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一結束, 上頭便敲定了西征之事, 果不其然落在了裴中鈺身上。


    馬上就是天寒地凍,風厲霜飛, 西邊又比京都幹燥, 一路行去, 自是好過不了的。


    寧莞待在家中, 與他另備了些幹糧, 又放了不少祛風散寒的藥, 一心收拾包裹行裝。


    她忙前忙後, 裴中鈺想起上輩子的伶仃一人, 總不禁杵在一邊出神。


    出發是在第三日後, 裴中鈺早起來穿衣整甲,全然是不同以往的裝扮。


    以往仗著功夫好內力深,一貫不懼寒不畏熱, 一年四季多是不薄不厚,顏色清淡的霜衫青衣,現在這麽一瞧, 倒叫寧莞驚奇了一下。


    她把萬霜劍遞上, 兩人一道出門,走至中堂, 寧莞突想起什麽,步子一頓。


    裴中鈺也跟著停下,便聽她道:“稍等等,忘了件事兒。”說罷, 轉身回了屋裏,把還趴在窩裏打呼嚕的七葉拎了出來。


    七葉睡得正酣,聽見動靜,支了支耳朵,瞬間睜開眼來,滴溜溜地轉著。


    寧莞揉了揉它的腦袋,抱著出去,將它拎在裴中鈺肩上,溫聲說道:“你帶著七葉,一塊兒去,也好做個伴。”


