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竟抬手比劃著,讓雷遠看清他指示的方向:“就在那裏,樹林的位置。”


    眾人一齊順著方向探看。隻見在戰場的西北到西南麵,有成片連綿的樹林呈半包圍狀,綿延不絕十餘裏,與西麵的起伏山巒渾然一體。


    “戰場和林地之間,始終有人往返。”郭竟道:“看到了嗎?一個又一個。您看,又奔過去一個,這廝還很急,路上摔了一跤再爬起來。”


    林中的樹木高大遒勁,遮天蔽日,此前賊寇們的伏兵就是潛藏於其中。這時候,伏兵已經盡數出動了,將近兩千人,有如蟻群般在一片南北長而東西略窄的平坦荒坡上分成兩個區域各自作戰。樹林裏應該是空的,卻依然有零星的身影往來於戰場和樹林之間。


    當然,賊寇們的兵力調動很粗糙,伏兵出擊以後足足半刻,還有一隊隊人從林子裏陸續出來。但這時候,戰鬥即將收尾了,賊寇們能夠調動的兵力,早就都已投入廝殺……那些往來兩地的人究竟是在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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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有人在林地裏指揮?”李貞問道。


    “不可能。如果在這樣的距離上指揮,離不開金鼓旗號。靠奔走往返,必然貽誤戰機。”郭竟搖頭。


    “應該是在催促吧。”雷遠想明白了,他笑了起來:“那裏應該有某些人,或者另有一支兵力,是賊寇們的倚仗,是賊寇們鬥誌如此旺盛的原因。可惜,這個倚仗沒有及時出現,所以賊寇首領反複派人催促……”


    “另有一支兵力?難道……”賀鬆緊皺雙眉,情不自禁地按住了腰間的刀柄:“難道賊寇們還有後繼的安排?”


    “不可能。賊寇們的力量差不多就到這程度,他們榨不出更多兵力了。”劉郃說到這裏,神情忽顯肅然。他倒抽了一口冷氣,想了又想,這才沉聲道:“縣君,有沒有可能……樹林中是吳侯的下屬?”


    雷遠微微點頭。劉郃對樂鄉縣的各家勢力都很熟悉,他的判斷,應是準確。


    正如此前雷遠和劉郃商量的,樂鄉縣範圍內的勢力,不過賊寇、宗帥、東吳勢力和荊蠻這四家,前兩者在內而弱,後兩者在外而強。如今前兩者合流作亂,能夠給他們撐腰的,必定就是後兩者。但又不會是荊蠻,因為荊蠻粗野凶悍,做不出這種背後串聯、遙控指揮的勾當;那麽,唯一的可能就隻有南方的東吳勢力了。而此刻賊寇們的鬥誌如此高昂,想來林中不僅有吳侯使者,或許還有兵力若幹以示撐腰。


    “沒錯。”雷遠慢慢地道:“十有八九,是吳侯的下屬在此。”


    “吳侯下屬?”眾人都吃了一驚。


    淮南豪右們原本與吳侯往來密切,多次遵照東吳的號令行事,但最終落得了慘痛下場,所有人被迫背井離鄉。如今廬江雷氏的將士們,對吳侯所屬著實沒什麽好感。


    如郭竟、賀鬆這等地位較高之人,旋即又想到,那位東吳使者在灊山亂局中可是起了許多推波助瀾的作用。這立即使他們惱怒起來。已經千裏迢迢遠離本據了,難道身在玄德公羽翼之下,吳侯還敢探手過來攪風攪雨嗎?


    “並非刻意衝著我們,而是孫劉兩家的矛盾所致。”雷遠隨口解釋了一句,便從山崖邊緣折返回來,大聲道:“各位都做準備吧,我們要出發了!”


    “小郎君,要去戰場嗎?”郭竟警惕地問道。


    “不必。”雷遠提起鐵鎧披在身上,小心地抬起右臂,從肩甲下方探出去。雖然距離灊山之戰已經有些日子了,可他的傷勢仍然未能好轉,右臂的動作很不靈活。其實身邊眾將士多半身上都帶著未愈的傷勢,身為武人,對此已經習慣了。


    樊宏急忙奔來,替雷遠抬起肩甲,然後依序束緊甲胄各個部位的皮絛,隨後奉上隨身的弓刀之屬。


    冰涼的甲胄套在身上,令雷遠精神一振,他繼續道:“既然雷澄、任暉他們已經投入戰場,賊寇們所謂的倚仗,就不再是倚仗了。畢竟孫劉兩家是盟友,吳人不會當真因為一群賊寇,而與玄德公所屬的部隊在戰場相逢的。我估計,等到我方的優勢不可逆轉,樹林裏的人們,就會撤退。然而……”


    雷遠環視身邊眾人,微笑道:“既然鄰居來訪,我這個樂鄉長於情於理都該相送一程。”


    郭竟重重點頭:“我們新來樂鄉,正好向鄰裏打個招呼,免得別人以為我們軟弱可欺!”


