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關鍵在這兩句,倒是意蘊悠長。


    雷遠有穿越者自帶的見識,更有前後兩世人生,城府較此世的同齡人要深沉許多,這會兒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劉封的意思。


    他當然記得當日在樂鄉射獵遊玩的情形,當日在場的,都是玄德公麾下極出類拔萃的年輕人,若無意外,十年二十年後必定個個身居高位。到那時候,隻要舊誼尚在,便自可攜手為一股力量。


    更重要的是,那日射獵,最終眾人悻悻而散。皆因孫夫人縱騎奔走於原野,驚動了雷遠病重的父親,致他當夜離世。雷遠本人和廬江雷氏的部曲都因此暴怒,幾乎引發火並,之後又激起極大的事端,將左將軍內許多人都牽涉在內。


    如今孫夫人在成都,據說得到玄德公極尊崇的對待,被孫夫人帶著撫養的公子劉禪,也漸漸明確了繼承人的地位。從這個角度看,雷遠倒確實應該與劉封敘一敘舊誼,看看能否成為守望相助的新鄰呢。


    這層意思藏得很深,大概孟達擔心雷遠不能立即體會,才鄭而重之地請雷遠務必撥冗,仔細看看信件。


    或許,這封信件本身,就出於孟達的意思?


    雷遠仔細思忖,愈是細思,愈覺得有這個可能。


    劉封性格剛猛,待人接物都很直率,有時候甚至顯得粗疏,他多半不具備以書信微妙試探的能力,也沒有這個耐心。這份書信雖然是劉封落款,卻多半出於孟達的提議。


    都說孟子度擅於經營家業,或許此時他眼中的劉封,乃是奇貨可居,亦未可知也。可是,孟達眼中的奇貨,真的就是奇貨麽?


    雷遠非常清楚,自然不是。


    副軍中郎將的職務遲遲未變。又在玄德公即將在漢中更進一步的當口,被派往掩護漢中側翼的東三郡。玄德公的意思其實已經很明顯了。隻是劉封自己尚不甘心,而想要聯絡友鄰,再作爭取而已。


    雷遠有些感慨,又有些厭倦。


    亂世中的武人,自然性格剛猛。可是剛者易折,想要圖謀功業,怎能一味強求?退一萬步,不談劉封本人如何,孟子度的眼光和手段,又哪裏能和身在中樞的諸多人傑相比?


    次日雷遠親筆作書,遣人送往漢中。


    信上隻道:“子度來訪,已具言意。將於宜都觀吾兄奮厲戎武,摧折奸究之壯。及至建功之路、立德之基,蓋得之於時勢也。”


    劉封的書信既然隱晦,雷遠也隻有隱晦而答。隻希望這位荊州故友能夠體會時勢,莫要隨隨便便地逆勢而動,徒然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便如此前,趙雲從漢中來書,而雷遠聞弦歌而知雅意。


    至於孟達……雷遠原隻知道他在上庸與劉封不睦,現在看來,原來他還有過與劉封協作親密的時候。此前這般,此後又那般,未免輕佻躁脫。與之打交道,須得多生個心眼才行。


    當下雷遠請周虎出麵,再往秭歸去了趟,務必保障孟達所部的沿途供給。此前向朗在彼處,隻動用宜都郡的力量,周虎再去,則是廬江雷氏宗族的友善,想來對於孟達,是個很合適的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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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孟達率部北上,宜都郡便連續數旬平靜無事。


    這是雷遠難得的閑暇,使他得以長時間地陪著妻子和孩子。


    趙襄產後恢複得甚好,初時悶在屋裏調理,不久就憋悶得慌,想要出外透氣。於是雷遠在屋簷下拉起帳幕遮風,多點火盆保暖,陪著她看看外頭的景色。


    他二人成婚將近兩年了,卻因為雷遠總是出征,很少有這樣長時間彼此陪伴的時候。間或阿諾哭鬧,更令人感覺到溫情和親情。


    說來也是奇怪,這孩兒出生時,五官都揪成一團,看起來確實不好看。但隨著時間推移,漸漸胖了些,身體長開了些,臉蛋也愈來愈可愛了。雷遠常常抱著他,對他做些古怪滑稽的動作,孩子倒還茫然,趙襄卻被逗得大笑。


    享受了多日慵懶,直到某一日,雷遠向妻子講述在江淮作戰的情形,說起自己在許褚刀下險死還生,卻能反敗為勝的壯舉。趙襄吃了一驚,當即督促雷遠繼續苦練身手,不能有一日鬆懈。


    雷遠抱怨道:就算我苦熬數十年,難道就能抵敵許褚?此等神勇殆屬天授,常人再怎麽練習,也是無用。然則趙襄隻是不允,次日便令婢女將蘭猗之類全都拿了出來,請夫君做個武人樣子。


    當然,也就隻能做個樣子罷了,雷遠再怎麽偷閑,終究不可能整日都在內宅休憩,必要的軍政事務,還是得他親自處理。


    比如潘濬曾來書信,詢問雷遠從汝南等地攜回的百姓如何安置。雷遠遣任暉出麵,帶回了從軍將士的家眷和一些工匠,其餘人便歸入編戶齊民,由荊州州府自去安置。


    又比如,此前曹劉兩家換俘之後,襄陽周邊與荊南往來密切的士人都被曹丞相甩給了江陵方麵,而尋常百姓也陸續被迫遷徙至中原。這使得樂鄉大市原本向北的貿易通路被徹底截斷了,於是執掌樂鄉的商戶行會俱都慌亂,有些商賈日常囤積了大量物資,這會兒幾有血本無歸之虞。


    雷遠給江東那邊的江夏太守孫瑜去信,請他按照雙方事前的約定,遣人來宜都一敘,商議荊州和揚州之間的貿易往來;又向左將軍府行文,打探益州豪商可有什麽門路。然而這都是遠水不解近渴,恐怕樂鄉大市難免要蕭條一陣。


    還有宜都本郡的秋收、部曲將士的賞賜和田莊分配等等事宜,都須得雷遠出麵才行。


    而在宜都郡以外,不斷有各地的行文來到,顯得這天下紛紛擾擾,並不消停。


    十月末的時候,先出了第一樁大事。


    原來馬超自從再度起兵以後,由武都殺入漢陽、隴西、金城等郡,不斷挾裹羌氐勢力,先後擊敗涼州兵馬數萬。最終攻占涼州治所冀城,殺死了涼州刺史韋康和下屬官吏上百人。當時關中曹軍各部俱都驚動,一度以閻行等將集兵數萬於雍縣、郿縣等地戒備,雙方劍拔弩張。


    誰想到忽然間許都傳來消息,朝廷頒下詔令,將原本的涼州一分為二,武都、漢陽、隴西、金城四郡仍為涼州,其餘諸郡為雍州。同時提出了身陷囹圄的前任衛尉馬騰,隆重地封拜他為涼公,以其子馬超為安西將軍,代理涼公職務。


    據說這個任命在許都、在鄴城都掀起軒然大波,朝堂和丞相府都鬧成一團。這暫且不提。


    馬騰隨即遣子馬休,與朝廷使節前往冀城宣讀旨意。而馬超這廝也不知是怎麽想的,居然就得意洋洋地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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