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想法, 寧莞便也不多猶豫, 直接點燭焚香走了過去。


    幾百年時光化作眼前光影一掠,不過片刻便到了目的地, 她穩穩立定, 入目是漆黑的一片, 全然不見丁點兒光亮, 就連頭頂的夜空亦不見明月, 隻零星綴著一兩顆不起眼的暗淡星子。


    伸手不見五指, 寧莞也不敢亂動, 幾次穿越落地不是蛇群就是風雪, 保不準兒這回又碰見什麽, 免不得多些謹慎。


    她僵立在原地,試探性地挪了挪步子,繡鞋踩到了一叢草。


    發覺地麵尚算平坦, 寧莞稍稍放鬆,如同盲人一般支起胳膊摸索前行。


    原以為前麵會是空蕩蕩的一片或是一棵樹之類的東西,不想指尖摩挲, 似拂過了一層的綢衣, 觸手輕軟還透著晚風浸染的涼意。


    寧莞下意識縮回手,微凜了凜神色, 出聲道:“是師父麽?”


    對麵沒有回應,甚至聽不見一點兒呼吸聲,耳邊隻有蟲鳥鳴叫和風聲颯颯。


    難道剛才感覺錯了,碰到的不是衣裳?


    寧莞心中猶疑, 小心謹慎地往前稍挪了挪步子,手將將抬到了一半,遠處驟然亮起了一簇光,她還沒反應過來,就猛然叫人拽住手往前一拉,兩肩處重重一定,被人點了穴,然後直挺挺地靠在了一顆樹。


    因為夏天,她身上穿得是芸枝專門用雲紗和南江綢裁成的裙衫,隔著輕而薄的兩層撞在粗糙的樹皮上,背上還真硌得疼。


    寧莞動不了也說不了話,嘴裏還是不禁吸進一口氣,嘶了一聲。


    她還有點兒懵,微瞠大了眼,就見麵前立著一個約莫矮了她半個頭的影子。


    因為亮起的那簇光隔得太遠,寧莞也還是看不大清這人的模樣,隻隱約能見著個模糊的麵容,能辨別出他手裏握著的是一把劍。


    就在她不動聲色打量的時候,對方上前扶了她一把,叫她能勉強立正,還道了一聲“抱歉。”


    嗓音故意低低壓著,入耳卻仍是幹淨而清緩的,還帶著年少特有的稚嫩。


    寧莞有些詫異,眨了眨眼睛。


    不過聽得他的話,倒也勉強放下心來。


    雖然被點了穴,但對方能說一句抱歉,怎麽也不會是窮凶極惡之途,至少不會一穿過來就命歸黃泉。


    寧莞這樣想著,方才驟然亮起的那簇光卻是越來越近了,還傳來了厚重鐵門被拉開的聲音,間或伴隨著尖利的說話聲,“穀中已經戒嚴,那小子絕對逃不出去,往裏仔細的搜,都把倆眼招子給我擦亮了!”


    “可是六爺,這處是五夫人的藥園子,咱們就這麽開門進去,怕是要惹她起火呢。”


    “混賬東西!都什麽時候了還管這些,快,給我搜!”


    “是是是……”


    那邊話聲一結束,便有腳步聲急促湧來,密集得像是劈裏啪啦落地的驟雨,更有一盞一盞的燈籠逐一亮起,叫周遭瞬間變得亮堂起來。


    光晃得厲害,寧莞眼睛都花了一下,飛快眨了眨借以稍解不適。


    待適應了光亮,她展眸定睛,總算是看得見麵前人的模樣。


    這是個十三四歲的霜衣少年,一手握著劍,一手捏著個黑色的小布袋子,因為微偏著頭,寧莞隻能瞧見少年的側臉輪廓,在淺淺淡淡的朦朧光色下有一種鏡花水月般的精致。


    寧莞眼中浮過一抹異色,隱約覺得有些熟悉。


    那幾人話裏要找的“小子”不會就是他吧?