    雷遠拍了拍郭竟的肩膀,轉向劉郃問道:“劉君,我聽你說過,從此處戰場往南方的岑坪方向,大約五十餘裏?我們現在出發,能夠攔截住吳人麽?”


    劉郃連忙道:“往南有個名為三河口的地方,南下的道路都匯聚於此。越過三河口,就是岑水附近荻蘆蔽岸,支港四通的湖沼,如果吳軍往湖沼中登船而走,我們就趕不上了。”


    雷遠頷首:“我們現在出發,多久能夠趕到三河口?”


    “現在出發,隻要小半個時辰,就能抵達。”


    “吳人需要繞過戰場,所以會在林地裏行動一程,他們的速度不會比我們更快。”雷遠邁步出發,愉快地道:“我們就往三河口去,在那裏送一送客人!”


    高峰山下的戰鬥仍在延續,但已經不值得關注了。


    對樂鄉周邊的形勢,雷遠曾和蔣琬仔細推演盤算過。雷遠希望盡快清除內部的不穩定因素,避免外界因素的幹擾,但是某種角度來說,外界因素的幹擾又是不可避免的。


    赤壁以後,孫劉兩家揮軍重返荊襄,聯兵以攻江陵,但沒過多久,兩軍就各自分遣兵馬南下括取荊南郡縣,對江陵的圍攻,反倒成了幹打雷不下雨。


    在分取荊南的過程中,吳軍憑借水軍調動的優勢,先後奪取了益陽、漢壽、臨沅等軍事要地。吳侯隨即任命武鋒中郎將黃蓋為武陵太守,領偏師駐守此地。黃蓋是追隨孫氏三代的宿將,手段老練,他又是荊南出身,對武陵的形勢頗為熟悉,遂以較少的兵力壓服寇亂、擊敗前來滋擾的蠻夷,以致諸幽邃巴、醴、由、誕邑侯君長,皆改操易節,奉禮請見。


    然而隨著玄德公在長沙、桂陽、零陵等地的迅速進展,黃蓋所部漸覺壓力沉重。由於荊州本地士人大都親附劉氏而排斥孫氏,玄德公甚至能夠越過漢壽和臨沅這兩個重鎮,將政令通達於零陵西部山區的充縣、零陽、酉陽、沅陵等地,事實上對武陵的黃蓋形成了包圍態勢。


    為此,江陵戰事方才結束,周瑜立即調兵遣將,令周泰領兵進駐位於武陵北部邊境的岑坪。通過控製岑坪,既可以加強對澧水、涔水河道交通的控扼,截斷玄德公對武陵西部諸城的聯係渠道;又可以逐步向北方擴展影響,最終把控製區域推進至大江,與江北的江陵城形成呼應,三麵壓迫公安城。


    周泰受命以後,即在岑坪修築軍寨、開展屯田,做足了準備。


    而玄德公對此也有應對的策略。岑坪往北,正是樂鄉。廬江雷氏宗族的兩萬餘人丁,即將紮紮實實地落在這個地方。


    雙方各自都有必須達成的目的,那麽,雙方的矛盾就很難緩和。在玄德公和吳侯的層麵,當然可以說孫劉聯盟抗曹是大勢、是大局,但落到具體的郡縣,落到孫劉兩家勢力相抵角的地方,隻怕會有很多麻煩事發生。


    應付這些麻煩,就是雷遠的任務,而雷遠一點都不害怕這些麻煩。


    雷澄、任暉所部已經進入戰場,留在高峰山中的,是雷遠本部扈從和郭竟、賀鬆兩人所領的部分人馬,合計大約七百餘人。這些將士們都是訓練有素的精銳,雷遠號令既出,他們很快就從背對戰場的另一側山道下來,列隊待命。


    雷遠揚鞭策馬,也不多說,隻道:“加急行軍。”


    號令一出,傳令兵騎馬飛奔,各級軍官呼喝號令,騎兵們加速向前,而步卒們把矛戟扛在肩上,開始舉步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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