犍為孝女


    犍為叔先泥和,其女名雄。永建三年,泥和為縣功曹,縣長趙祉遣泥和拜檄謁巴郡太守。以十月乘船,於城湍墮水死,屍喪不得。雄哀慟1號咷,命不圖存,告弟賢及夫人,令勤覓父屍,若求不得,“吾欲自沉覓之”。時雄年二十七,有子男貢,年五歲,貰,年三歲。乃各作繡香囊一枚,盛以金珠環,預嬰二子。哀號之聲,不絕於口,昆族私憂。至十二月十五日,父喪不得。雄乘小船於父墮處,哭泣數聲,竟自投水中,旋流沒底。見夢告弟雲:“至二十一日,與父俱出。”至期,如夢,與父相持並浮出江。縣長表言,郡太守肅登承上尚書,乃遣戶曹掾為雄立碑,圖象其形,令知至孝。


    【注釋】


    1哀慟(tong):悲痛至極。


    【譯文】


    犍為郡人叔先泥和,他有個女兒名叫叔先雄。東漢順帝永建三年,叔先泥和擔任縣功曹。一天,縣長趙祉派他傳送公文拜見巴郡太守。他於十月出發,在城邊急流中落水而亡,找不到屍體埋葬。叔先雄得知後悲痛號啕大哭,不想活下去了,她告誡弟弟叔先賢和弟媳,叫他們盡力尋找父親的屍體,如果還是找不到,就自沉水中尋找。當時叔先雄二十七歲,有一個兒子名叫貢,年五歲;一個兒子名叫貰,年三歲。她就為他們各做了一個繡花香囊,裝著金珠環,預先給兩個兒子戴上。她哀哭的聲音一直沒有停止過,同族的人私下都很擔心她。到了十二月十五月,父親的屍體還是沒有找到。叔先雄就自己乘坐小船來到父親落水的地方,哭泣了幾聲,竟然跳進水裏,隨著回旋的水流沉入水中。她托夢給弟弟,告訴他說:“到二十一日,我和父親會一起浮出水麵。”到了那一天,跟夢中所說的一樣,她和父親互相扶持著一起浮出水麵。縣長上書稟報此事,郡太守肅登轉報尚書,於是尚書派戶曹掾為叔先雄立碑,並畫上她的像,讓大家知道她的孝順。


    樂羊子妻


    河南樂羊子之妻者,不知何氏之女也。躬勤養姑。嚐有他舍雞謬入園中,姑盜殺而食之。妻對雞不食而泣。姑怪問其故,妻曰:“自傷居貧,使食有他肉。”姑竟棄之。後盜有欲犯之者,乃先劫其姑,妻聞,操刀而出。盜曰:“釋汝刀。從我者可全,不從我者,則殺汝姑。”妻仰天而歎,刎頸1而死。盜亦不殺姑。太守聞之,捕殺盜賊,賜妻縑帛,以禮葬之。


    【注釋】


    1刎頸:割脖子,自殺。


    【譯文】


    河南郡樂羊子的妻子,不知是誰家的女兒,她親自殷勤奉養婆婆。曾經有別人家的雞誤入她家園子,婆婆偷偷把雞殺了來吃,樂羊子的妻子卻對著雞肉不吃反而哭泣,婆婆奇怪地問她原因,她說:“我傷心家裏太過貧窮,以致自家的食物中混有別人家的雞肉。”婆婆聽了,就把雞肉倒掉了。後來有個強盜想要淩辱她,就先劫持了她的婆婆,樂羊子的妻子聽到動靜,拿著刀衝了出來。強盜說:“放下你的刀。順從我的話,可以保全性命;不順從我的話,就殺死你的婆婆!”樂羊子的妻子仰天歎息,割斷自己的脖子死了。那強盜也沒有殺她的婆婆。郡太守聽說此事後,把強盜抓起來殺了,賞給樂羊子的妻子許多絹帛,按照禮儀安葬了她。


    庾袞侍兄


    庾袞字叔褒。鹹寧中大疫,二兄俱亡,次兄毗複殆。癘氣方盛,父母諸弟皆出次於外,袞獨留不去。諸父兄強之,乃曰:“袞性不畏病。”遂親自扶持,晝夜不眠。間複撫柩哀臨不輟1。如此十餘旬,疫勢既退,家人乃返。毗病得差,袞亦無恙。


