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繼真與黃景元雙雙倒下,李曄跟飛鴻大士卓然而立。


    有一條手臂飛上半空,鮮血劃拉出一道圓弧。


    握在手中的盧具劍斜指地麵,鮮血順著鋒刃滴滴落下,李曄神色漠然看著黃景元。後者倒在廢棄的花壇裏,左手捂著鮮血淋漓的右肩,右臂已經不見蹤影。


    他掙紮著想要站起身,卻隻是徒勞的吐了幾口血,便如垮了一般軟倒在地,再也無力做其它動作,隻剩下臉色蒼白如紙。


    飛鴻大士淡然站立在側,舉起紅繩彼端的玉淨瓶,仰頭灌了一大口酒。她的麵容依舊如常,看不出有什麽表情,也看不出心境虛實。


    陳繼真半跪在地,手撐著地麵,抬頭死死盯著飛鴻大士,鮮血不受控製從嘴邊不斷湧出。在他身下,泥地憑空多了一個淺坑,那是他剛剛摔倒在地造成的,此刻煙塵仆仆。


    勝負已經格外明顯。哪怕四人在最初的這個時間內,都沒有隻言片語,在場的所有修士,也全看出了誰才是勝利的那一方。


    事實已經很明顯,李曄之前並沒有被飛鴻大士擊傷,所以他倒地的一幕隻是演戲,為的就是這一刻。飛鴻大士也沒有力竭,她隻是在等,等陳繼真和黃景元暴出手,再配合出其不意的李曄,將他們擊敗。


    黃景元忍著劇痛,紅著眼睛咬牙切齒,低吼著質問道:“為什麽?這是為什麽?!”


    看他的模樣,明顯是想要高呼這不可能。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局麵。


    他們倆不可能敗。


    飛鴻大士和李曄,不可能看出他們受傷是假。


    飛鴻大士和李曄,不可能合作到這個地步。


    在方才的戰鬥中,他們沒有商量,卻可以實現這樣的布置,這需要怎樣的默契?


    默契也就罷了,他們對彼此怎麽可能有那種信任?


    戰局的陡然翻轉,讓妖族、佛域、仙廷三方的修士,都感到措手不及,廝鬥的停了手,沒廝鬥的嗔目結舌。


    眾人反應各不相同,原本陷入絕望的妖族修士個個睜大雙眼,滿臉驚喜;仙廷修士有的疑惑有的茫然,似乎是不相信這一幕;唯獨佛域僧人,因為處境沒怎麽巨變,反應相對小些,但也是相對而言。


    畢竟這樣的反轉,實在是太過讓人意外。因為它幾乎沒有可能出現。


    刹那的寂靜之後,佛域僧人和妖族修士紛紛暴起,將仙廷修士圍起來攻殺。他們人數占據絕對優勢,仙廷修士逃無可逃。


    李曄沒有回答黃景元的話,隻是持劍步步走近。


    黃景元禁不住一陣心悸、慌亂,本能的向後退去。李曄看他的眼神,已經跟看死人無異。他意識到了,李曄要來結束他的性命,結束妖族和仙廷在秘境的爭鬥。


    慌亂隻是片刻,當李曄走到近前的時候,黃景元反而平靜下來,也不再做往後退的無畏動作。他自知死期已至,斷無幸免之理,除了坦然接受命運,已經別無他法。


    誰讓他敗了?


    他敗了,但他不想敗得不明不白,作為軍師一類的人物,長於智謀,就更是不能接受連怎麽敗的都不知道。他抬頭看向李曄,眼中充滿渴望,將死之際,他隻想死得明白。


    他咬牙做著最後的努力:“李曄,你到底是怎麽看出來我們沒受傷的?”


    沒有這個前提,就不可能有後麵,李曄和飛鴻大士將計就計,反而絕地反擊的一幕。


    李曄卻淡淡道:“我沒看出來。”


    黃景元怔了怔,臉上掠過一抹被戲耍的惱怒之色,但是很快,他就反應過來,“看來是飛鴻大士看出來的。”


    李曄微微頷首:“你們小覷了飛鴻大士。”


    黃景元低頭默然片刻,萬分苦澀道:“我們終究還是小覷了飛鴻大士麽?”


