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武一迭連聲應了,轉身出外去辦。


    近年來,士燮一來在交州的權柄兼重,地位擬於一州之主;二來年紀大了,精力畢竟衰退,不耐瑣事,所以諸多具體事務,都慢慢移交給諸弟出麵。哪怕步騭代表吳侯前來,士燮也隻在雙方會師的時候出來與步騭會談。


    又因為合浦太守士壹、九真太守士?都是雍容書生,隻適合留守,此後旬月對蒼梧的圍攻,都由士武全程指揮。交州地廣人稀,上萬人的軍事行動非常罕見,而老對手吳巨更被自己打得猶如縮頭烏龜,遂使士武頗生揮斥八極的自滿情緒。


    但適才士燮剖析形勢的同時,提到圍攻廣信旬月不下,正出於他的授意;提到他對士武放縱王金在地方肆意搶掠的事一清二楚;甚至還隱晦地提醒士武,不要上了江東人的當,覬覦蒼梧太守的職務。


    這一番話下來,聽得士武汗流浹背。他再度確認了,自家兄長始終掌握局麵,從來就不會把大權旁落。自己這個南海太守,在經營交州數十年的兄長麵前,始終都如孩童一般。


    有些尷尬啊。還是老實點,乖乖聽兄長的。


    這麽想著,士武一點都不敢耽擱,帶了幾名部曲,策馬去尋步騭。


    步騭的營地在廣信城的西北角,由四五座並排的營寨構成。距離廣信城的城牆隻有七八裏,東麵與士武的營地相望,西麵就是漓水。


    兩個時辰前,一支打著荊州旗號的船隊順水而下,在河道上往來航行威懾。所以步騭知道荊州軍來到的消息,比士武還早些。


    步騭的營地抵達交州以後,將營寨修築得距離廣信縣城很近。明擺著,他絲毫不怕城中守軍騷擾或者劫營。


    這次步騭從荊州帶來將近六千人的隊伍,除了作為核心骨幹的一千餘江東武射吏以外,其餘都是在荊州各地起兵作亂的蠻夷。


    此前他們曾參予猛攻廣信,出動的兵力不算最多,造成的戰果卻大。在他們負責的這麵牆頭,吳巨所部戰死不下數百。


    有一次甚至打上廣信城頭、占據哨塔,並在城頭的慘烈搏殺中,殺死了吳巨的得力臂膀和兄長吳承。若非士氏所屬蠻部跟進支援慢了,恐怕廣信城已經易手,也沒有現在這些麻煩事。


    為何雙方動用的都是蠻兵,戰鬥力卻有高下之分?士武一時不解,後來還是士燮的長史程秉程德樞解釋道:


    交州蠻兵,大都是士燮兄弟以太守和豪族的身份邀來的,他們保持著原有的部族體係,此來是因為邑豪渠帥們想借機搶掠,分一些好處。到了辛苦鏖戰的時候,自然沒有鬥誌。


    而步騭帶來的這數千人,全都是參予荊州叛亂,被荊州軍所擊敗的凶悍之人。他們先在荊南廝殺攻劫,養出了殺性,然後再亡命南下,渴望靠廝殺手段在嶺南爭出一個立身治所,仿佛一群惡狼。


    所以當士燮提出,自家不妨叫苦示弱,由步騭再攻廣信的時候,士武並沒什麽異議。


    因為他知道,以步騭掌握的實力,想要打下廣信固然不易,可他們的力量明擺著,相信戰果一定比過去數日裏的交州蠻兵要豐厚。


    這時候步騭迎了出來。


    步騭身長麵瘦,骨架很大,年約三十來歲。雖然身上披著皮甲,看起來卻不像武人。


    昔日孫討逆被刺客所弑,年僅十九歲的吳侯出任討虜將軍,會稽太守,而吳地人情洶洶,侍奉孫氏的重臣多懷去就之意,連孫氏宗親中也有叛徒。此時周郎向吳侯舉薦了魯肅,並說,當廣求其比,以成功業。


    吳侯於是短時間內拔擢了大批新進之臣,以構建自家的羽翼,步騭便在這時入仕。因他是魯肅的同鄉,又是吳侯步夫人的族人,所以起家即為討虜將軍主記這樣的親信職務,後又轉任海鹽長。


    步騭自以年少名薄,數年後以病辭官,與琅邪諸葛瑾、彭城嚴畯俱遊吳中,並著聲名,搏得了“當時英俊”的美譽。當他再度入仕,地位躍升為車騎將軍東曹掾、徐州治中從事,成了主掌吳侯麾下中級武官任命、調遣的大吏,再後來擔任鄱陽太守,既周瑜


    自從吳侯數年前謀劃交州,與士氏往來接洽的始終是步騭。士武清楚,如果步騭在交州站穩腳跟,就會成為江東勢力範圍中第一個執掌大州的高官。


    且不談士氏是否樂見此情形,隻看吳侯對他的親近信任,無論如何士武都不能稍有慢待。


    於是士武早早地下馬,快步奔過去道:“子山!禍事了!”


    步騭不說話時,臉色很嚴肅,雙唇抿得很緊,似乎心事很重,但一旦說話,語氣很輕鬆,立刻讓人感覺到善意:“笑話,在交州地界,在士氏眼前,哪裏會有禍事?”


    士武記得自家兄長吩咐,不理他的恭維,拉著他的肩膀道:“荊州人不在船隊上!他們經過荔浦,到了猛陵!你看西麵這把火!”


    士武拉著步騭的肩膀,讓他看清楚天邊的紅光:“那便是荊州軍攻下猛陵後放的火!荔浦和猛陵兩地,我們駐紮了超過四千人,竟沒能頂住荊州軍一丁點時間……全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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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騭皺眉:“既如此……彥威公可有決斷?”


    “適才兄長怒責我作戰不利,痛罵了我一頓。兄長的意思是,既然荊州軍已經來了,我軍沒有能力,也沒有膽量敢與之爭鋒。但子山若要做什麽,我們願意搖旗呐喊,以為聲援。”


    步騭失笑:“荊州軍來了多少?三千,五千?荊州現在還亂著呢,他們沒有多少力量。而彥威公一聲號令,在交州集兵數萬不為難事。怎麽?彥威公竟不打算稍稍掂量一下他們的份量?”


    士武喟然長歎:“不成,不成!”


    來時路上,他已經想好了說辭,當下道:“不瞞子山,猛陵那邊倒也罷了。荔浦那邊……區遵戰死了!”


    “區遵?”


    “便是林邑國主區逵的親弟!他在交州,是數一數二的大豪強,許多交州蠻夷都以他馬首是瞻的。可他這一死,我這邊的諸多蠻部都亂了!”士武麵露難色:“子山,那些蠻部首領各自都是有實權的,他們不願再戰,我兄長也無法逼迫呀……”


    好麽。任誰都知道你士氏是交州的頭號豪強,驅使蠻部易如反掌。如今為了避戰,把這頭銜讓給區氏了?區氏若有如此威望,當日我圖謀交州的時候,還有士燮老兒什麽事?


    步騭似笑非笑地看著士武。


    而士武講著講著,自家也覺得說服力大大不足,於是聲音越來越低了。


    “我明白彥威公的意思了。”當兩人之間陷入平靜,步騭輕鬆地道:“吳侯從不讓朋友為難,更不會讓朋友吃虧,彥威公盡可放心。荊州人來了,自有我去應付,以前答應彥威公的種種,絕不會因為荊州插手而生變化。這樣可好?”


    “如此甚好!”士武大喜:“這樣,我也好向兄長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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