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


    葉沐從酒樓下麵而過,男子瞧上一眼,問道:“查到了沒?”


    身邊的隨從恭敬道:“是千層院的人。第四院,葉沐。”


    “繼續。”


    “他是來此赴千層院的對決的,思江樓也許隻是一個插曲。此人已傷,若是千層院眼睛出手,絕無生還。”


    越離示意身邊貌美的女子斟滿酒杯。一邊說到:“那就看看思江樓和千層院這次會不會發生此前沒有發生過的大摩擦。”嘴角上揚,一聲輕笑,“不如來猜猜,我們能不能從中獲取到什麽?”


    杯中酒搖搖晃晃,最終被一飲而盡。


    “亞桐,你想不想離開這裏?”


    “沐哥哥,我想。哪怕代價是死,我都想離開這裏。”


    “那你為什麽還活著。你死了,自然裏不會再這裏了。”葉沐風輕雲淡的說道。


    “我這樣想過。但是,我想在死之前看看外麵的世界。如果就這樣死在思江樓,我今生這條命就當什麽都不是。我從來沒有為自己而活過。”亞桐說這些話時,眼睛裏有著不屬於他容貌和年紀的領悟。逃過很多次,被抓過很多次,數不清楚的毒打,數不清楚的侮辱,數不清楚的尋死……那麽多痛苦都依然活到現在。隻是為了逃離這裏,去看看其他的地方是什麽樣的。


    “外麵的世界?嗬。”一聲輕笑。“哪裏都一樣。”哪裏都是痛苦的,從來都沒有美好的地方。不過是程度不一樣,身處環境的表象不一樣而已。


    活著,從來都不容易。


    “我不知道沐哥哥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我想親身了解其他地方到底是怎樣的,起碼,離開這裏,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事做被奴役的低賤的爛人。”


    “我理解你,亞桐。”葉沐垂下眼,“我可以幫你離開這裏。”


    亞桐的眼在那一瞬間是亮起的。激動著以至於他來不及張口說話。


    “但我一個人辦不到。”葉沐頓了頓,“時維,我和她,兩個人就可以。”


    氣場強疾而來,葉沐及時把亞桐推出院子,大門被拴上。竹葉紛揚,傘慢慢落下。她腳尖輕點竹枝,手執傘柄,冷冷的側對著葉沐。


    “你這架勢,我還以為你要動手了。”


    “葉沐。我和任何人,任何事,無關。”低沉不容拒絕,是警告,對葉沐,也對自己。


    “時維,你當真以為你任何人任何事無關?”葉沐問。


    時維不語。


    “一個人再怎麽獨自生活,他的一生中也會有像牽連的人和事……”


    時維直接打斷葉沐的話,“舍去不可改變的事實,剩下的事我自己來決定。與他人無幹係。”


    “時維,你當真如此?”葉沐有些神傷。


    門開,時維走過亞桐身邊。“生死不由我,無力幫你。”字字清晰,留在亞桐的心裏。時維沒有看葉沐一眼,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也沒有看亞桐一眼。不是因為沒有幫他而內疚,而是不想給無謂的希望。


    “亞桐,沒關係。我說到做到。我不騙你。”葉沐對亞桐說。


    有些人迷失在霧裏,為求得庇護把自己出賣,可憐的是,出賣了自己已經找不到當初尋求庇護到底是為了什麽。別做這樣的人。永遠不要。


    已過半夜。


    有人突然闖進了時維的房間。對方出手招招狠辣,迅速準確。下手處又自有分寸,不傷時維半分。剛從床上起來的她來不及束發,她那白色麵具卻仿佛從未從臉上取下過。一路被引向護城河城牆上。夜晚的風微微涼爽,讓人很舒服。


    “我當真很好奇,你那麵具是有多珍貴,睡覺你都不取下,還是你的臉有那麽……”時維的眼睛盯著葉沐。既不惱怒,也不擔心害怕。仿佛就等著葉沐把話說完,看看他到底會說些什麽出來。時維的眼神是如此的具有穿透力,葉沐這樣認為,仿佛自己的話語還沒說出來就被摧毀了,即使說出來也不再具有任何意義,隻是一堆文字的堆砌。


    轉身從某個角落拿出兩個不大不小的酒壇,“來,喝酒。”


    時維準確的接住,卻沒有任何其他動作。對幹時維這一行的人來說,酒是個好東西。療傷,解悶,醉浮生。隻不過,時維不會。是真的,不會喝酒。也從沒有嚐試過去喝酒。


    對於時維來說,喝的最多的是,藥;藥中最多的是,入口苦喉的藥。如果非要和酒扯上關係便是有時藥裏得放酒。倘若任務中需要喝酒,時維定是要提前服好解酒藥的。


    酒喝多了可以壯膽,會麻木;對時維來說,藥服多了,總會有害處,比如無緣無故的明顯的疼痛。


    帶著疼痛去殺戮,這是時常的經曆。


    風淩亂時維散落的發。在這喧囂的蘇陵城,在這沉默的護城牆,時維的冷寂,葉沐的決絕,所有,此時,都睡在了夜裏。哪裏都是空虛,哪裏都是充實。隻是,不是哪裏都有自己像想要的東西。