    她的猜想很快便得到了印證。


    “那裏有影子!”


    “找到了,找到了,六爺!找到那小子!”


    “在那兒,快快快!快將人拿下!”


    被點了穴,寧莞哪怕有心想扭頭往說話的地方看看,脖子也是僵著一動都不能動。


    少年卻是側過身來,大概是因為已經被發現了蹤跡,他也不須得再隱藏,直接抬起手,借著劍柄給她解了穴道。


    寧莞身上一鬆,兩腿軟了一瞬,再抬起眼時,少年已經足尖一點飛身躍上了樹梢,立在細細橫出的枝椏上,像輕飄飄的雲絮一般。


    人靜靜站在上頭,晚風掀起衣袍,明明比她還矮了半個頭,愣是叫人瞧出了幾分莫名的遺世獨立的感覺。


    “臭小子,我半月穀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你今日便是插翅也難飛,馬上將冰蓮子交出來,姑且還能饒你一命!”


    寧莞正仰頭看著樹上的人,冷不丁地又聽見那尖利的聲音,她撐著身後的樹幹站起來,稍稍探了探頭,就見提著盞盞燈籠的人群裏站著個身形幹瘦的男人,手指著上頭的少年,臉紅筋漲,疾言遽色。


    寧莞左右來回偏了偏視線,結合前麵的話,總算搞清楚了如今的狀況。


    她現在待的地方是半月穀五夫人的藥園子,樹梢上的少年不是穀中人,而是進穀行竊來的,偷了什麽“冰蓮子”之類的東西。


    而這位站在亮光處,長得幹瘦幹瘦的六爺便是帶著手下來捉這少年的。


    寧莞感慨自己來的不是時候,一穿過來就遇上事兒。


    而那邊沒聽見少年的回話,六爺像是更加窩火,再也忍不住,發上指冠,“你小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言罷即蹬腿起躍,拔劍上樹,直衝而去。


    少年不慌不忙側身避過,如變換的光影一樣靈活,在上頭如履平地。


    他甚至連握劍的手都沒有動一下,僅靠著輕功就讓那位被稱為六爺的男人難以應對。


    六爺喘著氣,咬牙切齒,“小子,躲來躲去算什麽男人,正麵來!”


    少年卻徐徐道:“我拔劍,你會死。”


    六爺暴跳如雷,“簡直大言不慚,不知天高地厚。”


    少年並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偏過頭瞥他一眼,身影一閃,鬼魅般沒入黑沉沉的夜裏,隻丟下一句,“何六,後會有期,下一朵冰蓮花凋謝之時,我會再來的。”


    何六爺想要追去,卻發現晃眼間就不見了人影子,他氣得摔了手裏的兵器,指著少年離去的方向,大聲怒罵道:“裴中鈺,你個龜孫子,別落在老子手裏,否則定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叫你這王八鱉孫永不超生!”


    他大罵著宣泄滿腔怒火,樹後的寧莞卻微微睜大了眼。


    剛才那少年竟是裴……中鈺?那個九州一劍?


    果真是不得了,這樣的年歲就能在半月穀來去自如了。


    可惜剛才隻看了個側臉,也沒瞧清楚這江湖武林一代傳說年少時候的模樣。


    裴中鈺一走,藥園子裏便隻剩下何六爺的叫罵聲,寧莞也不聽這些,而是仔細打量四周。


    按照“穿過來師父就在周圍不遠處”的鐵律,華霜序應該就在周圍,隻是不知避在何處,她來來去去看了好幾轉也沒見著人。


    她找人,何六爺身邊的人也發現了她。


    “六爺,這裏還有一個人!”


    何六爺立馬氣勢洶洶拎著劍過來,“給我滾出來!”