    【注釋】


    1輟:停止。


    【譯文】


    庾袞,字叔褒。晉武帝鹹寧年間瘟疫流行,他的兩個哥哥都病死了,二哥庾毗又病得很嚴重。瘟疫正盛行的時候,他的父母和幾個弟弟都離家到外麵居住,隻有庾袞獨自留下了。父兄們硬要他離開,他就說:“我一向不怕病。”於是親自服侍二哥,白天晚上不分晝夜,也不睡覺。這期間又在兩位哥哥的靈柩旁哀傷不已,像這樣過了一百多天。瘟疫過去了,家裏人才返回來。庾毗的病好了,庾袞也安然無事。


    相思樹


    宋康王舍人韓憑娶妻何氏,美,康王奪之。憑怨,王囚之,論1為城旦。妻密遺憑書,繆其辭曰:“其雨淫淫2,河大水深,日出當心。”既而王得其書,以示左右,左右莫解其意。臣蘇賀對曰:“其雨淫淫,言愁且思也。河大水深,不得往來也。日出當心,心有死誌也。”俄而憑乃自殺,其妻乃陰腐其衣。王與之登台,妻遂自投台,左右攬之,衣不中手而死。遺書於帶曰:“王利其生,妾利其死,願以屍骨,賜憑合葬。”王怒,弗聽,使裏人埋之,塚相望也。王曰:“爾夫婦相愛不已,若能使塚合,則吾弗阻也。”宿昔之間,便有大梓木,生於二塚之端,旬日而大盈抱,屈體相就,根交於下,枝錯於上。又有鴛鴦,雌雄各一,恒棲樹上,晨夕不去,交頸悲鳴,音聲感人。宋人哀之,遂號其木曰“相思樹”。“相思”之名,起於此也。南人謂此禽即韓憑夫婦之精魂。今睢陽有韓憑城,其歌謠至今猶存。


    【注釋】


    1論:這裏是定罪的意思。


    2淫淫:雨不停的樣子。


    【譯文】


    宋康王的舍人韓憑娶了妻子何氏,十分貌美,宋康王奪走了她。韓憑心裏怨恨,宋康王就把他囚禁起來,定罪為城旦。韓憑的妻子偷偷給韓憑寫了封信,言辭隱諱地說:“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當心。”之後宋康王也看到了這封信,就拿給左右的人看,大家不知道信上說的是什麽意思。大臣蘇賀解釋說:“‘其雨淫淫’,是說憂愁而且思念。‘河大水深’,是說不能相互往來。‘日出當心’,是說心裏已經有了死的打算。”不久,韓憑就自殺了。他的妻子暗地裏悄悄把自己的衣服弄腐朽。宋康王和韓憑的妻子登上高台,韓憑的妻子就自己往台下跳,左右的人去拉她,可是她的衣服已經腐朽,根本拉不住,就摔死了。她在衣服裏留有遺書,說:“大王希望我活著,我卻願意死去。希望將我的屍骨賜予韓憑,與其合葬。”宋康王大怒,就是不照她的話辦,他叫當地人分別埋葬他們,兩座墳分離相望。宋康王說:“你們夫婦倆相愛情意不絕,如果能讓兩座墳墓合在一起,那麽我也就不阻攔了。”沒過多久,就有兩棵梓樹分別從兩個墳頭上長出來,十來天就長到有一抱粗細,樹幹彎曲互相靠攏,樹根在地下交接,樹枝在天空交錯。又有兩隻鴛鴦,一雌一雄,總是棲息在樹上,早晚都不離開,依偎著悲鳴,聲音令人感動。宋國人同情韓憑夫婦,於是稱這兩棵樹為“相思樹”。“相思”的說法,是從這時候開始的。南方人認為鴛鴦這種鳥就是韓憑夫婦的靈魂。如今睢陽縣有韓憑城,關於韓憑夫婦的歌謠至今還在那裏流傳。


    望夫岡


    鄱陽西有望夫岡。昔縣人陳明與梅氏為婚,未成,而妖魅詐迎婦去。明詣卜者,決雲:“行西北五十裏求之。”明如言,見一大穴,深邃無底。以繩懸入,遂得其婦。乃令婦先出,而明所將鄰人秦文,遂不取明。其婦乃自誓執誌,登此岡首而望其夫,因以名焉。