    不是哪裏都有自己。


    “時維。”葉沐輕聲到。他對上她的眼,用自己那雙被酒灼熱的眼。溫熱的身體輕輕靠在了時維的身上,不是戀人,也不是朋友。就像萍水相逢,因為某一契機而得到共鳴後兩者的單純的喜悅的相擁。隻不過這是葉沐的,時維什麽反應都沒有。要追究的話,因為葉沐突如其來的動作而有驚訝和疑惑算得上一種反應。


    本能的反應。


    拿酒的手環過時維的背,通過葉沐手指的無意識碰觸,時維感到葉沐像在顫抖。或許不是在顫抖,是時維腦中想象著葉沐在顫抖。


    從未有過的距離,來不及的慌張,她的氣息,撲麵在他的耳部。她應該本能的運動內力推開葉沐,她的確也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並即將付出實踐。


    “我隻想要一個擁抱。”他緩緩道:“不會傷害你。”在下一刻之前,感受一下擁抱,無論給誰還是誰給的都不重要。隻要是擁抱。是擁抱就好。溫暖的感受讓葉沐沉默,腦海中出現很多回憶。耳邊響起自己的小名。有人親切的喚著葉沐,在邀請,在等待,在尋求。暗示著葉沐“快來啊,快來啊。我就在這裏啊……”


    “你可有小名?”葉沐問時維。


    時維腦海中本能的閃現“若若”。但她沒有說出來。葉沐其實也完全沒有等時維回答。“阿時。”葉沐突兀道:“這像個小名吧。”像在自語。


    “阿時。你聽我說。”時維靜靜的任由葉沐環抱著自己。


    如果在此時出手,會怎樣?時維腦中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等待。等待未知的變數。恐懼或者不安。


    任何時候都要保持清醒,在你還想好好活著的時候。


    “你我對決的最後期限將至。我並不怕與你對決。我知道你也一樣。”


    “眼睛若是會選擇,定是對我出手。”


    時維很想開口說無論過程如何,勝者就是生者。但別人的事自己怎麽能幹預。她不曾開口。


    “阿時,我要選擇另外一種死去的方式。”葉沐微微轉頭,眼裏映出思江樓的輪廓。“阿時,我沒有時間了。如果我能勝你,以後或許還有機會,然而我現在沒有把握勝你。我也不想這樣早就離開。”葉沐緩緩說道。


    “可我別無選擇。”時維從不把自己當成一個幹涉別人選擇的人,她始終沉默。就像沒聽他訴說一樣。


    葉沐接下來的一句話讓時維的身子猛然的一怔。他緩慢的以一種與自己毫無幹係的並摻雜著某種瘋狂念頭的口吻說道。


    “阿時,我要毀了思江樓。”


    阿時,我要毀了思江樓。時維腦中重複著這句話。不斷的重複著。不斷重複著。


    “阿時,我把生的機會全盤給你。我要的,隻有,毀了思江樓。”時維沉默。


    從思江樓地牢碰見她,到多次見到她逗留落雅閣。他隱約覺得時維對思江樓的感情不比他少。他在賭,賭他能不能激起她的情愫。


    “你隻要帶亞桐走。無論跟著你還是進千層院,再或者是做一個普通人。讓他離開思江樓,就好。”


    “你一個人,怎麽毀得了思江樓。”時維終於開口說道。隻是聲色依舊冷寂。


    說完便有些後悔了。既然他是自己選擇要這樣,便一定有他自己的計劃,也許是以死為代價。他這般的人,怎麽可能會不懂。


    “有著我這般執念的人,可不止我一個。”葉沐突然笑出來。他知道,死了多少和他一樣的人;他也知道,思江樓不毀,和他一樣的人就永遠不會少。


    若是那個人還活著,定是會支持他的。葉沐決絕是想。


    “何時動手。”時維問。


    葉沐一個箭身已飛躍向思江樓方向,對時維微笑,“阿時,我就知道你會幫我。”葉沐做著他那標誌性的開折扇的動作,身體輕盈。如爽朗的風,也帶有了今夜風的清新溫和。


    還有,釋然。


    在葉沐引時維來護城牆時空中就升起幾盞飛燈。到了此時,空中滿是飛燈。時維無法估計究竟有多少,但護城河裏的映像就像天上布滿星星一樣。街道裏多了許多人,都望著空中,嘈嘈雜雜。人們都和時維一樣疑惑,這空中美麗又耀眼或者說妖豔的燈火,是發生了什麽。或者說,即將會帶來什麽。


    城牆上的她,墨發微微飄起。她的白色麵具在燈火映照下顯得格外映像深刻。


    她的眼神飄離像極了茫然的孩子。


    她的眼神冷寂,像能凍透千萬尺的水域。


    她孤寂的看著他。和作為背景的護城牆一起,宛如一幅潑墨畫。


    不算是美畫。隻是如此的深刻。如不是宿命如此,怎會隻匆匆一眼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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