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遠端著一碗拌著細碎韭菜的豆羹,從船艙中出來。因為下雨,他用袖子遮著漆碗。


    閻宇緊跟在他身後,雙手環抱著一個黑陶的大甑。他用下頜壓住大甑的蓋子,免得蓋子晃動。因為過去兩年裏頓頓都吃了飽飯,還有肉食,這名侍從的個子長高了很多。所以雖然抱著沉重的大甑走在晃動的船上,卻並不為難。


    跟在閻宇身後的是叱李寧塔,他一手托著大缸,另一手端著木盤,盤上擺了很多碗碟。閻宇時不時回頭看看叱李寧塔,提醒他不要把口水淌進缸裏。


    甑裏裝的是蒸熟的肉脯,有羊肉,也有狗肉,還有黿肉,亂七八糟地蒸在一起,因為加了足夠的蔥、薑、豆豉等佐料,聞起來味道不差。


    而缸裏裝著豆羹。雷遠手裏的豆羹,就是從缸裏舀出來的。


    雷遠是來船上分發食物的。


    他相信充足的夥食和營養供給,是保障將士們戰鬥力和忠誠度的關鍵。所以無論何時,他都竭力籌措足夠的補給,絕不讓將士們餓肚子。


    此前在廬江的時候,他們大吃特吃夏侯惇所部的軍糧。至於現在,軍糧雖然消耗殆盡,但條件已經允許他們吃些好的,尤其是傷員們,應該吃得更好些。


    這艘船,是荊州水軍調用雷氏部曲的船隻。船身很大,艙裏也寬敞通風,被雷遠用來安置地位較高的傷員們,比如郭竟。


    郭竟已經漸漸恢複,至少不再發燒了,還能吃些東西。醫官們都說,他實在是命硬。雷遠適才與他聊了兩句,看著他喝了粥,吃了幾口肉脯,這才出來。


    因為準備的食物有多,雷遠往甑裏舀了塊肉脯,放在豆羹上,將之遞給眼前的船員首領。


    “辛苦啦!”他笑道。


    船員首領胡子拉碴,眼圈發黑,顯然這一路確實辛苦。他端著碗,有些激動:“能幫著宗主和大家安全歸來,談什麽辛苦!總算幸不辱命,我……我……小人……”


    “你是陳洪!”雷遠點了點頭:“我記得你!我還給你發過綬帶呢!”


    這船員首領,正是雷氏部曲中擅於操舟的廬江襄安縣人陳洪。三年前雷遠翻越灊山,渡江抵達樂鄉的時候,他提前發現了江麵湍流,於是駕駛小舟往來示警,使得多艘裝載工匠、財貨之屬的大船避免了船毀人亡的慘劇。因為這個功績,他得到雷遠計功、賞賜,並頒了綬帶。


    此番荊州水軍前往江夏接應,光靠軍船自然不夠,所以提早征發了大量商船、漁船。陳洪作為雷氏部曲,參與接應自家宗主的船隊,自然義不容辭。


    陳洪的眼睛發亮。他真沒想到,時隔兩年多了,雷遠還把這事牢牢記得。


    而雷遠從閻宇手中拿過大甑,交給陳洪:“還有那些粥,也都是你的。讓袍澤兄弟們都吃飽了,接著還有大事要拜托諸位!”


    陳洪連聲道:“宗主放心!大家全都做足了準備!”