    京裏本就毒蟲不豐,冬日寒降,更是少有了。再加上這半年又叫它抓了不少,已然沒什麽豐富的吃食,叫它跟著西去轉轉,多找些吃食才好。


    裴中鈺對此沒有意見,七葉呼呼了兩聲,翹起尾巴。


    寧莞把給七葉準備的裝有飯後去味藥草的小包裹係在它身上,又撓了撓頸上絨毛,才一道繼續往外去。


    齊錚早在外頭牽馬等著了,裴中鈺眼見四處無人,背對著親了親妻子的額頭,才轉身出門去。


    寧莞送至階下,目送著人離開。


    七葉蹲在裴中鈺肩上,尾巴甩啊甩,幹脆兩隻爪子一伸,趴著睡覺了。


    一人一貂走了,屋裏空下來,寧莞還不大習慣。


    現在時辰還早,天也才蒙蒙亮,她睡不大著,就抱著絨兔子倒在床上合眼眯了一會兒,待天色大亮,才起來練了三刻鍾的劍,然後再洗漱了一番。


    用完早飯,將寧沛送到碧溪書院,又帶著寧暖到正安書院,將人交給崔夫子。


    做完這些,寧莞才去了學舍。


    正安書院裏學舍共有四排,每排又有十處,寧莞去的是最末最裏的那一間。


    寧莞還沒到,學舍裏四人已經先來了,身上是書院統一的藍白色衣裳,正襟危坐,都是十四五的年紀,卻自有一番超出同儕的沉穩氣度。


    四人分別姓趙、周、韓、席,來自不同州縣,皆是娟秀姣好的容顏。


    家境一般,但也學過字看過書,天資奇慧,心性堅韌。


    別看年紀尚小,卻天生不同一般的。


    短短幾日,四人便已經相熟,說得上話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有關星象占卜問題。


    寧莞站窗外站了少許時候,舉步進門去,緩緩一笑。


    天才鳳毛麟角,但總是有的,她觀量了幾日,以這四人的天資,至多兩年就能學過五六分。


    而剩下的幾分大可靠自己日夜練習琢磨,也就不費她什麽心思了。


    裴中鈺離京,寧莞每日便不怎麽回去了,多待在書院裏,有時候連晚上也直接歇在蘭室這邊,白日教習,晚上叫趙、周幾人一處觀星看象,談天說地,也是舒適。


    書院製度在諸多人的一同努力下漸漸趨向完善,後山腳下還新搭了一個大棚,用以新設的晚課。


    酉時末開始,戌時三刻結束,輪流由院中夫子說些奇聞異事,好叫人多增長見識。


    每每這個時候,書院裏燈火熒煌,十分熱鬧,氣氛上來了,有性子活泛還會自個兒上去鬧一鬧。


    寧莞看著不錯,沒事兒的時候也寫了些有關師翡翡,華霜序,洛玉妃諸人的事跡,有空了也過去說兩句。


    看著下麵燭火光照下的一張張臉,也微是感慨。


    天氣越來越冷,大靖的冬日也是會下雪的,紛紛揚揚,一落到地上就融化了。


    這天傍晚寧莞在蘭室用飯,一盅老雞湯,一碟木須肉,一碟酸蘿卜,再加一碗白米飯。


    角落裏燒著碳爐子,暖和得很,也不怕飯菜涼,她細嚼慢咽的,動作緩緩。


    鬱蘭莘推門進來,脫了擋風的海棠紅千枝芍藥鬥篷,在爐子邊將自己烘熱了,才走前來。


    兩手撐著桌子,看了看碗碟裏的菜,睨她一眼,“你就吃這個?好歹再加些蛋,加些魚啊什麽的,堂堂國師要不要這麽寒酸。”


    寧莞捏著勺子喝湯,說道:“一個人又吃不完,不是盡浪費了?你怎麽沒回家去?”


    她這一問,鬱蘭莘來了精神,在對麵落座,眼尾微翹,稍壓低了聲音說道:“瑞王府有事呢。”


    寧莞擱下碗,抬眼看她,“什麽事?”


    鬱蘭莘給自己倒了杯茶,妍麗張揚的麵容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來,徐徐道:“還能有什麽事,楚華茵唄,瑞王府的楚側妃今天該是要病逝了。”


    寧莞繞著帕子掩了掩唇,垂下眼簾。


    瑞王的性子仁厚,確做不出害殺親子的事情,當日將楚華茵帶回府中也隻是關禁在一處,隻待孩子落地,再做懲處。


    聽鬱蘭莘這話,再算算日子,看來是早產了。


    ……


    瑞王府西北角最偏僻的小院兒裏懸了兩盞碩大的紙糊圓燈籠,在風中打著旋兒,拉著幾道單薄的人影,隱隱綽綽。


    身穿銀邊兒黑鬥篷的瑞王頂著風自外麵進來,幾人忙屈膝請安。


    瑞王聽著屋裏有些嘈雜的說話聲,麵色沉寂,問道:“如何了?”


    一嬤嬤答道:“回王爺的話,一切順利。”


    瑞王卻皺眉,“孩子呢?”


    嬤嬤謹慎小心道:“在屋裏,外頭風大,一時不敢抱出來。”


    她猶豫著,還是說道:“楚氏說……想見您一麵。”


    瑞王靜立一息,冷然上了石階,下人忙躬身將緊閉的房門打開。


    甫一進去,濃重沉悶的味道便撲麵而來,他到兩個老嬤嬤那裏看了眼繈褓中的幼兒,這才再往裏去。


    楚華茵氣息奄奄地躺在床上,也沒人收拾,一片狼藉。她聽見老嬤嬤的請安聲,猛地喘了一口氣。


    這幾月瘋瘋癲癲的,臨到頭倒有幾分清醒。


    瑞王冷硬道:“你想說什麽?”


    楚華茵攥了攥手,抬起身子,掐尖著嗓子,聲音哀戚,“王爺,王爺……您饒妾身一命,您饒妾身一命!”


    她的惶惶不安甚至壓過了身上一陣一陣的痛意,“妾身知道好多事情,能助您登上皇位,妾身什麽都能幫你的,你看在孩子的份兒上,你饒了妾身吧!”


