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邵仲搬到隔壁的消息著實讓盧家上下歡喜了一陣。他在京城裏的名氣大,一方麵身世悲慘,處境淒涼,偏又生得“花容月貌”,才華橫溢,且還是個“瞎子”,自然引得京裏這些同情心泛濫的太太小姐們趨之若鶩。


    單看老太太的態度,七娘就知道他在京裏有多受歡迎了。


    便是采藍這樣穩重的性子,聽得邵仲就住在隔壁,也很是興奮了一番,一連好幾日都在說這事兒,那模樣和神情,倒有了幾分采萍的影子。


    最高興的莫過於盧瑞和盧熠,他們倆與邵仲雖無師生之名,卻有師生之誼,兩個孩子年歲小,最容易對人生出崇拜之情。邵仲年紀輕,模樣生得俊俏,為人又極和藹,更重要的是,還詩詞書畫樣樣精通,收拾這倆孩子自然不在話下。


    繞是盧瑞觀察入微,約莫能看出些許異樣來,照樣被邵仲迷得找不著北,每回見了七娘,嘴裏總要念叨“邵先生”幾句,不是他又作了什麽樣的詩,就是他又寫了何等精彩的文章,甚至是彈個曲子,盧瑞也要忍不住誇讚一番的。


    當然,邵仲的日子也不好過。自打搬到盧府隔壁以後,雖說與七娘打了兩個照麵,可眾目睽睽之下,他一個“瞎子”,怎好死死地盯著人家小姑娘看?二來,盧家這兩個娃兒想起來了就來他院子裏走一圈,爾後提出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問題,害得邵仲一連好幾日都睡不成覺,躲在書房裏勤奮啃書,隻怕比那些趕考的生員們還要辛苦些。


    梁康念叨著出城不歸的二師姐,整個人精神萎靡,連嘲諷邵仲的心思都沒了,整天坐在院子裏對著天空發呆。


    邵仲實在看不下去了,索性提點他道:“你個有賊心沒賊膽的,我要是你,早追著二師姐去了。整天躲在家裏念叨有個屁用!回頭一不留神,二師姐就被人給騙走了,到時候你找誰哭去?”


    “不能吧。”梁康苦著臉道,想一想,又覺得邵仲說的似乎也並非不可能。二師姐到處行醫,見的人多,難免就有那些藏了壞心眼兒的,倘若那人還跟邵仲一般臉皮厚,二師姐可不就被人給拐走了!想到這裏,梁康頓時緊張起來,一顆心跳得跟擂鼓一般,仿佛她的二師姐就已經被人拐走了似的。


    “我得趕緊去追!”梁康搓搓手,咬咬牙,又低聲下氣地朝邵仲道:“仲哥兒,我以前說話不注意,還老笑話你,是我不對。你別往心裏去――”


    邵仲白了他一眼,“行了行了,我一聽你這話身上就發毛。反正你就給我記住了,討媳婦兒關鍵就兩點,臉皮要厚,心要細。二師姐跟我媳婦兒不一樣,她人有些呆,你有什麽話得跟她說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要不她肯定不明白。”


    “她哪裏就呆了。”梁康還想替二師姐爭口氣,才說出口,又覺得邵仲似乎也沒說錯。要不,他喜歡了人家這麽多年,她怎麽就一絲半點都沒發現。倒是盧家那位大小姐,精明得簡直讓人頭疼――也就邵仲才喜歡那樣的姑娘,太難對付了。


    梁康說走就走,立刻回屋收拾了東西,臨出門時,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來與邵仲道歉,“這個……我這一走,你身邊連個幫忙的人都沒了。要不,我讓大師兄給你找幾個下人過來服侍?”


    邵仲使勁兒朝他揮手,“外頭不是還有常安伺候嗎?大師兄若真弄幾個人來,我這院子也不夠住的。再說了,人多嘴雜,要是一不留神把我的秘密給泄露出去了,反倒麻煩。”


    梁康想一想也覺得是這個理兒,遂仔細叮囑了一番後,拎著行李出了門。才走到門口,邵仲忽然又叫住他,“回來的時候,就說給我尋到了治眼疾的大夫。”


    “啊?”梁康鄭重地問他,“你真想好了?”


    邵仲點頭,“我媳婦兒總不能嫁給個瞎子。以盧家而今的門第,盧家大小姐的夫婿,自然不能太差。”至於他媳婦兒願意不願意,邵仲很自然地覺得,她一定是喜歡他的。


    梁康一走,邵仲這小院子愈發地冷清起來。


    盧家老太太很快聽說了梁侍衛出城去給邵仲尋大夫的消息,一邊感歎了一番,一邊又擔心邵仲身邊無人照顧,簡直恨不得把身邊的丫鬟借過去供他使喚。好在胡氏出麵攔了,道:“母親您也想必聽說過,大公子身邊什麽時候見過有丫鬟。您若真把翠玉送過去,反倒打擾了他的清淨。”


    “那就讓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住著?”老太太滿臉憂心地道:“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隻怕連飯喝水都難。”


    “熠哥兒和瑞哥兒都去過隔壁院子,除了梁侍衛外,那院子裏還有兩三個下人伺候著,不至於連飯都吃不上。再說了,便是果真無人服侍,那不是還有韓家麽?那可是大公子正經的母舅家,這些年來與大公子一向交往密切,不似國公府的那些人。”


