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平、趙累等人不敢打擾關羽,隻靜靜地站著,等他思考的結果。


    關羽負手踱步,走了兩圈,令道:“取輿圖來。”


    扈從取來輿圖,鋪在關羽身前一處大石塊上。


    關羽俯身看看。


    “浮城和浮橋,都不是什麽新東西。曹軍在圍困江陵的時候就擺過,另外聽說,在合肥的逍遙津、居巢兩岸、皖口沿線也有布置。樂進據守襄陽多年,在襄、樊之間本就布置了浮橋,此番大概在前期勘察的基礎上進行擴建增修……我估計,曹軍或者在襄陽、樊城之間的江麵布設浮橋,使兩城直接相連;或者將之放在襄陽以西的萬山曲隈,經解佩渚連到樊城以西。再沒有第三處。”


    說了這些,他捋了捋胡須:“續之以為如何?諸位覺得是否如此?”


    稍稍站在側方的雷遠和諸將都道:“君侯所說極是。”


    關羽滿意地點點頭,繼續道:“至於發石機……”


    他向楊儀一伸手。


    楊儀立即奉上隨時匯總的文報。


    關羽瞥了眼,將之拿在手裏抖一抖:“從前日起,我們抓到的俘虜就招供說,曹公為我們準備了獨特的手段。直到今日抓了個營司馬才曉得,原來……竟是發石機?”


    他皺起眉頭,看看身後諸將:“發石機能做什麽?那東西,不是攻城所用麽?”


    楊儀輕咳一聲:“啟稟君侯,這呈報上說,曹軍意圖在漢水水畔的高處興修營地,用大量投石來阻遏我方水軍的調動。”


    關羽抓起文報再看看,終於找到了那個段落。


    他冷哼一聲,將文報丟回楊儀手裏:“再多遣人手,仔細查探!”


    “遵命!”


    想了想,關羽轉而再看輿圖。


    雷遠徐徐道:“漢水如此廣闊,想靠投石來打擊軍船,乍看有些荒唐。除非……”


    “除非什麽?”


    雷遠細細看著輿圖。他從來沒去過襄陽,看了半晌,到底不得其法,於是退開半步,轉頭看看身後諸將。


    習珍立即出列。


    襄陽習氏是久居本地數百年的大族,至今襄陽城南鳳凰山麓,尚有襄陽侯習鬱所建的園林留存。荊州武將之中,有資格參加這場臨時的軍議,又熟悉襄陽地形的,自然非習珍莫屬。


    習珍向關羽躬身為禮,探手往圖上一指。


    “關君侯,雷將軍,請看此這一帶。”習珍朗聲道:“此地西為峴山,東為鹿門山的餘脈,兩山夾峙為一個峽穀地帶。漢水在其間蜿蜒,上遊又有魚梁洲、南白沙、東白沙等諸多沙洲。那都是縱逢大水也不會被淹沒的大洲,常年逼扼航道……在這一帶,我方水軍大艦能通行的航道寬度甚是有限,順逆往來的調度也頗不便。”


    “你覺得,曹軍會在這一帶動手?”關羽問道。


    習珍答道:“可能在鹿門山一帶,更可能在上遊的連綿沙洲之間。”


    關羽沉吟不語。


    過了會兒,雷遠道:“荊州水軍若要攻打襄、樊之間的浮城、浮橋,恐怕還得往西深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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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習珍答道:“正是。正因為我們的水軍要往襄陽、樊城之間或者解佩渚一帶作戰,故而,必定得在魚梁洲、南白沙、東白沙之間設立水軍營地,以免反複通過南麵狹窄航道,也避免舟船水伕上下遊長途奔波。而魚梁洲附近能夠設置水軍營地所在,此前咱們早就勘測完畢了,無非這裏、這裏和這裏。”


    楊儀反應很快,立刻換上來一副襄陽周邊水道的示意圖。


    關羽眯著眼睛看了半晌:“這幾處,若遭曹軍發石襲擊,倒確實有些麻煩。”


    三年前江東水軍群集在江津港,結果被關羽以火船襲擊以致大亂。這一段漢水洲渚間的航道,較之於江津港也寬闊不了多少,水軍夜間停泊之際,萬一遭襲,其後果恐怕也仿佛當日吳軍。關羽頗擅水戰,在這上頭,並不會疏忽大意。


    這輿圖上的字有點小,關羽個子又高,站著看不清楚。於是他蹲到圖前,慢慢揣摩。


    “若水軍駐在宜城周邊,每日逆流上溯作戰的話,極耗費體力,而且來回都會遭到投石的威脅;若將一部前出到魚梁洲附近,夜間係泊的時候,投石的威脅更大?”


    關羽的目光打著圈地掃視漢水兩岸:“伯玉!”


    “在!”


    “依你看來,這附近,哪裏適合擺放投石車?”


    習珍慌忙蹲在關羽身邊,為他指點漢水兩岸多處:“那得看曹軍的發石車能投出多遠,威力如何;另外,看得看今年江漢漲水情況如何。若水勢與往年仿佛,而發石車的射程以三百步計算的話,這裏,這裏,這裏,都是可以的,若以五百步計……君侯,那可擺放的位置太多,我實在無法推測了……還是得遣人去實地,覷他一覷。”


    關羽微微點頭。


    這些年來,他和樂進反複拉鋸作戰,彼此的用兵套路都已出盡。曹軍這邊,對荊州軍趁著水勢北上,以舟師橫行漢水,阻斷荊襄聯係的做法也已經熟悉到無以複加。


    便如此刻,曹軍有龐大兵力,再有周全準備,果然便使荊州水軍的行動受到阻遏。


    楊儀看看關羽的神色,問道:“謹慎起見,不妨等一等,待局勢分明,再行進軍?”


    “用兵自然須得謹慎,但不能等。”關羽皺眉。


    有些事情,哪怕對著楊儀,也不能明言。但關羽和雷遠兩人都是明白的,這一仗必須打。


    隨著漢中王在涼州方向的猛烈擴張,荊襄的這一仗更是勢在必行。


    對外,這是為了宣揚漢中王政權的大義,為了表達漢中王堅定不移維護漢室的決心;而對內,這也關係到漢中王平衡麾下各州軍事力量的平衡。


    自玄德公入蜀以後,以關羽為首的留守荊州諸將除了江陵那一場外,其實少有苦戰,倒是對著孱弱的江東連連下手。關羽本人倒也罷了,包括雷遠、關平等人,地位急劇提高,待到關羽、雷遠兩人以大司馬長史的身份共管三州軍事,二將麾下武人一個個都獲得了巨大的利益。


    與此同時,身處益州的武人在漢中、關中兩地,連續打了兩次十萬人以上規模的硬仗。漢中之戰裏,益州本地的武人拋頭顱灑熱血,向漢中王證明了他們的忠誠;而在關中之戰裏,自右將軍張飛以下的漢中王元從部屬舍死忘生,承擔了難以想象的損失。


    損失如此巨大,所得呢?


    益州的武人始終困鎖在益州,太多人想要建功立業,太多人想要有所收獲,他們都快想瘋了。


    眼下便是最好的機會。益州的武人需要踏出益州,需要伸手到涼州。隻有獲得涼州乃至關中,益州的武人才能滿足,而身在荊襄的關羽和雷遠,於情於理必須支持他們,必須為他們牽扯住曹軍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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