    寧莞腦門抽疼,緩步離開大樹的遮掩。


    何六爺愣了一下,下一刻兩眉一擰,都快揪成了疙瘩,聲音沉沉又含著毫不掩飾的懷疑,“是你。你不跟著華霜序好好待在摘星閣,大晚上的跑到藥園子裏來做什麽?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和裴中鈺到底是什麽關係?莫非就是你和他裏應外合偷走冰蓮子!”


    寧莞:“……”我不是,我沒有,我真的隻是湊巧出現在這裏的,這個鍋不背。


    天降好大一口鍋,這砸下來可真的背不動,寧莞開口解釋:“並非如此,我不識得那位裴公子,今日……”


    “你跟他說這些廢話做什麽?”寧莞話未說完便叫人打斷了,她轉頭一看,隻見那一排排半人高的藥草叢裏,一個身穿暗紫色曳仙裙,麵覆黑紗的女子緩緩站起身,露出的兩眼冷漠地看向何六爺,“我到這園子裏來走走坐坐,怎麽,還須得跟你何六報備嗎?誰定的規矩?”


    “華霜序?你也在啊,我還以為……”何六麵色微僵,旋即想起什麽,陡然變臉,又氣道:“你既然在這裏,剛才怎麽不把裴中鈺那小子攔住?居然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他跑了!”


    華霜序撣了撣衣裙上的草屑,“攔不住,打不過,你要找死就自己去,反正不關我的事,我也不惦記那什麽冰蓮子。”


    說完便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與寧莞道:“我們走。”


    寧莞忙應是,快步跟在她後麵。


    華霜序走了兩步又突然頓住,也不回頭,隻不悅道:“對了,何六你最好記得,我的徒弟,你少指手畫腳,小心折了自己的壽。阿莞,去提盞燈,回摘星閣。”


    寧莞依言從何六的那群人手裏接了一盞燈籠過來,走在華霜序一側照路。


    師徒二人出了藥園子的鐵門,走得老遠了都還能聽見身後何六爺暴躁的怒罵聲。


    藥園子外麵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一時也走到盡頭。


    寧莞換了個手提燈,出聲打破過於安靜凝滯的氛圍,問道:“師父,冰蓮子究竟是什麽東西?六爺似乎很看重,惱得厲害。”


    華霜序撇過眼,看了一眼自己新收的小徒弟,倒也沒作隱瞞,回道:“雪髓冰蓮花結的蓮子,江湖傳言一粒可增一年內力。”


    寧莞輕輕咦一聲,“一年?”


    華霜序看著前路,麵容漠然,說道:“不少了,一個蓮蓬裏少說也有二十粒。那冰蓮種在冰窟子裏,還是頭一回開花結果,剛剛成熟,試都還沒來得及試試效用,結果轉頭唯一的一個蓮蓬就被裴中鈺摘了。”


    如果江湖傳言屬實,蓮蓬裏的冰蓮子一肚子全下去,那至少能提升二十年的內力。


    這樣的好東西如今白白落入旁人手裏,自己卻一顆也沾不上嘴,隨便換個人都是要嘔死的。


    當年辛辛苦苦從裴家騙來冰蓮種,日日夜夜進行照樣嗬護,結果全與他人做嫁衣,最後還是便宜了裴家後輩小子,何六不急就怪了。


    寧莞聞言想想也是,二十年呢,人這一輩子能有幾個二十年,要是那蓮子真有效用,吃個幾回,估計都能趕超無數前輩了。


    她抬起燈盞,撥開擋路的枝葉,聽她提到裴中鈺不由又道了一句,“說起來,那位裴公子倒是趕得巧,時間不早不晚剛剛好。”


    華霜序卻說道:“冰窟裏的蓮種本就是裴家的東西,裴中鈺算得出花開花謝的時間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她頓了頓,還是添了一句以作叮囑,“不過,裴家那小子確實不得了,你以後出入江湖若是碰見他,一定小心避開,切記莫要結仇,否則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寧莞抿起笑,點點頭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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