    雷遠拍了拍他的肩膀,帶著閻宇和叱李寧塔,登上小船離開。


    閻宇是雷遠兩年前巡視樂鄉各處圍屯的時候收下的侍從,當時因為雷遠身邊的老仆多病,婢女阿堵一個人照顧不過來,因而召了閻宇跟隨著阿堵,平日裏搭一把手。


    後來雷遠迎娶了趙襄,家中仆婢漸多,閻宇就轉而伺候些筆墨尺牘上的雜事,平日裏被李貞當作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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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遠出征作戰的時候,自然不會帶著這孩子。但是,當雷遠回到宜都郡境內時,蔣琬等留守文武和周虎等宗族管事們立即趕來,連帶著閻宇也被趙襄派來,連夜跟到雷遠身邊。


    雷遠確實已經回到了宜都郡境內。包括關羽和他統帶的荊州水師,還有雷遠從廬江帶回的許多軍民百姓,也都已經到達了宜都。


    確切的說,他們現在正處在樂鄉縣東部的河道上。


    這處河道是前漢時,洈水直通大江的舊河道。後來地貌變遷,河道漸漸幹涸淤塞。隻在春夏漲水季節可用,藉著小型船筏可以貫通南方的油水和洈水。雷遠擔任樂鄉長以後,帶人疏通河道,使之能夠全年通航大船,同時又在水口河心處建設了堡壘和橋梁以扼守。


    昔日關平、劉封和霍峻等人初次來樂鄉探訪,就是在這裏撞見了帶人用榪槎擋水,固定堤岸的雷遠。


    當時開辟河道用了許多勞力,甚至占用了開拓田地的力量,使得不少下屬都有疑慮。後來雷遠在樂鄉興建大市,又在岑坪設立護荊蠻校尉的駐地,這洈水故道連接這兩處,又貫通大江,一時間成了商賈們坐船往來的重要通道。


    七天前,荊州水軍大批舟船在安陸接到了雷遠所部,旋即轉回。


    他們從溳水入漢水,再由漢水轉入夏水,因為夏水西段的江津港被曹軍截斷,他們穿過雲夢澤,直抵大江,再經過大江抵達公安。一部分船隻停留在公安,開始卸下裝運的軍民;而關羽本隊軍船帶著雷遠等人,從公安城下的油口進入油水,一路上行,最終抵達樂鄉縣,繞入洈水故道。


    這一路上,足足八百餘裏的水路,少有順水,多是逆流,有時傾盆大雨,有時整日無風,還曾撞見雲夢澤裏不知怎地水道變化,以至於大批船隻擱淺。


    水軍將士和船夫們竭盡全力解決難題。他們驅使船隻,晝夜搖櫓,甚至連關將軍本人都親自下船,帶領甲士們拉纖拖船。所有人十萬火急地趕路不停,用最快的速度繞行到了江陵上遊。


    這一趟,沿途船隻損壞不下四十艘,而水軍將士們也個個都精疲力竭。但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都精神亢奮,原因正如雷遠所說,接下去還有大事要做!


    雷遠等人坐著小船,繞過岸邊密密麻麻的蘆荻草,靠近設在河心的堡壘。


    因為鄧銅曾負責在百裏洲牧馬的緣故,這幾座堡壘是鄧銅帶人修建的。堡壘的樣式很奇怪,據說是匈奴人遷居並州後,向河西羌人學來的樣式,喚作“邛籠”。用亂世壘砌而成,高達數丈,極其堅固。


    雷遠仰頭望去,看見關羽正在邛籠高處眺望。他身後隨侍十餘名將校,包括了雷遠留在宜都郡的雷澄、韓縱和王平等人。其餘的多是荊南各地駐守軍將,還有個熟人,乃是即將成為雷遠妹夫的零陵北部都尉習珍。


    雷遠顧不得地上濕滑,連忙一溜小跑,往邛籠頂上去。


    剛踏出樓梯,便聽關羽道:“續之,你挖通這水道已有兩年了吧?曹氏在荊南頗有密諜,竟不能偵知,也是奇了。”


    雷遠連忙解釋道:“曹氏在荊南的密諜,無非依托荊襄大族的人脈。但荊襄大族本身忙著在樂鄉大市采買物資,向北麵走私販賣……他們哪裏舍得將這條生財的水路泄露出去,讓不相幹的人得利呢?”


    “原來如此。”關羽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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