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厭長歎一口氣,發現自己竟然哭了,不禁有些想笑,擦幹淨淚痕,踱著步子,往丹堂內而去。


    又和那執夜弟子打了個照麵,不過那弟子專情於某本傳奇小說,見是蕭厭便也沒有上來招呼,蕭厭落定了神,伸手推開了門。


    丹室內,藍煙兒不知什麽時候醒來的,她已經將身上衣服換好,雖然穿的是蕭厭的袍子,但是也挺好看,她看向丹室門開的方向,那身影逆著光,麵孔隱隱約約,卻頗為安心。


    藍煙兒連忙起身,向蕭厭行禮。


    “說說吧,我想聽真話。”蕭厭道,這聲音冷冷冰冰,極其沉定,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


    “啊……”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擠出來的,藍煙兒的表情裏藏匿著一種無奈的哀傷,“我,我娘生下我之後就難產死去,我爹好賭又缺錢,隻養我到十二歲便將我賣給了青樓,換取了賭資。”


    “自十二歲那年起,我便生活在青樓之中……裏麵的媽媽教我唱曲,我為了不去接客,便很用心的學曲,很快我就出師了,在外唱曲。”藍煙兒一字一句,努力的隱藏著自己的情感,嘴唇咬得發白。


    蕭厭聽著,那藍煙兒抬起頭來,對比今日早些時候,如今這憔悴的神情和蒼白的麵色,彷若兩人,她身形雖單薄,但卻異常玲瓏有致,叫人不禁心生憐惜。蕭厭不再看她,而是睹著那一汪地火,照得人暖融融的。


    藍煙兒起身倒了杯水,一飲而盡,繼續開口陳言:“突然有一天,來了一位貴客,出手不凡,他見我姿色不差,便要做我的入幕之賓,我沒有選擇,我真的沒有選擇。”藍煙兒說到此處有些哽咽,“那夜過後,他告訴我,他是一位修士,覺得我天資不錯,問我願不願意做他的爐鼎,他願意教我修道。”


    “我起初並不願意,但他手段太過強硬,為我贖身,將我擄走,之後在一個山洞裏,讓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情,等到這些天,兩儀山通天劍派收徒的時候,他命我去門內做一個雜役弟子,然後勾引男性修士,吸取他們的元陽,再反補給他。”


    “我也不想的,但是每到一些時候便無法控製自己。”藍煙兒懊惱的抱著自己的頭,她憤恨這種無能為力,這種既不可抵抗卻又無法順從。


    她緩緩又開口:“我也嫌棄我自己髒,但是我唯一不想的就是死,我不想死,我還沒活夠,真的。”藍煙兒把話說完,兩隻眼眸直勾勾地盯著蕭厭,這是對生的渴望,以及對死的抗拒。


    “他答應讓你活了?”蕭厭心中自是不信,魔道邪修怎會放她活路。


    “我,我不知道。”藍煙兒黯然一笑,“權當是我一廂情願罷了,事到如今,我再無話可說了,任憑蕭師兄你處置吧。”


    “我不處置你,因為有些事情已經過去了,而且那人已被殺掉了,你再無後顧之憂。”蕭厭對藍煙兒道,“之前的事情我很遺憾,既然如此,今後你要好好為自己而活。”


    藍煙兒彎頸垂首,側臉隱沒在火光照射的黑影裏,麵孔變得晦暗不清,蕭厭隻聽她淺淺歎息,“要是死了多好,死何其容易,活著得多艱難。”她反複念叨這一句話,一臉慘然,目光顫動,聲音破碎。


    “死了多好,活著多艱難,誰不是呢?”蕭厭大聲將她的話複述出來,“如果是這樣,我又何必費心解除你的魔障,把你丟在深山之中,叫你被野獸分吃了多好。”


    “你說我費盡心思,是為了什麽?”蕭厭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既像是對藍煙兒說,又像是對自己說,“我是覺得,你的違背你的本性所做的事情,可以靠你的行為去贖罪,也可以被人原諒,不過在這之前,你得過你自己這關,你明白不明白?傷害你的人已經得到報應,你是無辜的,現在的你,不是想著怎樣去死,而是想著怎樣活。”


    “我不想救了你之後,第二天就聽到了你的死訊。”蕭厭聲音又變得冰涼了起來,“那樣顯得我很低賤。”


    “蕭師兄,請你不要這麽說,藍煙兒的命是你救的,你要藍煙兒做什麽,藍煙兒都聽你的。”


    “那我和你說說我的故事吧,”蕭厭一雙明眸看著藍煙兒,對她講:“如果我還是那年牆根之下的一個乞兒,估計活不過當年冬天的盛雪,如果我不努力的沿街乞討,就不會遇到我師傅,自然不會有機會感受仙道,如果我放棄了,屍體早已被野狗分食,又何來如今的我。”他的聲音很輕鬆,但如果仔細聽的話似乎隱藏著一絲絲傷感與柔和。