    在仙廷秘法和法寶的幫助下,假裝重傷的黃景元和陳繼真,自以為掩飾得很好。但沒想到,飛鴻大士還是看穿了這一切。


    在那個間不容發的瞬間。


    解開這個困惑,並沒有讓黃景元心頭敞亮,事實證明,他們假裝遭受重創,沒有瞞過飛鴻大士,但飛鴻大士假裝擊傷李曄,卻瞞過了他們。


    兩相對比,他們輸得很徹底。


    末了,黃景元掙紮著坐起身,一字字的問道:“雖然不甚服氣,但飛鴻大士看出了我們的虛實,我們並非不能接受。那你呢?”


    李曄淡淡道:“我什麽都沒做。隻不過飛鴻大士向我出手的時候,眼神明顯有異,玉淨瓶攻來雖然聲勢浩大,但臨體的瞬間,我並沒有感受到生命威脅。我讀懂了飛鴻大士的眼神,於是順水推舟,假裝受傷。”


    “你讀懂了飛鴻大士的眼神?!”黃景元滿臉憤恨,說話的時候因為急怒,差些咬了自己的舌頭。


    從始至終,他們就沒看出來,飛鴻大士的眼神有什麽變化。


    從飛鴻大士的眼中,他們根本什麽都看不出來。


    莫說方才的戰鬥,莫說這回進入秘境,莫說這回下凡,在平日裏,在千百年的歲月裏,天上地下,以飛鴻大士的修為境界,有幾個人敢說能夠通過她的眼神,洞悉她的想法?


    飛鴻大士心裏想什麽,是那麽容易被揣度、被發現的?


    在那個電光火石之間,李曄竟然敢說,他讀懂了飛鴻大士的眼神。並且以此為基礎,做出了涉及勝敗生死的判斷、選擇?


    黃景元無言以對。


    他不知道是該說李曄瘋了,還是該說李曄天才。


    黃景元覺得不可思議,李曄卻覺得十分平常。能讀懂飛鴻大士眼中的意思,在他看來再正常不過。若是讀不懂,那才不正常。他們曾坐而論道,他們對彼此有了解,他們有“交情”。


    除此之外,沒什麽特別的理由,也不需要別樣的理由。


    真正需要理由的,是他在陳繼真、黃景元對飛鴻大士出手的時候,刹那間他腦海中閃過的那抹猶豫。


    他猶豫的理由很充分。


    飛鴻大士雖然強大,在眼下在秘境,肯定無法戰勝李曄、陳繼真、黃景元三人聯手。


    否則,她從一開始就不必跟李曄聯合,直接強勢碾壓各方就行;在察覺到黃景元、陳繼真假裝受傷的時候,也不必將計就計,隻需直接加強力度,將他們斬殺即可。


    如果當時李曄不出手,讓飛鴻大士獨對陳繼真、黃景元,那麽李曄等飛鴻大士和陳繼真、黃景元鬥得兩敗俱傷的時候再動手,是極有可能漁翁得利,成為最後贏家的。


    這是非常誘人的想法。


    在三方零和博弈的情況下,這種想法是如此順理成章。


    不過猶豫終究是隻是一閃而過,李曄最終選擇了動手。


    在間不容發之際,李曄做出選擇的時候,並沒有深思熟慮的機會,更多的隻是憑直覺。


    或許,這就是默契。


    不過事後想來,李曄也暗自慶幸,如果當時他不出手相助,飛鴻大士未必就沒有脫身之法。到時候局麵可就混亂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至少陳繼真、黃景元不會率先倒下。


    李曄來到黃景元麵前,抖了抖盧具劍,居高臨下的問:“你還有什麽遺言?”


    黃景元麵如死灰,雖然已經知道必死無疑,做好了準備,但真到死亡降臨的時候,沒有人真的一點恐懼都沒有。為了維持尊嚴,他勉強笑了笑,但卻禁不住雙手輕抖,嗓音輕顫。


    他道:“這場戰鬥,我的計謀並沒有問題,之所以輸,是你和飛鴻大士之間的默契、信任都到了不可能的地步。要化不可能為可能,需要的不僅是代價,還有機緣。兩者相比,後者更加難得。你們有這種機緣,那是天數,我也無可奈何。”


    “所以此戰之敗,非戰之罪,非人力所能改變。黃某心有不甘,卻隻能認命。李曄,我現在得承認,你不尋常,很不尋常。我真的很想看看,你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今天死在你手裏,是命數使然,我無話可說,動手吧!”


    李曄默然點頭,盧具劍劃過一道銳利的圓弧:“一路走好。”


    鮮血迸射,黃景元倒地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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