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如春的雲州被一場大雨淋濕成了深秋天氣,好在其境內地形複雜,重重山巒、道道深穀、條條河川層出不窮,自古就有十裏不同天的說法,常半仙禦空的速度漸漸緩慢下來的時候,已經把雨幕甩在了後麵,溫熱如粥的陽光的從雲間縫隙灑落,像是上界仙人不可一世的劍光,直貫天地。


    陳無雙殘存的神識不多,不敢再放出去很遠,察覺到眾人正在一大片低矮丘陵中的密林上空禦空而行,思慮道:“老常,眼下大家損耗都不小,這麽下去不是辦法。但凡前麵再有一個四境修士,我們誰也逃不出去,不如就地藏身休整,恢複了真氣再做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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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雖然聽師父說過,六品修為的沈辭雲真氣之雄厚堪比尋常四境高手,但再雄厚總歸也不是用之不竭,他先後出手過三次,每一劍都是威勢不小,即便還能維持這樣衝刺的速度再往南行,也扛不住黑鐵山崖接二連三的圍堵,強撐著倉皇而逃跟飲鴆止渴沒有什麽差別。


    “你身上的跗骨之毒沒解,要是被那妖婦趕上來···”邋遢老頭心知他說的有道理,可還是遲疑著拿不定主意,畢竟前路上有沒有四境修士還是未知,後麵卻真有個八品境界的黑衣老婦鍥而不舍,是走是停,一邊是刀山一邊是火海。


    陳無雙狠狠咬了咬牙,“與其賭前麵沒有高手攔截,不如賭那窮酸書生推斷的沒錯,我或許有法子暫時切斷那妖婦跟跗骨之毒的聯係,死馬當成活馬醫,有三分把握就得試一試。”常半仙回頭遠遠看了一眼,起碼目光所及之處沒有黑衣老婦跟那南疆玄蟒的蹤跡,心一橫就禦使著六枚承天通寶向下俯衝,將手裏最後一把石子朝後撒出去,一頭紮進了不見天日的密林深處。


    沈辭雲等人盡管對此稍有疑惑,還是毫不猶豫地緊跟了上去,一旦七人失散,所要麵對的危險恐怕就會成倍增長,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常半仙的運氣不錯,降落下來的地方正巧在兩座窩頭形狀的低矮山峰之間,枝葉茂密到抬眼看不見一丈之上的密林中很不好走,高可及膝的深草叢裏還不知蟄伏著多少蛇蟲鼠蟻。


    陳無雙皺著眉讓穀雨持劍頭前開路尋覓個能暫且藏身的地方,如雪的白衣下擺不多時就沾滿了鮮綠色的草木汁痕,星星點點倒很是好看,像是京都裏貴人府上心高氣傲的俏丫鬟們最常穿的碎花薄裙,隻是在鎮國公府上難得一見。


    穀雨沒走出幾步就停住了腳步,輕聲道:“公子,前麵山腳處有個被野草遮蓋住的洞口,要不要進去?”陳無雙欣


    喜道:“正是要找這種地方掩人耳目才好,瞧清楚了,裏麵有沒有熊狼之類的野獸生靈,不要鬧出動靜來。”


    侍女點點頭,佩劍脫手而出電射進洞中,等了片刻沒有聲息傳來,穀雨這才招手喚回長劍,“裏麵是空的,不過麵積不大。”邋遢老頭急道:“都被人逼得跟喪家之犬一樣了,還擺什麽司天監公子爺的擺場,快進去,老夫再布一道陣法以策萬全。”


    沈辭雲身形一閃轉到穀雨前麵,持劍當胸而橫道:“我先進。”隨即伸手撥開野草弓著腰當先進了山洞,其後是穀雨、陳無雙、墨莉,彩衣仍是走在最後,打量了邋遢老頭一眼才進去。常半仙獨自低聲一笑,手腕一抖六枚銅錢在洞口處圍成一個半圓,散落在草叢中消失不見,而後慢悠悠擰開酒葫蘆喝了一口,回身進了山洞立刻轉身伸手扶住顫動的草叢,動作行雲流水。


    山洞裏確實不算寬闊,約莫隻有半間茅屋大小,一下子進來七個人頓時顯得擁擠,幾乎是摩肩擦踵。而且洞頂很是低矮,陳無雙跟沈辭雲都直不起腰,隻好盡可能地緊貼著洞壁盤坐下來,好在地麵除了有些潮濕之外還算幹淨,角落石縫裏有幾隻蟋蟀低聲鳴叫。


