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女子見有人踏門進來,舉起茶壺便砸。


    謝宮寶側身躲過,繼而抓住她砸壺之手。


    兩人四目相交,謝宮寶失聲道:“怎麽是你?”


    與此同時,那女子更是驚呼:“恩公,你……!”


    不等她說完,謝宮寶吻指禁聲:“噓,什麽都別說,你得照舊掙紮,否則就惹人懷疑了。”囑咐已畢,遂將她扛起,淌門出去投往前寨。待進了歇處,關緊房門,又做戲一番,兩人這才圍桌坐好,細聲說話。


    原來這女子大眼高鼻,生具西域風韻。


    沒錯,此女不是別個,正是小蝶。


    自歸墟一戰,獲知謝宮寶受傷,小蝶就跟著誅姬一直尋他。她們倆從幽都一路尋到南疆,可說是遍步妖山,一日也不曾歇下。數日前,查探到雍牧曾在無霜城出沒,便自投來,卻在無霜城外與高丸不期而遇,跟高丸碰了麵,方才獲取謝宮寶的消息。誅姬二人得知謝宮寶在裂天峽,這又掉頭趕去。


    當時小蝶已修功法,但修為太淺,腳力不濟。


    而誅姬尋人急切,全速飛奔,沒有停步等她。


    小蝶被誅姬越拋越遠,以致落單,遇上了浪人賊寇。


    她被抓來浪人營,因姿色極好,覬覦者眾,今晚若非謝宮寶救援及時,她便要淪為玩物了。


    ……


    ……


    小蝶述說曆程,用詞上心。


    她自知身份低賤,有些事不能想,也不配想。在她心裏,謝宮寶救過她命,當記一世恩情;而誅姬在她無家可歸之際,悉心收留,也算施恩不淺。兩人都是她的恩公,且郎才女貌,便有意湊合,因此她不說自己想要尋找謝宮寶,隻說誅姬思他極甚;她也不說自己奔波辛苦,隻說誅姬勞心勞步。


    謝宮寶聽罷,不覺心田一暖。


    他感歎:“有你家壇主這樣的朋友,不枉此生了。”


    小蝶道:“壇主平時臉上掛笑,其實心裏孤苦的很,她經營煙墨壇這些年竄走花街柳巷,早把世間男人看做衣冠禽獸了,倒是遇見你了便覺你好,她也沒什麽朋友,不對你上心,還能對誰上心。”


    謝宮寶望窗仰月,沒有接話。


    其實他心中有歎,歎老天不公,容賊人逍遙快活,罰好人多災多苦。他也歎誅姬出汙泥而不染,卻背負惡名,孤苦一生;他還歎方思弱仙姿佚貌,智窮天下,卻落得個半死不活的下場。


    想到方思弱,神經一緊,扭頭看著小蝶。


    燭光映照下,見她身襲綠衫,忙問:


    “你一直都穿著這身衣服?”


    小蝶抬手聞了聞衣,說道:“怎麽了,是我衣服臭了嗎?本來我包裹裏預有幾身換洗衣服,我本來也是一天一換,就怕……就怕穿久了生臭,這兩天被人抓來這裏,我就沒衣換了。恩公,你要覺得……覺得我臭,那我坐遠些。”


    謝宮寶怔怔癡著,綠衫?中州姑娘?


    劉老伯說的中州姑娘居然是小蝶,那丫頭呢?


    他投來浪人營,是奔方思弱而來,此時希望落空,又即沮喪。心哀之際,覺著做什麽都沒趣味了,朝小蝶晃了晃手:“我沒說你臭,天快亮了,到床上歇著去吧。”說完,也不管小蝶,自顧自的去了窗邊,倚窗飲月,埋思故情。


    方思弱被擄才區區數日,謝宮寶像過了數年之久。


    他度日如年,此刻更是心境衰竭,像是沒了靈魂。


    他不停的想,丫頭究竟在哪裏?她還活著嗎?


    說到底,謝宮寶跟方思弱之間除了情,更多的是虧欠。少時,從南到北萬裏送行,還的是屠隱恩情,這屬於謝宮寶的責任,因此方思弱並不欠他什麽。然而學成出山,再續前緣,方思弱不留餘力幫他查清天乞幫凶案;而後又體恤他妖狐附體,遠赴龍涎寺盜佛;之後歸墟一途,更是不惜暴露身份助他擒龍。總而言之,方思弱為他赴湯蹈火,以至慘遭厄運,謝宮寶自覺虧欠於她。


    大災鑄成,出於癡情、責任、虧欠,他對方思弱都不能棄而不救,哪料救治途中偏生變故,他把方思弱弄丟了,且毫無線索,這實是比殺他一刀還要痛心。


    想著想著,心疼難抑,開門叫人張羅酒來。


    而後,咕嚕咕嚕的把酒澆心,大醉方休。


    小蝶見他心事重重隻顧喝酒,不敢勸說,直等他醉倒,才敢搭手過去將謝宮寶扶去床上,然後幫他除衣抹澡,小心伺候著。


    ……


    ……


    謝宮寶這一醉直到下午方醒。


    夢中,他又去了烝鮮族寄靈仙堂,仙堂依舊沒人,隻有師兄雍牧時有時無的喊聲。他依稀記得,師兄斷斷續續斥責他不以族長為念,過於沮喪;師兄似乎還詭異的跟他吐露了丫頭的近況,他好像說丫頭平平安安的。——謝宮寶一連做了兩場怪夢,立覺怪異,但夢境幹淨,沒有陷阱圈套,不該是妖狐幻化而成。


    謝宮寶肯定,這絕非一般夢境這麽簡單。


    他有種感覺,覺著夢裏的師兄是真實的。


    他不明白師兄何能以夢傳訊,難道死了?若說師兄死了,以魂入夢,何以隻能聞其聲,不能見其人?這顯然不是死後魂夢,那師兄是如何入夢的呢?這當中玄妙,謝宮寶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怎麽說,師兄出入他夢,給了他希望。


    如此醉過一場,謝宮寶心境好了許多。


    於是起床下地,稍作洗漱,跟小蝶說道:“你家壇主估計還會去無霜城,今晚我想法子送你下山,你去投她吧。還有,在我送你下山之前,你就待著這裏不要出門,有人過來拿你,我自會應付。”


    小蝶嗯了一聲,鑽進床被:“我睡覺。”


    而後就被子裏除去衣裳,光溜溜的躺著。


    謝宮寶心道:“看不出你有幾分聰明。”


    昨晚投簽,乃為魚歡,激情一夜,尤物豈不睡床。


    謝宮寶本想基此提醒,現在看來,小蝶什麽都懂。


    現下,既知方思弱不在浪人營,久留已無意義。師兄雍牧斥責的也對,不能不以族長為念,哪怕方思弱不幸遭難,也不能因沮喪而棄族長於不顧。所以在離開浪人營之前,他得四處逛逛,想法子探查劉二狗夫婦的下落,還有昌陽侯柳下也得設個營救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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