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前那場赤壁大戰,曹公遭到孫劉聯軍的猛攻,軍中又發疫病,損失極其慘重。當時攻入荊州的二十萬精銳,有的成了大江中魚鱉的食物,有的染病而死,被成堆成堆地填入土坑裏草草埋葬,最終回到北方的不足半數。


    哪怕曹公雄踞中原、河北,也難以承受這樣的損失。


    這些都是經曆南征北戰,從屍山血海裏趟出來的老卒,個個都勇猛剽悍。從民間大舉征兵隻能在數量上彌補,在膽略上,在意誌上,在作戰經驗上的欠缺,卻幾乎不可能彌補了。


    此後數年間,曹公雖然多次動用十萬以上規模的大軍前往江淮或關中,卻始終避免大規模的消耗戰,便是為此。再怎麽竭力示強,他實在不舍得自家有限的精銳再作虛擲。


    在此情況下,地方郡縣兵的作用就凸顯了出來。曹公以夏侯氏和曹氏重將出督方麵,同時也授權他們對轄區內的郡縣兵進行大規模的整頓、訓練。目的是使這些數量龐大的軍隊能在戰場上發揮作用,不再隻坐守城池,空耗國帑。


    而在江淮,由於城池郡縣許多都已空無一人,單靠郡縣兵不足以充實,所以還得從屯田民中征募。所以曹公麾下的重將當中,曾長期參與屯田、擅長撫禦人心的夏侯惇,便受命來此。


    地方郡縣兵力的充實不是短期內能夠完成的,江東的軍事威脅卻迫在眉睫,因此夏侯惇領命以後,除了本部五千精銳和麾下諸將部曲隨行外,又往許都調動了屯田兵數萬,共同東進增援張遼。


    較之於地方郡縣兵,屯田兵的戰鬥力如何,尚難確定。但幾萬人的規模擺在這裏,其中總有渴望以戰功來改變命運的勇士;隻要以將校們的精銳部曲為骨幹,驅使他們滾滾向前,想來不遜色於那些江東來的山越奴隸。


    此時灊縣使者跟著曹軍斥候一路疾行,時不時地轉入河溝或者登上山脊,以避讓大軍。足足走了大半刻的時間,終於來到了設在一處平緩山坡上的曹軍本營。


    環繞在本營周邊的步騎數千人,將近半數有鐵盔鐵甲,其餘人也著皮甲。騎士們大都坐在戰馬旁邊休息,戰馬的馬鞍上除了懸掛大刀長矛,還有水囊、被褥行李之類。遠遠觀之,但覺風塵仆仆,卻沒什麽氣勢;再到近處,才發現將士們的鬆散姿態不掩凶悍眼神,自有一股殺氣騰騰的意味。


    使者不禁想到:“久聞伏波將軍是曹公初騎兵時的左膀右臂,這些將士或許有不少人便是昔日在兗州大戰呂布的老資格呢,哪怕這幾年少上戰陣,真到了戰場上,必定是令人生畏的強兵。”


    他跟著斥候首領從營門下經過,沿著柵欄轉向營地側後方,還未接近,忽聽得有人叫好不迭,還有人用刀背敲打盾牌,發出隆隆的悶響。


    他定神向那處看,隻見那裏有塊綠草茵茵的開闊平地,平地上,有一條大漢正策馬來去。


    好一條大漢。此人身量甚高,膀闊腰圓,滿臉虯髯,兩條臂膀有常人腿粗。他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在平地上不斷加速奔馳,同時揮動長槍,作刺擊的姿勢。每每槍杆破風,發出銳利的嘯聲。


    正在練得起勁,那斥候首領越眾而出,向大漢稟道:“將軍,有灊縣使者求見。”


    此人便是伏波將軍、高安鄉侯夏侯惇了。


    夏侯惇舉槍在空中旋舞一遭,喘著粗氣緩緩勒馬。


    他問:“又是灊縣來的?人在何處?”


