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著部將們的眼神,夏侯惇咬了咬牙,下了決心。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敵軍的破綻就在眼前,自己勁兵在手,事在掌握,此誠立功建業之時也。若因瞻前顧後而坐失良機,以後坐鎮江淮,部下們又會怎麽看待?自己又怎能壓服那群驕兵悍將?


    歸根到底,我夏侯元讓乃是主將。身為主將,就要有主將的擔當,要有主將的決斷,否則每件事情都要等待部屬和幕僚們一議再議,像什麽樣子?


    “諸位!”夏侯惇沉聲道:“我已有了計劃!”


    眾將一齊躬身:“請將軍指示!”


    夏侯惇就站在當場,三言兩語,將自己的判斷和想法說了。他將長槍拄在地麵,環視眾人:“怎麽樣?時間緊迫,若沒有異議,就這麽辦了!”


    話音未落,下首一人道:“夏侯將軍,我有個疑問。”


    夏侯惇被噎得愣住了。


    說話的大將年約四旬、方麵闊口,相貌堂堂,此前夏侯惇演武之時,他並不在場,而是後來匆匆趕到的。雖然這時候出言明擺著是和夏侯惇唱反調,但他的麵色冷硬如鐵,並無絲毫畏懼或緊張。


    此人正是虎威將軍於禁。


    以於禁的性子,他既開口,必有波折。夏侯惇看了看他,牛皮眼罩下的盲眼忽然就覺得一陣抽搐。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文則,你說。”


    “從今日早晨到現在,我們數萬兵馬的進退,其實隻憑著這幾名使者的一麵之辭。將軍,你真能放心麽?”


    賴曾、何期一齊跪下磕頭,腦袋砸在地麵咚咚作響。何徽尚在發愣,被何期一把拽倒。一邊磕著頭,賴曾、何期俱都申辯:“於將軍,我們所說句句是實,我們對朝廷的忠誠,天日可鑒!”


    任憑他們拚命解釋,於禁並不多看他們一眼。


    此番曹公以夏侯惇、夏侯淵和曹仁三人,分別出鎮江淮、漢中和荊州。這三人俱都是曹公親族,也俱都位高權重,身經百戰。


    然而這三人中,又隱約有高下之分。


    夏侯淵擅於長驅直入、出敵不意。曹仁智勇雙全、治軍嚴整。與這二人相比,夏侯惇雖身為肺腑,但長期鎮守後方,偶有幾次獨當一麵的機會,或敗於高順之手,或遭劉備的算計,還曾贏得“肉票將軍”的美名。僅以用兵之能來說,他實是三人中較弱的一個。


    或許曹公也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特意為夏侯惇指定了一位副將,暫時協理軍務。這副將便是於禁。


    夏侯惇是封邑二千五百戶的鄉侯,於禁也有一千二百戶。時下軍中,這兩人的地位遠遠高於其餘眾將,某種角度來說,於禁幾乎不是副將,而是地位與夏侯惇近似的兩位主將之一。


    現在夏侯惇下了決斷,於禁卻反對。在場所有將校一時都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遲疑間,隻聽得於禁又道:“從此地到灊縣,道路狹窄蜿蜒,林木深邃,若有伏兵,這情形與博望坡何其近似?”


    夏侯惇把槍纂往地麵重重一頓:“文則,此一時彼一時,豈能一概而論?這幾名使者彼此熟識,傳來的消息卻各有不同,難道都是假的?”


    於禁稍許沉思片刻,答道:“那倒也未必。”


    夏侯惇又道:“我領騎兵先行,你帶步卒隨後,就算這其中果有蹊蹺,文則想必也能救我於水火吧?”


    夏侯惇特地在“火”字上頭加重了音,用來回應於禁哪壺不開提哪壺,非說起博望坡的慘敗。當時夏侯惇和於禁兩人都身陷大火,是被堅決反對冒進的李典所救。怎麽,文則你這會兒看上了李曼成的角色,開始謹慎起來了?


    於禁依舊一板一眼:“騎兵先行,步卒落後百裏以上,若有萬一,趕不上的。”


    “那你說怎麽辦?”夏侯惇反問:“就坐視著灊縣落在江東人的手裏?那時候張文遠豈不危險?”


    於禁不答,轉向最後來報信的何徽:“你說,那雷遠今日率軍出發,去攻打六安了?”


    “正是。”


    六安無疑是江淮西部首屈一指的要地,堪稱咽喉鎖鑰之處。既得灊縣,乘勝再攻正北方的六安城,乃是常理。


    “你怎麽知道雷遠一定就往六安去?如果他並未攻向六安呢?”


    何徽張口結舌道:“怎麽可能……我家兄長親口聽那雷遠說的!”


    “你家兄長被騙了呢?你家兄長究竟何德何能,竟使劉備麾下的重將把軍事計劃和盤托出?”於禁淡然問道。


    “這……”何徽滿頭是汗。


    於禁轉向夏侯惇:“灊山深險,難以保障後繼的糧秣物資支持。那雷遠能帶來的兵力不會很多,三五千到頭了。如果他果去攻打六安,則灊縣必然空虛。元讓將軍突襲灊縣,可獲大勝。然而……”


    “如果他沒去六安……”夏侯惇畢竟也是宿將,這時候已經想明白了。他皺起了眉頭,沉吟不語。


    “如果他們並未攻打六安,那就一定是在我們輕騎東進的道路上設伏。”於禁轉過身來,向夏侯惇躬身行禮:“所以,請允許我日夜兼程,趕往六安一覷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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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此地到六安,約莫一百八十裏。就算你在六安有所發現,也來不及趕回來通報吧?”


    於禁捋了捋須髯:“何必回來通報呢?如果我到六安,未見那雷遠所部的蹤跡,則使者所說的,包括江東重兵之類,全屬騙局。那時候,我將盡起六安之眾,直接南下攻打灊縣。”


    “六安城裏有將近七千人!雖說不甚精銳,可那畢竟是七千人!”夏侯惇的獨眼一亮:“那時候雷遠所部應該正在與我作戰,我隻要盡量拖住他們……文則,你就可以拿下空虛的灊縣,然後與我前後挾擊,一舉破敵!”


    於禁頷首:“正是。”


    “如此甚好!無論那雷遠再怎麽狡猾,無論他的兵力投向哪裏,我們都贏定了!”夏侯惇用拳掌相擊,發出“啪啪”的響亮聲音:“事不宜遲,文則,我授你虎符,你立刻出發!咱們分頭行事,打個漂亮仗!”


    或許夏侯惇的軍事才能有限,但他是曹公的臂膀,是不可取代的重臣,有放手給同僚施為的底氣。雖說於禁的板正態度不討人喜歡,但夏侯惇一旦覺得他的分析確係真知灼見,立即從善如流,絕不因嘴硬而誤國事。


    當下於禁持了虎符,召來熟悉道路的向導,換上日行數百裏的駿馬,從北麵小路徑往六安方向而去。


    而夏侯惇繼續原來的安排。他調動部下騎兵,沿著灊山北麓直向灊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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