    蕭厭是個棄兒,先天盲了一隻眼,被好心的街坊王阿婆養大,王阿婆病故之後,他便混跡在街頭流浪乞兒之中,渾身汙濁不堪,那年冷的早,衣著單薄的他成日的發抖,伸著凍得青紫的手向路人乞討,卻被人一次又一次的伸腳踢倒,蕭厭知道自己命賤,爬了起來,繼續乞討,討的煩了給他一些散碎銀兩叫他滾遠些。


    一天夜裏,借著月光,蕭厭有一個穿著得很破舊的老頭,一臉汙濁,拖著兩片破鞋,踢趿踢趿地朝盤縮在巷尾避風處的蕭厭走來,問他能不能在這躲一夜風,蕭厭看他年歲頗大,便應了,騰挪著讓開了一個位置。那老頭見蕭厭遍體鱗傷,就問蕭厭:


    “你活的這麽累,有沒有想過死。”


    蕭厭聽到這話,覺得很無理,但又不可能不答,顫顫抖抖將寒氣驅去,開口說道:“我想過,但是我不想主動選擇去死,我想等它來找我。”


    那老頭的眼底陡然湧出許許多多疲倦與哀傷,仿佛一瞬間,眼旁許許多多皺紋突然消失,老態龍鍾的身體好似一下年輕了十歲,身上的汙濁自動的消失,蕭厭揉了揉眼再看時,好一個慈眉善目的神仙,龐眉皓首,鶴發童顏。


    “你叫何名?”神仙問他。


    “我隻聽得王阿婆說,隨他的亡夫姓蕭,卻沒有名。”蕭厭畢恭畢敬的說。


    “道性聰穎,厭死厭生,你以後就叫蕭厭,做我天機門人。”神仙以手撫過蕭厭頭頂,兩人腳下煙雲頓起,升天而去。


    ……


    “這麽說來,蕭師兄和我倒是同類人了。”藍煙兒聽完蕭厭的講述,擦了擦眼淚,“如此說來,我倒是應該繼續修道才是?”


    蕭厭不答話,沉默了一會兒,開口:“你其實天賦很好,少見的水行靈體,隻是,”停頓了一下,“隻是被人破壞了。”


    藍煙兒身子一僵,卻又恢複了正常,說:“蕭師兄,這樣子說來,我還有沒有再恢複的可能性。”


    “有,”蕭厭點了點頭,“但也需要你自己努力,盡快將淬體完成,然後配合水行靈丹,洗筋伐骨後完成恢複,不過……”


    “不過什麽?”藍煙兒急切的問。


    “洗筋伐骨,如同再造,想持靈體不敗,則必須保持完璧,不能親歡喜。”蕭厭全盤告知。


    藍煙兒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就現在來說,除了蕭師兄你之外,不想再接觸任何男性了,更不必說那樣了。隻是這水行靈丹,還請勞煩蕭師兄了。”


    “無妨,這些是小事,如今我已是丹堂弟子,煉製水行靈丹,隻是時間問題罷了。”蕭厭告訴藍煙兒。


    藍煙兒對向蕭厭盈盈一福,對蕭厭施了一禮,說:“蕭師兄,藍煙兒願追隨你,凡是用的上藍煙兒的,隻管命令我。”


    “言重了,我救你並不求報,隻是覺得你值得一救,今後望你勤修苦練,若遇上什麽不懂的,可以來找我。”蕭厭打開門,送藍煙兒出去。


    藍煙兒走了幾步,回頭對蕭厭說:“蕭師兄,我記得妖邪洞窟何在,那裏頭好像有不少天材地寶,或許師兄會需要。去往巨鹿城北郊,是天蕩山,山的陰坡長著一片奇怪的桃林,桃林深處有一顆怪石,將怪石移開,便是那妖邪的洞窟,不過蕭師兄要注意,洞窟裏頭養了百十頭蛇,甚是嚇人。”


    “我知道了。”蕭厭記下了方位,“如果可以,我會去看看,要是找到些適合你的,我回來帶給你。”蕭厭心想著如果能找到什麽有用的東西那是最好不過了,現在的他玄丹盡無,要是單靠自己的修煉,杯水車薪而已。


    乘著蕭厭楞神的片刻,藍煙兒湊了過來,朝蕭厭下頜輕輕一吻,蕭厭看向她,卻看到她的眼中泛出隱隱約約的痛楚之色,就不再說什麽,退身進去了。隔著門欄,蕭厭聽到了幽幽一聲歎息,卻不再去想。


    在蒲團上,蕭厭良久不能入定,盯著地火翻騰,竟然睡了過去,醒來時,蕭厭心頭那一陣陣的刺痛,那種真切的、像是心髒被挖走一塊肉般疼痛,情緒翻湧,雙手顫抖,肉體竟開始潰敗了起來。穩定心神,蕭厭運起天機玄功,體內真元從全身各個位置鑽出,如同水滴一樣,融入皮肉之中,修補著潰敗的地方。


    “有些事,忘了就別記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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