    老太太可算放了心,“那倒也是。”想了想,又滿腹狐疑地問:“新芽你說,這仲哥兒原本在金魚胡同住得好好的,怎麽會忽然想到搬家?是不是國公府那邊的人又去金魚胡同尋他的不是了?我可是聽說,國公府而今很不成樣子。康氏陰毒狠厲就不說了,那府裏還有個妾室也是沒大沒小……”


    胡氏歎了口氣,搖頭回道:“可不正是呢。大公子受了那麽大的委屈搬出來,邵大人竟是半點安慰的意思也沒有,這些年來,竟一次也沒親自去探望過。還不止如此,我聽說大公子每次想回府拜見老太爺,都被人攔著不讓進,送的東西也給扔了出來。說白了,還不是為了那爵位。老太爺先前一直想著讓大公子襲爵……”


    老太太聞言氣得滿臉通紅,跺腳怒道:“虎毒尚且不食子,這邵家小兒真是齷齪之極。也虧得仲哥兒早早地搬出了府,要不然,他一個孩子留在那狼窩虎穴中,隻怕連命都保不住。老天爺真是不長眼啊!”


    “老太太莫要動氣。”胡氏趕緊上前撫了撫她的後背,安慰道:“大公子而今不是過得挺好的。他母親留下了不少嫁妝,田莊和鋪子都有,幾房陪房也極為能幹,生意和莊子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大公子又有才學,我聽說福王就很賞識他,若是日後再把眼睛治好,那前程真真地無量。”


    老太太聞言這才鬆了一口氣,又叮囑胡氏平日裏多照看他。胡氏笑道:“母親放心,我自省得。”


    二人的對話不多時便傳進了七娘的耳朵裏,采藍和采萍可勁兒地唏噓感歎,一氣之下難免把國公府的人咒罵了一通。七娘隻靜靜地聽她們說話,並不插言。倒也不是說她的心腸太硬,隻是七娘見多了邵仲那滿肚子壞水的流氓樣,總是沒法子把他跟傳說中淒苦可憐的人兒聯想到一起。那樣個小流氓,怎麽會容得下旁人這般欺辱他?說不定連這些事兒都是他故意攪出來的!要不,這國公府裏的家事,怎麽會傳得滿京城皆知。


    采藍見慣了她這模樣,倒也罷了,采萍卻是個正義凜然的性子,見狀忍不住問道:“大小姐怎麽還能坐得住?我氣都快要氣死了!”


    七娘笑笑道:“人家大公子都沒說什麽,你們在這裏操什麽心。到底是人家的家事,我們外人不好插嘴的。興許大公子就喜歡過自在日子,巴不得離家裏遠遠的呢。”


    采萍堅決地搖頭,仿佛她見證過邵仲被趕出國公府的現場一般,悲天憐人地感歎道:“一想到自己的父親竟然這般絕情,大公子一定萬念俱灰,生不如死。這麽多年,淒淒冷冷的日日夜夜……”


    這回不止是七娘,連采藍也沉默了。


    中午七娘在屋裏小困了一會兒,采藍趁機去看看舊日的小姐妹,隻喚了個外頭伺候的小丫鬟守在房門口。


    七娘素來眠淺,便是大晚上也睡得警醒,更何況還是白日裏。所以,當窗口傳來的細微聲響時,她立刻睜開了眼。


    “誰?誰在外麵?”她也說不上來為什麽,自己竟然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生怕被門外的丫鬟聽到。


    窗戶被推開,有東西飛快地扔進屋,徑直落在七娘床上,還未等她起身,外頭那人已經腳底抹油地溜遠了。


    邵仲!


    他又來這一手!七娘說不出心裏到底是氣還是惱,或許還有害羞和尷尬。這個無恥之徒!下回非得要――非得要――七娘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該怎麽辦。她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想拆穿邵仲的身份的話,她對這個小痞子真是半點辦法也沒有。


    這個不要臉的小流氓居然還搬到了隔壁!


    七娘一甩手就把他扔進來的信塞進了熏爐裏。熏爐裏漸漸升起青煙,一會兒燃出淡藍色的火苗,眼看著就要把那封書信全都卷進去,七娘忽地從床上跳起來,飛快地伸手又把那封信給抓了出來,狠狠跺腳滅了火,爾後一咬牙,終於拆開了信。


    既然他敢送,她豈有不敢看的道理。


    出乎意料的,那信裏並沒有什麽淫詞豔曲,更不是什麽纏綿悱惻的情詩,紙上隻有一封曲譜,正是那日邵仲初初搬到隔壁時彈過的那首。


    那是七娘唯一會彈的曲子,彈得並不好。她幼時學彈琴隻是好玩,並不曾認真地學過,偶爾胡亂地撥弄幾下,連曲譜都記不全,自然也彈不好。


    不能不說,邵仲那混蛋小子雖是膽大包天了一些,可送的東西卻實在貼心,七娘對著麵前的譜子開始猶豫不決。腦袋裏一個聲音斬釘截鐵地跟她說,“這是私相授受,暗通款曲,扔掉!”,可很快的,又有個小小的人兒悄悄道:“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收下吧,收下吧。”


    七娘很苦惱。


    她磨了墨,仔仔細細地把曲譜抄好,然後把來信揉成一團,又在信團裏卷了塊小石頭,開了窗,對準邵仲家的院子狠狠扔了過去……


    她才不要他的東西呢!


    “啊――”一聲驚呼,七娘聽到邵仲的聲音“誰砸我――”


    她忍不住想笑,才咧開嘴,那邊牆頭冒出來一個腦袋,邵仲頂著一張俊美的臉無辜地看著她。七娘趕緊捂住嘴,飛快地把窗子給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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