    【譯文】


    鄱陽縣西邊有一座望夫岡。從前,這個縣裏有個叫陳明的人與姓梅的女子訂婚,還沒有成親,女子便被妖怪詐騙帶走了。陳明去請教占卜的人,占卜的人占卦判定說:“往西北走五十裏去找她。”陳明依照他說的去尋找,看見一個大洞,深不見底。他用繩子吊下去,果然找到了未婚妻。陳明就讓未婚妻先出洞,但他帶去的鄰居秦文,卻不把他拉上來。陳明的未婚妻於是發誓保持自己的節操,每天登上這座山岡,等待自己的未婚夫歸來,因此人們把這座山岡叫“望夫岡”。


    鄧元義妻改嫁


    後漢南康鄧元義,父伯考,為尚書仆射。元義還鄉裏,妻留事姑,甚謹。姑憎之,幽閉空室,節其飲食,羸露1,日困,終無怨言。時伯考怪而問之,元義子朗,時方數歲,言:“母不病,但苦饑耳。”伯考流涕曰:“何意親姑反為此禍!”遣歸家,更嫁為華仲妻。


    仲為將作大匠,妻乘朝車出,元義於路旁觀之,謂人曰:“此我故婦,非有他過,家夫人遇之實酷,本自相貴。”其子朗,時為郎,母與書,皆不答,與衣裳,輒以燒之。母不以介意。母欲見之,乃至親家李氏堂上,令人以他詞請朗。朗至,見母,再拜涕泣,因起出。母追謂之曰:“我幾死。自為汝家所棄,我何罪過,乃如此耶?”因此遂絕。


    【注釋】


    1羸露:瘦弱。


    【譯文】


    東漢南康郡人鄧元義,他的父親鄧伯考,任尚書仆射。鄧元義要回家鄉去,他的妻子留下來侍奉婆婆,十分殷勤恭謹。但婆婆憎恨她,把她囚禁在空房子裏,限製她的飲食,她身體瘦弱得不成樣子,每天疲憊不堪,但她始終沒有怨言。鄧伯考覺得奇怪去問她,鄧元義的兒子鄧朗當時才幾歲,說她母親沒有病,隻是苦於不得不忍受饑餓而已。鄧伯考流淚說:“為什麽侍奉婆婆反而遭到這樣的禍害?”於是送她回娘家,她後來改嫁應華仲,成了他的妻子。


    應華仲後來擔任將作大匠,他妻子乘坐著朝廷的車子出門。鄧元義在路邊看見她,對人說:“這個人是我原來的妻子,沒有別的過錯,是我母親對她實在太苛刻了。她本來就天生一副貴人相。”她的兒子鄧朗,當時任郎官,母親給他寫信,他從不回;送衣服給他,他就把衣服燒掉。母親沒有介意這些事。母親想見兒子,就到姓李的親家內堂裏,叫人用托詞請鄧朗來。鄧朗見了母親,哭泣著下拜了兩次,就起身走了。母親追上去對他說:“我差點餓死。我是被你家拋棄的,我有什麽過錯,你竟然這樣對待我?”從此就斷絕了來往。


    嚴遵破案


    嚴遵為揚州刺史,行部,聞道傍女子哭聲不哀。問所哭者誰,對雲:“夫遭燒死。”遵敕吏舁屍到,與語訖,語吏雲:“死人自道不燒死。”乃攝女,令人守屍,雲:“當有枉。”吏曰:“有蠅聚頭所。”遵令披視,得鐵錐貫頂。考問,以淫殺夫。


    【譯文】


    嚴遵任揚州刺史的時候,一次在所屬郡縣巡視,聽見路旁有女子的哭聲,並不悲哀。就問她哭的是誰,那女子回答說:“是我的丈夫,他被火燒死了。”嚴遵命令差役們把屍體抬過來,他與屍體說完話,就對差役們說:“死人自己說他不是被燒死的。”於是就逮捕了那個女子,並叫人看守屍體,說:“這裏邊一定有冤屈。”差役報告說:“有蒼蠅聚集在屍體頭部。”嚴遵便叫人撥開頭發仔細察看,發現屍體的頭被鐵椎子貫穿了。於是就拷問那女子,原來是那女子與別人通奸而殺死了丈夫。


