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離一麵在房外等著,一麵想著事。院裏的樹長得甚好,它的主人任由它自由的生長。但如果有哪根枝丫長得有些過分了,也會被毫不留情的裁剪掉。但這也說不準,有些過分的枝丫也會得到主人的留情,任由它過分去吧。比方說院內那一顆枝丫扭曲亂散的斑枝。


    “在這傷之前,他還受過傷。雖然用藥草治療過,但是尚未痊愈。他內力深厚,可惜這一傷功力消失殆盡。”木輪滾動的聲音響起,停留在桌子旁邊,“生麵孔。此人對你如此重要?”


    “他叫葉沐,是千層院的人,在二人對決中被眼睛動手。”越離沒有直接回答男子的問題。


    “棄子。”男子說道。


    “兄長可知沐之下?”


    “那個你一直暗中關注的組織?”


    “沐之下就是葉沐組建的。”


    男子等著越離繼續說,拿起桌子上的酒小杯飲下。


    “沐之下人員能力參差不齊,卻在葉沐的領導下重創思江樓。除了他,迄今為止,我還沒有見過能在五年之內組建一個能毀滅思江樓的人。即使在有像我這樣暗中協助他的人,但我們不過隻是加快了沐之下的壯大,核心的來源任然是他。更重要的是,沐之下的方向和我一樣。”


    輪椅上的男子接著說:“不管曾經怎樣怎樣,今生他還能不能醒來都無法確定。”


    “容珩,我給他服了你給我的續命丹……”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輪椅上的男子有些不滿的說道,“我就練出來那麽幾顆,花了多少時間多少精力你可知道?”


    越離沉默。


    “你還給他一直渡氣。”容珩不滿的看了一眼道。


    “但是,即使是這樣。我也無法給出確切的你能接受的答案。”容珩搖著輪椅靠近窗邊,“如不是他還有想活著的意誌力,你再多的努力他都不可能撐得到現在。我隻能說,我盡力。”


    “我會多加些人手過來。”越離道。


    “那順便就把這裏的人一同換了,他們待得也夠久了。”


    “容珩,你覺得好的就讓他們留下吧。這樣一直換,你剛習慣就又是新人,這樣你總是得不到好的照顧。”


    “與其在這勸我留下長期用的人,不如好好準備要換進來的人。”容珩搖著輪椅走遠。


    越離搖搖頭,“那我就走了。”容珩不說話向後擺擺手。


    時維帶著亞桐回到了自己的木屋。沒有給亞桐再次確認的機會,幾天後時維就把亞桐的名字送到了千層院。所有沒有功夫的人正式入千層院都要經曆一個“生死關”。


    時維清楚的記得自己的“生死關”。


    在黑夜裏,她和一群同樣想進千層院的人一起被帶到一個沒有人煙的森林。他們被告知要在這裏生活一段時間。具體多長時間也沒有人知道。到那個時間的時候,還活著的人才有機會進入千層院。


    留給他們的東西少的可憐。


    食物有限,隻有搶到食物的人才可能不被餓死;武器有限,隻有拿到武器並能運用的的人才能比他人多一些勝算。大雨滂沱,沒有庇護所,滾在泥濘中,衣服濕了又幹,幹了又濕,渾身散發著令人惡心的臭味。饑餓促使進食野生活物,腥味引起胃攣。無意間劃破自己的手臂第一反應不是痛,而是張開嘴吮吸傷口冒出的血。她能在“生死關”活下來是因為她能咽下惡心的卻能補充能量的所謂的食物,不良反應的發作讓她奄奄一息,但就在這時宣布結束,她被告知她已經是千層院的一員。她將有屬於自己的木屋,那裏準備了一些食物和藥物。但即使高興讓她頭腦清醒了一些,她也沒有撐住回到木屋。她被放置在一個路口,手裏拿著去往自己木屋的地圖,她艱難的爬行著,但最終倒在了路邊。如果不是絡婆婆在這時幫助了她,她已經死在那條通往自己的木屋的路上了。


    她並沒有埋怨千層院的規矩這般不近人情。為什麽會有如此殘忍的“生死關”,為什麽自己在那樣的狀態下也沒有被幫助,哪怕隻是即刻給她一些食物或者把她送到木屋。這些千層院的規則看來都太冷漠。但時維並沒有埋怨過什麽。不公或者譴責。這本就是自己選擇的。在把名字報給千層院時就簽訂了這樣的協議。協議上羅列了所有將會出現的情況,如果想入千層院,你就得先有簽下這份協議的勇氣。


    所以,千層院裏,都是一群涅槃重生的人。


    “那孩子去了?”


    “去了。”時維在專心的幫忙打理絡婆婆的藥草,回答道。


    “你可曾教過他些許功夫?”


    “不曾。”直接回答道。


    “他還回來嗎?”絡婆婆習慣了時維的說話方式看了一眼時維打理的藥草,問了這樣一句可笑的問題。


    “不知道。”沒有任何情緒。


    “你可希望他活著回來?”絡婆婆依然問道。


    “我沒有理由希望他死去。”時維說這話時並不是心裏希望亞桐活著,她壓根就不想這個問題。沒有理由去希望他怎樣。是生或者死,都與自己沒有關係。


    為什麽絡婆婆會一再的問這樣的問題。或許絡婆婆認為從前的時維不是這樣,她問這樣的問題是想確認一下當下的時維是怎樣的。


    從某一刻起時維就不再對別人的生死感興趣。她並不冷血,也不是不善良,而是覺得有那些牽連沒有什麽意義。不能改變的終究不能改變,強行介入還有可能讓過程更難過更痛苦,生出許多不必要的糾葛。


    “你可定好了自己的事?”絡婆婆又問道。


    “什麽?”時維想了一會兒突然小聲問道。


    “你還要繼續留下?”