    常半仙就守著洞口盤坐,“老夫布下了能隔絕氣息的陣法,但那姓顧的修為高深莫測,而且南疆玄蟒這種凶獸對氣息感知最是敏銳,沒有十足把握一定能瞞過去。你那跗骨之毒···”陳無雙沉著臉打斷道:“但願窮酸書生說的沒錯,浩然正氣能壓製一切陰邪之物。我默背《春秋》或許可以暫且隔絕跗骨之毒跟那妖婦之間的聯係,也正好借此恢複神識,你們不要說話,盡快恢複體內真氣。穀雨,把丹藥拿出來分一分。”


    山洞裏的光線極為微弱,稍遠一點的地方就朦朦朧朧看不清楚,穀雨摸索著從隨身香囊裏取出幾個瓷瓶一一分給眾人,擔憂地看了一眼洞口的方向,悄然歎了口氣。就算心裏再不踏實,這也是無奈之舉,她體內經脈中的真氣已然消耗了四成還多,沒有追兵和阻攔的話禦劍飛到越秀劍閣不成問題,可現在這種情況不說碰上獨臂修士或黑衣老婦,再碰上幾個三境修士都不好說勝負。


    墨莉感覺緊挨著的陳無雙身子有些輕微顫抖,咬著嘴唇把手輕輕搭在他膝蓋上,少年先是身子一震而後迅速穩定下來,好像是笑了一聲,隨即聲音極輕地開始背誦那本隻有不到五千字的聖賢書,“夫···夫天地之有道,萬物豈無度焉?日月行也有道,四季變也有常···”


    彩衣在黑暗裏的目光閃爍了兩


    下,先是偏頭深深看了背誦著深奧字句的少年一眼,又把眼神落在懶散坐在洞口處閉目不語的邋遢老頭身上停頓了片刻,挨著掃過青衫少年身側的沉香劍、陳無雙背後的大鐵箱子跟腿邊的那截三尺翠竹,最終停留在沈辭雲身上默不作聲。


    隔著兩層薄薄衣衫緊貼著墨莉身子的陳無雙嘴上背著書上的內容,心神卻被撲鼻而來的陣陣幽香攪地難以徹底平靜下來,斷斷續續背誦了數十句之後索性把心一橫,伸手握住了黑裙少女柔弱無骨般的手掌,墨莉第一反應是想抽回去,可少年握得很緊,手背上能感覺到他手心裏滿是冷汗,也就不再掙脫,任由陳無雙握住。


    外麵天上響起悶雷聲,興許是烏雲遮住了陽光,山洞裏更昏暗了不少,沒人注意到孤舟島六品女子劍修吹彈可破的臉上騰起來一抹羞紅。那位曾隻身獨創南疆十萬大神的聖人已經死了太久,後人不知道他在寫這本《春秋》的時候,身邊是否有紅袖添香,可陳無雙握住墨莉手的一刹那心裏就平靜了下來,似乎即便外麵天翻地覆也再跟他沒有半點關係,爛熟於胸的五千字越背越快,聲音也越來越輕,到後來甚至不如常半仙的呼吸聲大。


    洞外淅淅瀝瀝的小雨還是灑下來了,敲打著茂密的樹冠發出好聽的沙沙聲,然後順著翠綠色的葉子脈絡滑過,壓得葉子不堪重負得微微傾斜低垂,從尖端處匯成滴滴透明水珠,一下一下連續不斷地落下在輕輕晃動的草葉上、落在陣陣嗡唱的鳴蟲上、落在黑裙少女情竇初開的心坎上。


    仿佛一轉眼就是四季一個輪回。


    既要盡可能地收斂自身氣息不外泄,又要使真氣在體內經脈中周天循環,其中的難度可想而知,盡管邋遢老頭說在洞口外麵布下了能隔絕修士氣息的陣法,但洞裏的人誰都不敢掉以輕心,畢竟黑鐵山崖光是目前展示出來的實力,就不遜色於大周境內任何一個頂尖宗門,算上那條十年前被沈辭雲的父親一劍劈落五境的南疆玄蟒,光是四境八品境界的追兵就有三個。


    顧知恒先前信守承諾沒有親自出手阻攔,可那曾施法搬山砸死過駐仙山掌門親傳弟子柳孝銘的三足香爐,終究是像把一座拜相山壓在了常半仙跟陳無雙的心頭,再加上修為詭異的黑衣老婦跟穀雨結下死仇,即便黑鐵山崖再沒有其他四境修士出麵,七人的生死也如同懸於一條纖細的絲線上搖搖欲墜。


    常半仙睜開昏花的老眼欲言又止,目光落在墨莉被陳無雙握住的手上,生生把要說出口的話全部和著一口烈酒咽下了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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