    山陽死友傳


    漢範式,字巨卿,山陽金鄉人也,一名氾。與汝南張劭為友,劭字元伯。二人並遊太學,後告歸鄉裏,式謂元伯曰:“後二年,當還。將過拜尊親,見孺子焉。”乃共克期日。後期方至,元伯具以白母,請設饌以候之。母曰:“二年之別,千裏結言,爾何相信之審耶?”曰:“巨卿信士,必不乖違。”母曰:“若然,當為爾醞酒。”至期,果到。升堂拜飲,盡歡而別。後元伯寢疾,甚篤,同郡郅君章、殷子徵晨夜省視之。元伯臨終歎曰:“恨不見我死友。”子徵曰:“吾與君章盡心於子,是非死友,複欲誰求?”元伯曰:“若二子者,吾生友耳。山陽範巨卿,所謂死友也。”尋而卒。式忽夢見元伯,玄冕垂纓、屣履而呼曰:“巨卿!吾以某日死,當以爾時葬。永歸黃泉。子未忘我,豈能相及!”式恍然覺悟,悲歎泣下,便服朋友之服,投其葬日,馳往赴之。未及到而喪已發引。既至壙,將窆1,而柩不肯進。其母撫之曰:“元伯!豈有望耶?”遂停柩。移時,乃見素車白馬,號哭而來。其母望之,曰:“是必範巨卿也。”既至,叩喪言曰:“行矣元伯!死生異路,永從此辭。”會葬者千人,鹹為揮涕。式因執紼而引柩,於是乃前。式遂留止塚次,為修墳樹,然後乃去。


    【注釋】


    1窆(biǎn):下葬。


    【譯文】


    漢代人範式,字巨卿,是山陽縣金鄉人,又叫範汜。他和汝南郡人張劭是好朋友。張劭,字元伯。他們兩人曾一起在太學讀書,後來各自返回家鄉,範式對張元伯說:“兩年後我還會來,到時將去拜訪你的父母,看看你的孩子。”於是他們共同約定了相見的日期。後來眼看著約定的日期就要到了,張元伯跟母親說了這件事,請她準備酒菜等候範式。他母親說:“分別兩年了,當時你們在千裏之外口頭上的約定,你怎麽還當真了呢?”張元伯說:“範巨卿是信守諾言的人,一定不會違背承諾的。”他母親說:“如果是這樣,我就為你準備酒釀菜肴吧。”到了約定的那一天,範式果然來了。他登上廳堂拜見張劭家人,一起飲酒,盡興而別。後來張元伯生病,病得十分嚴重,同郡人郅君章、殷子徵早晚都來看護他。張元伯臨死時,感歎說:“遺憾不能見到我的死友。”殷子徵問他:“我和郅君章盡心伺候你,這不是死友,你還想見誰呢?”張元伯說:“你們二位,隻是我的生友。山陽郡範巨卿,才是我所說的死友。”不久張元伯就死了。一天,範式忽然夢見張元伯,頭上戴著黑禮帽,帽簷上掛著飄帶,趿著鞋子,匆匆忙忙呼喊說:“巨卿!我在某日死了,將在某日埋葬,永歸黃泉之下。你沒有忘記我,怎樣才能趕上呢?”範式一下子醒過來,悲歎流淚,穿上為朋友服喪的衣服,趕著張元伯下葬的日子,往他家奔馳而來。範式還沒有趕到,靈柩已經發引。到了墓地,準備落柩下葬,棺材卻不肯進入墓穴。張元伯的母親撫摸著棺材說:“元伯,你難道還要等誰嗎?”於是停下棺材,過了一會兒,就看見一輛白馬拉著的馬車,車上有人號啕大哭。張元伯的母親遠遠望見,說:“這個人一定就是範巨卿了。”範式來到,向著靈柩叩頭吊唁說:“你走了,元伯!死生不能同路,從此永別了!”當時送葬的有上千人,都受此情此景的感染,流下眼淚。範式於是拉著繩索引棺材,棺材這時才往前移動。葬禮後,範式留在墳墓旁,修理埋種好墳樹,這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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