劃過步騭咽喉的,並非雷遠時時隨身的青釭劍,而是另外攜帶的一把繯首刀,就隻軍中標準配備,三十煉。今日難免要大殺特殺,青釭劍這樣的利刃畢竟珍貴,還是留在關鍵時刻為好。


    這一刀揮出,雷遠頓覺心情舒暢,仿佛接到諸葛亮書信以後的鬱氣散去很多。


    大體而言,交州是個好地方。但雷遠也很清楚,既然身在交州,短期內怕是沒有再度投身中原驚濤駭浪的機會了。這對依附廬江雷氏的數萬軍民來說,或許是好事,而雷遠本人,又難免有那麽一點點的遺憾。


    更何況,玄德公要把廬江雷氏從宜都挪到交州,終究帶了幾分提防的意思。這種提防,隻關乎雷氏宗族的實力,而無關雷遠個人。政治就是如此,難免基於算計,有些冷酷。雷遠本人對此早有清楚的認識,但身逢其事,難免生出點恚怒,有那麽幾分戾氣。


    這股子隱約的戾氣本來無處發泄。偏偏步騭施展欺詐手段,當雷遠是傻的;偏偏步騭還敢語帶威脅。如此奮勇,真是首當其衝。


    簡直找死。


    雷遠垂首看看在地麵抽搐的步騭,心中有些快意。


    怎麽算,步騭都可算是江東第一流人物了。在雷遠越來越模糊的前世記憶裏,此人好像還當過東吳的丞相,真正是吳侯的左膀右臂。哪怕現在,他也是吳侯身邊的親信,是江東陣營中,淮泗人的中堅力量。這樣的人物被殺了,吳侯的怒火必定不可遏製,很有可能會在孫劉聯盟之間生出又一陣衝突。


    江東人大概並沒把擾動荊蠻叛亂當作大事。在他們眼裏,荊蠻叛亂導致的死傷,更遠不能與孫劉破盟的後果相比。所以他們在荊州肆無忌憚,在交州也肆無忌憚。


    步騭更相信,雷遠不敢胡亂行事,所以樂得擺出姿態,與雷遠折衝樽俎。哪怕雷遠前幾日已然不耐煩了,步騭始終都不認為雷遠真敢殺他。


    步騭錯了,雷遠真敢。


    雷遠也一點都不在乎步騭的高貴身份。在這個亂世中,沒有誰是不能死的。自從江東人施展陰謀,荊蠻叛亂造成了多少死傷?交州蠻兵北來,又造成了交州的漢家百姓多少死傷?不少人就死在雷遠的眼前,雷遠認為,江東應該有人對此負責。


    再者,孫劉聯盟是什麽東西,雷遠比任何人都清楚。當他來到荊州的第一天,玄德公就親口說過,要依靠廬江雷氏壓製江東,要雷遠不必束手束腳。就算孫劉之間有什麽抵梧,那該是諸葛亮操心的事。孔明總是這麽智珠在握,深謀遠慮,步騭的死對他來說,一定不是什麽大問題。


    退一萬步來說,哪怕孫劉聯盟就此不存,結局難道會比雷遠熟悉的曆史更慘麽?


    這許多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不過瞬息間事。


    雷遠持刀轉過身來,低聲喝道:“動手!”


    孫桓就在步騭的下首坐著。


    當步騭被殺的時候,他的身軀被繯首刀帶了翻了半個圈,正落在孫桓身邊。


    這少年人眼睛瞪得銅鈴般大,看著步騭臨死前的抽搐,隨即大吼道:“來人!來人!有刺客!”


    吼聲中,他反手拔刀。


    剛舉起刀,便覺眼前一黑,風聲猛惡。


    那是叱李寧塔提起雷遠這邊的案幾,將之劈麵擲來。這案幾用南海奇木所製,十分沉重,砸在孫桓的刀身上,瞬間將之崩作空中飛舞的七八截。刹那之後,又砸中了孫桓抬起的手臂。


    “噗”地一聲悶響,臂骨碎裂。孫桓大聲慘叫,向後連連翻滾,一直滾到帳幕的某個角落裏,不動了。


    孫桓是江東孫氏宗親,深受吳侯喜愛,所以才會被派到武射吏中為將。在他身後的兩名衛士,都是勇力過人的凶悍角色,被吳侯專門指派來衛護孫桓的。


    這時候兩人狂呼起身,抽刀向雷遠砍來。雷遠橫過長刀“鐺鐺”兩聲格擋,心知乃是勁敵,便立即後退。而叱李寧塔則大步踏前,揮刀亂砍亂殺。


    叱李寧塔天賦異稟,一個人的力量足足抵得上十人,所用的武器、甲胄莫不是格外加重的特殊產品。這樣的猛士,在當代仿佛武裝到牙齒的惡獸,所以才能與許褚抗衡。


    這巨漢猝然動手,整個中軍帳中方寸之地,便瞬間化作了血肉磨盤,轟隆隆地絞入了十數條性命!


    雷遠邁步出外,短短數步距離,身上臉上都被灑了不知來自何人的鮮血。


    帳外也已經絞殺成一片。


    負責守衛中軍帳的,是武射吏之一部約莫兩百人。武射吏是吳侯起家的精兵,與江東五校和帳下虎士並稱精銳。每個人都訓練有素,裝備齊全,尤其擅長弓矢射擊。


    若他們與同等數量的雷遠所部扈從們排開陣仗對戰,一時難見勝負。而雷遠麾下其他各部校尉之兵,除了幾名將領的本部,隻怕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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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進入交州以來,武射吏先把雄踞蒼梧的吳巨打到龜縮廣信不敢露頭,又一夜擊潰士燮所部大軍,足見其實力。此時他們在中軍帳外警戒,也並不疏忽。


    但他們雖不疏忽,卻無論如何想不到雷遠敢在帳中暴起殺人,無論如何想不到,數日前他們對士燮做過的事,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自古以來以陰謀行事者,往往如此。仗著陰謀一次次成事,愈是成功,愈是小覷了他人;以為誰都會被自家的詐術所製,卻忘了天下多得是不講規矩的狠人!


    此刻忽聽帳中一片紛擾,又道“有刺客”雲雲,有些武射吏將士竟以為是士氏的部屬作亂,第一反應居然是叫人看住軍帳以外那些交州人。


    而雷遠的扈從們毫不猶豫地動手。


    自從灊山起兵以來數年,雷遠屢經惡戰,他所擁有的兵力、實力在不斷擴張,而扈從隊伍則不斷經曆慘痛折損。當日灊山中的二十名扈從,現在隻有四五人尚存,而後繼陸續被調到扈從隊伍的將士,常常隨雷遠衝鋒陷陣,折損概率極高。


    但雷氏宗族部曲的將士們,依然以被選入宗主扈從隊伍為榮。皆因扈從們能得雷遠的耳提麵命,能在宗主眼前立功,隻要幾次征戰不死,放出去就是曲長、是都伯!


    故而雷遠的扈從們絕非尋常樣子貨,他們真正輕生好死,嗜戰成狂,經雷遠以恩義相結,以功名相待,再配以精耀鎧甲、鋼刀利刃……僅僅數十人,卻如數十頭鐵甲猛獸瘋狂撲殺,瞬間殺得江東人一片大亂!


    更不消說廝殺的時候,雷遠的扈從們還在高喊:“步騭死了!孫桓死了!”


    這吼聲在夜空中傳得很遠。


    範胡達聽見了,許多被步騭挾裹來交州的荊蠻士卒都聽見了。


    正躺在自家帳裏瞌睡的張魯麵色駭然,嘩啦一下掀開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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