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輿圖上看,江陵位於襄陽的正南方,而兩地間的水陸道路,則受到山水形勢的影響,大體呈西北略向東南的走向,由幾條平行的道路構成。


    宜城、鄀縣、編縣,都分布在荊襄道沿線。宜城和鄀縣在東線,主要依托漢水,經過曹劉兩家反複爭奪的牙門戍城,就可以抵達荊州水軍的重要駐地荊城和竟陵。


    而編縣位於西線,這一條道路北接襄陽郡的中廬縣,貼著荊山東麓一路向南,越過維水、祁水、夷水等漢水支流,抵達編縣後再往南數十裏,然後折而向西,繞過江陵東北麵的沼澤地帶,越過長阪坡,經當陽、麥城一線南下。


    西線緊靠著荊山,東線越過漢水,就是大洪山。兩山之間的這塊區域,南北二百餘裏,寬越七十裏。過去這些年,曹劉兩軍就是在這片區域鏖戰。


    就目前來說,曹軍牢固控製著宜城、鄀縣、編縣,憑借兵力優勢頻繁南下章鄉和荊城。如果將宛城視作曹軍在荊州的首腦,將新野視作脖頸,將襄陽視作的咽喉,那麽,宜城、鄀縣、編縣這三地,就是曹軍調集發力的肩膂所在。


    如果兩人對麵搏殺,控製住對方的肩、膂,便占據了主動,接著就可以痛毆對方的頭臉了。


    雖不知道曹操在襄陽究竟打什麽主意,可是戰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大將一聲號令,從當陽大營出發的交州軍賀鬆所部,便直取編縣而去。


    如果取下編縣,則西線道路的大部分落入掌控,威脅到襄陽西南角的中廬縣。但曹軍想來不會輕易放棄此地,當有相當數量的援軍從宜城、鄀縣出發,橫過東西兩線道路之間的丘陵地帶,前來支援。


    那麽,由關平統領的荊州軍精銳一部,將於野戰中一舉殲滅之。隨即,荊州水軍則可趁機襲取空虛的宜城、鄀縣。打下這三地,曹軍在襄陽以南就沒有什麽軍事要塞,而荊州水軍則有了可靠的前沿基地,足以進退了。


    負責攻打編縣的賀鬆所部,本來駐紮在蒼梧郡以北,平時負責守備始安到廣信的漓水沿線,一旦北方有事,其部便是第一支從交州出發的軍隊。賀鬆的部下原本有三千人,此番北上作戰,又額外調撥了駐在高涼郡的一批將士,擴充到了四千人。


    據守在編縣的,乃是曹軍將領焦觸。


    焦觸是袁紹麾下部將。袁紹死後,他歸附於袁熙,建安十年時,曹操征伐袁熙,袁熙和袁尚兄弟不敢迎戰,棄軍逃奔三郡烏丸。於是焦觸便成了袁氏在幽州最後的重將。


    以當時情形來說,焦觸的選擇無非兩種:或者忠於袁氏,與曹軍死戰,或者棄甲倒戈而降。但焦觸偏偏選擇了第三種:


    他自號自號幽州刺史,驅率諸郡太守令長,陳兵數萬,殺白馬盟,搖身一變成了獨霸幽州的割據勢力,然後再遣使聯絡曹公,意圖獲得曹公的認可,成為名義上依附曹氏、實際掌控幽州的地方強豪。


    孰料曹公並沒給焦觸做夢的機會,大軍一到,與焦觸定盟的部下們瞬間土崩瓦解,焦觸無奈,隻得投降。降伏之後,他被置在鄴城數年,全無職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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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因為征南將軍曹仁在江陵戰死,荊州北部的守將多闕,曹公才調焦觸南下,以征虜將軍都亭侯的身份協助樂進。


    自去年以來,樂進多病,已經連續數月臥床不起。焦觸以老將的身份,常常代理處置日常軍務。然而驍騎將軍曹彰隨即南下,帶著他自家的班底掌控荊北軍務,於是焦觸又被排除出外,轉而負責一線幾座城池的防務。


    待到曹公親來荊北,對焦觸還不放心。就在前日裏,他遣軍接管了宜城、鄀縣、編縣三地防務,而使焦觸隻守一個編縣。


    焦觸就算是泥人,也有幾分土性子。他在交接城池的時候,特意等著來人,預備嘲諷幾句,發一發心頭怨氣。結果來的竟然是同為袁公舊將的朱靈,焦觸這火氣便沒處可發。


    朱靈這些年來的日子可比焦觸更艱難的多。焦觸好歹還保有自家部曲,朱靈可是被於禁硬生生奪走部兵的,別看他此刻領兵一萬,身邊的部曲都是問張郃借調的,真正是匹馬單車,全無親信可言。


    兩人相見,也不知怎地,都有些欷歔。想要維持三縣防務本非易事,曹公遣出的,又都是多年投閑置散的將軍,其中的意圖外人雖不得而知,朱靈和焦觸兩人身在局中,看得如明鏡也似。


    曹公無意久守三縣,但若不戰而退,未免引得荊州軍懷疑。於是擺兩支雜兵在外,就算敗回也不傷士氣;若要斬敗將之首以儆效尤,他老人家也不心疼。


    當日焦觸便對朱靈賭氣道:“便讓我戰死在編縣吧!我在鄴城的家人兒女,拜托文博照顧了!”


