯一的生路就是趁著他們還沒封住肯托的城門時,逃出城去,永遠不要回來。


    路上找他的黑幫顯然不止艾戈雷爾兄弟會一個,許多和他們關係好的,甚至有些和他們關係不好的黑幫成員都出沒在肯托的街巷中,將莫蘭鐸的生路死死封死。


    莫蘭鐸的逃跑能力遠遠比不上裏歐,在經過三次的逃跑後,他還是被人堵死在一條肮髒的後巷裏、他頹坐在滿是汙泥的地上,絕望地看著眼前幾個惡魔一般,越來越接近自己的身影,覺得迎麵的微風都格外火辣。


    “你可別怪我們多管閑事,我們也是討一口飯吃,你們老大的臉我們可以不給,首相大人的麵子,我們卻不能不看。”


    沙啞的嗓音傳到莫蘭鐸耳朵裏簡直就像是惡魔的囈語,莫蘭鐸看著那個向自己緩緩逼近的人,隻覺得那一口金牙無比猙獰。


    “你有福,隻要你一條腿。”金牙男子拖著一把鋸條滿是鐵鏽的巨型鋼鋸,朝莫蘭鐸不算友好地笑到,“但可能有點疼。”


    莫蘭鐸盯著那猙獰的鋼鋸,覺得這條鋼鋸如果鋸在自己的腿上,一定很疼很疼。


    莫蘭鐸從未經曆過這種疼痛,也從未讓別人經曆過這種疼痛,他隻遠遠地看過這種酷刑,那些換不上高額貸款的賭徒,在被吸幹最後一絲血後,大多也是這個下場。


    有的賭徒運氣不好,在酷刑中失血過多而死,疼痛過度而死,有的賭徒運氣好,活了下來,可運氣也不算好,活下來又能怎麽樣?一個殘廢隻能活的和狗一樣。


    自己究竟運氣是好還是壞?自己是會死還是會活?莫蘭鐸思考這個馬上就會有答案的問題,卻絕望地想到,就算他能活著,他也不能踐行自己那個完美無缺的計劃了。在肯托街頭十幾年的見聞告訴他,一個沒有腿的人,隻能活的和狗一樣。


    他不僅害怕即將經曆的痛苦,也害怕人生徹底失去希望。


    還不待他思考出答案,四五支粗壯有力的手臂就狠狠箍住他的四肢,三隻有力的大腳分別踩在他的臉上,他的胸上,他的肚子上,讓他動彈不得。


    一把鋼鋸輕輕放在他的膝蓋上,冰涼的觸感折磨著莫蘭鐸的神經,在莫蘭鐸還沒來得及恐懼的時候,那把冰涼的鋼鋸忽然開始熱烈地拉動起來!它輕而易舉地撕開皮肉,鮮血汨汨地流淌出來,與地上的汙泥和油汙混在一塊,散發出一股惡心的味道,莫蘭鐸的骨頭則與鋼鋸做著艱難地鬥爭,拉出晦澀而又血腥的聲音。


    莫蘭鐸隻覺得那冰涼的觸感忽然變得無比火辣!極度的痛苦讓他的身體一陣抽搐,全身上下冒出熱汗,他張大了眼睛,痛苦地張開嘴巴,卻隻嚐到鞋底那股惡心的味道,但他的舌頭還是不受控製地蠕動著,鞋底上嵌著的石子甚至劃傷了他的舌頭。


    幾個大漢冷漠地瞧著莫蘭鐸痛苦掙紮的模樣,他們是幹這事的行家,對莫蘭鐸的反應早已習以為常,他們甚至清楚接下來莫蘭鐸的反應會是怎麽樣。


    失血過多的疲勞感和難忍的疼痛讓本來就不是硬漢的莫蘭鐸徹底暈了過去,但大漢們還是負責任地繼續進行著自己血腥的工作。


    雖然莫蘭鐸已經暈厥,但那股籠罩人生的絕望和腿上傳來的痛楚還是讓暈厥的莫蘭鐸痛不欲生,或者說莫蘭鐸能清楚地感知到一切,隻是沒了做出反應的力氣。


    裏歐今年十七歲,可能會死。


    莫蘭鐸今年也是十七歲,可能會死,可能會殘廢。


    他和裏歐的十七歲,都顯得格外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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