    額上汗如滾珠兒似的一滴一滴地直往下落,看起來好不淒慘可憐。


    瑞王看在眼裏,臉色愈寒。


    沒想到事到如今,她還是這副模樣,嘴裏說著求饒,卻仍不肯說哪怕一句的悔過之言。


    甚至還牽扯進什麽皇位。


    瑞王甚覺煩悶,從嬤嬤手裏接過孩子,轉身往外去,邊走邊沉聲道:“送楚氏上路吧。”


    老嬤嬤將早準備好的藥端上來,烏黑黑的一碗,已經涼的沒有丁點兒溫度了。


    兩人上前,按著床上已經虛弱脫力的人,一碗灌了下去。


    饒是她扭頭掙紮,也一滴不剩地全咽了下去。


    那藥見效快,不過須臾,人就一個痙攣吐出血來。


    諸人盡數退下,楚華茵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來。


    明明一切都算計得好,不應該出差池的。


    她絞盡腦汁也想不清這裏頭的古怪,隻能歸咎於有的人得天獨厚,天生好命。


    瘦削的身子緊緊一繃,猛地弓起腿,陰陰滲滲從喉嚨裏蹦出“老天不公”幾個字來,便徹底一癱沒了氣息。


    過了小半個時辰,才有人來收拾下去。


    翌日便傳出消息,瑞王府側妃誕下一女,血崩而亡,並無喪禮,未入陵墓,直接一卷席子扔到亂葬崗。


    這樣的行徑,無不昭示著楚側妃生前有什麽大罪過。


    聽聞消息的楚二夫人一頭栽下去,暈了足足一天一夜才幽幽轉醒。


    這一係列事情叫閑下來的京裏眾人看了好大一場熱鬧。


    之後的一個月裏都是茶餘飯後的消遣話題。


    當然也有人暗暗唏噓,瑞王這一年接連死了親娘,死了側妃,也真是撞上了倒黴運。


    寧莞聽了些風言風語,也沒過多關注。她最近不大舒服,整日待在家裏,連門都不想出了。


    為著方便教學,趙、周幾個學子也暫在十四巷落腳,便少有閑心顧及旁的事兒。


    剛過了上元節不久,裴中鈺也走了兩個多月,據王大人的消息說一切順利,已在回程途中。


    寧莞安下心,抱著大兔子坐在外間榻上的層層軟被裏,吃了兩個酸橘子,與趙、周幾人說話。


    裴中鈺推門進屋來,看著裏麵幾個陌生麵孔,險些以為自己走錯了地兒,停在門口一時未動。


    還是七葉反應快些,飛地一躥到榻上,一邊使勁兒往寧莞身上蹭,一邊呼呼叫著。


    屋裏幾人麵麵相覷,寧莞一手抱著兔子,一手兜著七葉,扭過頭去,見門前人身姿挺拔,披風上覆霜沾雪。


    她眉歡眼笑,喜出往外,將七葉和兔子放下,忙忙攬著鬥篷下榻來,“王大人不是說還有些時候嗎?”


    裴中鈺忍不住抿起唇角,聲音還攜帶著在風雪穿行裏習慣性壓下的低沉,“書信在路上耽擱了,傳得慢些。”


    兩人說著話,趙、周幾人忙告辭退去,待她們一走,裴中鈺這才進屋去,在碳爐邊烘去周身的風霜,又褪了外甲長衣。


    一路疲乏,也暫不滿敘舊說話,寧莞便讓人打水來給他沐浴洗一洗。


    浴桶裏熱氣熏人暖,看他解了衣衫,她也端了個凳子到屏風後頭,取了個帕子幫他擦了擦肩頭,又輕推了推,“我看看。”


    裴中鈺坐直了身,轉過來看她,染了水汽的麵上似氳了一層輕霧,知道她在擔心什麽,忙輕聲說道:“沒受傷的。”


    寧莞彎唇一笑,“那就好。”


    裴中鈺沐浴後換了一身家常的霜衣長衫,抱著人又輕又柔的親了一通,挨摟在一處,將手邊毛絨絨的大兔子又丟遠了些,環著腰勾了一截軟枕來。


    寧莞氣息微亂,從厚絨鬥篷裏伸出手來,止住他的動作,挽著頸湊到耳邊,與他低語了兩句。


    裴中鈺聽罷動作一僵,兩眼茫然,“……啊?”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綜合症,卡卡卡卡卡文t_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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