    他的形貌十分粗獷,麵容也給人一臉凶悍的感覺,但一旦開口,語氣卻很沉穩,不像是凶猛好殺的武人,倒像是常與普通百姓打交道的親民官。


    扈從首領指了人給夏侯惇看:“便是此人!”


    夏侯惇眯眼看看,先自扈從手裏接過水囊,咕咚咚地灌下半袋子,然後道:“先把前兩個使者帶來,叫他們互相認一認。”


    “是。”


    扈從閃身去了,不一會兒,便從軍營後頭帶來另外兩名使者。


    這兩名使者乃是今早來的。


    前一人乃是灊縣賊曹掾賴曾,他淩晨趕到安豐,稟報說灊縣忽遭敵軍攻打,雖然縣中軍民決意固守,但敵眾我寡,隨時有傾覆之危,懇請伏波將軍立即發動大軍救援。


    灊縣一旦有失,對六安、合肥、壽春都有威脅。夏侯惇盤問過後,不敢耽擱,立即調集本部精騎出動,沿途又不斷召集屯駐在安豐郡幾處塢壁、戍城的兵力,使兵力如滾雪球般迅速擴充。


    然而緊趕慢趕地走了四十餘裏,又撞到一名灊縣使者,聲稱自己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逃出的,灊縣已經陷落。伏波將軍如果急於救援,反而會被敵軍所趁,因此不妨向東直抵六安,再作打算。


    一時間夏侯惇幾乎以為此人乃是江東賊寇,來行緩兵之計的。召來賴曾與之對質,才知此人乃是灊縣冠族何氏子弟,名喚何期。夏侯惇記得溫恢曾介紹過,這灊縣何氏頗有人才,溫恢擬在揚州刺史任上提拔擢用的。此人自然不是江東同謀,而灊縣,則真的已經丟了。


    如此一來,夏侯惇難免猶豫。於是他令諸軍緩緩而行,而自家擇了一處緩坡臨時紮營,並召集幕僚們商議。


    因為大軍分散,幕僚們一時難以取齊,夏侯惇有些焦躁,便舞槍稍微消遣。沒想到幕僚們尚未到齊,又來了一個灊縣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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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灊縣那邊,可真夠忙的!


    “那人,你們認識麽?”夏侯惇指了指正在柵欄後頭張望的第三名使者。


    “認得,認得。這是吾弟何徽。”何期連連點頭。


    賊曹掾賴曾也道:“這確是何家郎君,我認識的。”


    “那就請他來!”


    何徽向夏侯惇拜了拜,對他說,我家兄長與賊將雷遠虛與委蛇,打探到了一個消息。原來那賊將今日已傾師出動,前往攻打六安去了,而明日晚間,江東將有重兵抵達灊縣,並協同圍困六安。


    夏侯惇吃了一驚。


    江東大軍一方麵正對合肥,另一方麵又要在合肥的側翼大動幹戈。看來這次他們的決心不小。


    如果灊縣和六安都被江東之兵控製,形如上下兩支獠牙;己軍要去支援合肥,仿佛從獠牙之間的血口通過,必然要經曆惡戰。否則,就得繞過芍陂,從壽春南下……這繞的路可不近,揚州刺史溫恢說不定以為我夏侯元讓怯戰,麵子上也不好看。


    所以,最好的辦法是揀選精騎,就用這一日一夜急趨灊縣,搶先拿下這處要地。


    接下去的路途,一百多裏兩百裏不到,這不是問題。現在身邊的精銳騎兵湊一湊,三五千總是有的。憑這三五千人,再加上城中有大族為響應,重新奪回灊縣不難。


    然後就背靠堅城,與江東的援軍對抗。


    孫權能派多少人來?一萬?兩萬?隻要城池在手,這倒沒什麽可怕的,何況後繼我還有三萬多的援兵呢。


    “將軍?”看他沉吟不語,部將們問道:“我們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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