    朱靈也不知該怎麽勸解。


    焦觸當日便將自家中軍調往編縣。


    編縣位於荊山的東北側,是房陵與江陵往來的重要通道,又是荊襄道的中段,距離襄陽百裏,距離宜城才四十裏,早年間也是荊州著名的商阜,雖經數次戰事,靠著縣中幾家商賈大戶支撐,勉強不至於荒廢。


    然而建安十七年曹軍南下攻打江陵,沿途燒毀了十數座荊州城池,遷移民眾往豫州。編縣便是其中之一,故而後來曹劉兩軍爭奪的,隻是編縣的斷壁殘垣罷了。


    近兩年裏,編縣一直掌握在曹軍之手,焦觸負責前線戰事以後,動用了相當的力量整修城池。他放棄了城池較外圍的區域,並拆毀城牆,把土木石料都用於修繕城西北處靠近山區的堡壘。


    堡壘牆高池深,甚是堅固,守城的將士雖隻千餘,卻都是追隨焦觸多年的老卒。


    這些老卒,有許多都是少年從軍,曾經在黎陽、鄴城、南皮等地與曹軍作戰過的。到此時,許多人年已四旬,久經征戰,個個都被風霜錘煉的剛強如鐵。雖然體力、耐力不如年輕將士,可是經驗和韌勁勝出百倍。


    而作為骨幹的一些甲士,還有當年被袁紹引為扈從的大戟士在內。他們雖然不受魏王的重視,但其畢竟是焦觸這個征虜將軍的本部,論精銳程度,絲毫不遜色於此時屯駐在後方的鄴下諸軍。


    正因為將士們的經驗豐富,當他們看到遠處劉備軍迤邐行來,並不驚慌。而焦觸先遣出信使求援,隨即召集親信部下,分派兵力,布置守城。


    城下賀鬆不管城上的忙亂。


    他行軍一日,此時將士難免有些勞累,故而既不示威,也不挑釁,而是有條不紊地安排各部屯駐,對編縣形成包圍態勢。


    按照既定部署,這個包圍不必圍攏四麵。實際上因為編縣西、北有山的緣故,賀鬆的主力停留在東麵平原,以這個方向作為主攻。另外分遣一部,楔入夷水和編縣以南。至於西北兩麵,由一個曲負責監視即可。


    待到各營就位,天色已然昏沉,不知何時濃雲密布,又開始淅淅瀝瀝地灑落小雨。


    賀鬆頂盔摜甲,冒雨策騎巡行城下,走了一圈回來,他遙指城頭,對部下們說道:“當年我隨雷將軍,領兵兩千翻越荊山,沿途連破諸多深山塢壁,連夜突入編縣,一戰功成。時隔數載舊地重遊,曹軍的準備自然充裕了很多,可我們的實力更是強盛……諸位,這一戰,乃是荊州、交州聯軍北上的第一場,將軍把這重任交給我們,我們就得打出威風來,給敵我兩方看看!”


    他環視周圍部下,大聲道:“讓將士們好好休息,明日正好全力猛攻城池!”


    旁邊的曲長黃小石道:“適才我看到,編縣城裏求援的騎士已經出發了。編縣距離宜城不過四十裏,今晚消息就能傳到宜城。這樣的話,明天中午、下午,就會有援軍趕到。”


    “然後呢?”


    “援軍若到,我軍兩麵受敵,恐怕將士疲憊。將軍,我們明日自然是要攻城的,但是否要全力猛攻,似乎……”


    賀鬆搖了搖頭:“我們這一仗,不僅要拿下編縣,更要打出聲勢,吸引宜城、鄀縣的敵軍來援。故而,我們非得猛攻猛打,讓編縣風雨飄搖。至於援軍,關君侯安排了精銳部下應付,不用我們操心。”


    說到這裏,賀鬆再看城上。


    隻見一名鐵甲將軍帶著部屬們同樣巡行,所到之處,分派人手井然有序,原本稍顯慌亂的守軍見他來到,立時便安定下來。


    賀鬆凝視片刻,肅然起敬道:“這焦觸不愧是宿將,不能小看!”


    他轉向部屬們:“大家都要打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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