    “我不知道。”


    這個回複在絡婆婆的意料之中。


    “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處。”絡婆婆輕輕說道,“過來這裏幫我一下。”


    時維難得的應了一聲“好”,微微仰頭看了看天,又看向遠處。


    “有些事不到時機是不會有決定的。”絡婆婆順著時維的目光瞧去,那裏的天和地連成一條線,從這邊看去,沒有任何路可以到達,又仿佛每個方向都可以到達。


    亞桐在十四天後回到木屋。那時已經是黑夜,時維正在挑弄燈芯,燈光昏黃,閃閃爍爍。院裏一聲悶響,時維仔細的弄完燈芯,罩上燈罩,再出門一看。沒有月光,借著屋內微弱的餘光看見院內一個人俯麵倒地。衣服被割破,勉強還能掛在身上,露出的傷口一些在滲著血,一些已經結成粉紅色的痂。頭發亂的不成樣子,混著枯枝腐葉,打著結。鞋麵和鞋底已經脫開,之所以還粘在腳底,是因為腳底混著泥土和血液,凝固了。


    或許親眼看見,畫麵比描述更來得讓人心驚。


    時維從容的走過去,探尋到還有呼吸之後把亞桐移到屋內。這幅模樣,這些年,看得早已數不清了。而自己多少次比這副模樣還不如也早已不知道了。


    但,就算如此,她還是活下來了。如今,另一個和她相似的人也活下來了。那這些經曆記不清又有什麽影響呢。


    活下來,就什麽都有可能。


    亞桐在昏迷時夢魘,久久沒有醒過來。時維不會照顧人。外傷包紮的布總是散掉;喂藥時總是把藥灑在亞桐或者自己衣服上額,有一次還把大半碗藥全部傾倒在床被上,當時時維看著扣在床上的碗微微動了動眼睛,心裏仿佛在歎氣。


    身在昏迷中的亞桐一直處於幻夢中。有他的過去,那屈辱的過去;有藏有暗器的折扇溫潤的葉沐;有那場烈烈大火,劈裏啪啦燒焦的味道;也有無盡的黑,黑色中隱隱約約顯現出一個人的輪廓,黑色慢慢消退,半張白色麵具浮現,看不清臉的表情,或者說,根本就沒有表情。


    幻夢被黑色掩蓋,寂靜的周遭滿是未知的恐懼。無論朝著哪個地方跑都是看不見盡頭的黑色一片。


    “既然當年的我能活過來,你也能。”不是期許的語調,而是平淡無奇的客觀陳訴一個事實。自某時起,時維就再沒有說鼓舞性的話,事情會發展成怎樣都沒有關係,痛苦或者歡樂什麽的都不再激起時維的興趣。事態發展就麵對好了,做那麽多其他事能有什麽用?


    黃昏時時維在給亞桐熬藥,失去熱烈高溫的餘暉透過木屋的縫隙打在灶台上,藥罐上,以及時維的身上。畫麵柔和,平淡,還有些泛黃。縷縷青煙從木屋的縫隙鑽出,飄到木屋的上空,轉而又被微微和風帶走遠去。


    這時候的風總是讓人覺得舒暢,尤其對躺在床上許久的亞桐來說。


    時維端著藥出來的時候,亞桐正在木屋的階梯上坐著,目光追隨著已被天際線吞沒一半的太陽。陣陣微風起,竹影便稀稀落落在地麵上,短廊裏,人的身上。竹晃動的聲音引的亞桐朝短廊望去,正見著那顯眼的白色麵具。


    “你來了”亞桐自然而然的笑著說道。仿佛這件事從前到後就一直是這樣子那樣自然。他有些沙啞的嗓音給話語增添了些許溫和傷感。像遠方的來者,不知道自己經曆了多少事情,來到何處就輕輕對當下的風景靜靜欣賞,不帶世俗。


    亞桐自然而然的接下時維遞過來的藥。味蕾在藥水流入口中是肆意的發揮作用,但亞桐小口小口地不曾停下一刻的慢慢把藥灌進胃裏。


    亞桐倚坐在木階梯上,時維就站在他後一階梯上。她依然是那身黑衣,隻是不再是男子的發型,黑發似束非束的搭在後背;依然是那白色麵具,幾乎不曾變過的表情。


    良久。


    “若是我早些遇見你們,早些經曆這些,該有多好。”亞桐說話的口吻不再和以前相同。


    “有些事經曆過會得到許多,但有些事,經曆一次就好了。”時維說著和亞桐不一樣的話題。這句話,像是對亞桐說,也像是時維自言自語。


    有些事,一個人經曆太多,是會瘋的。


    亞桐過了“生死關”便要開始學習了。


    學習功夫,學習特殊的處事方式,學習冷靜的作風。學習怎樣做一個再是思江樓裏的那個亞桐。


    不過,時維比亞桐早些離開了木屋。


    時維離開前一切都很平常,她像往常一樣給亞桐準備藥,去竹林練功,坐在某個角落看書……然而等亞桐第二天醒來時,鍋裏的飯已經微涼。時維離開木屋了。沒留下任何征兆和信息。


    “她啊,從來都是這樣的。去留不定,沒有跡象。”絡婆婆回答說。


    “那她多久回來?”亞桐繼續問絡婆婆。


    “這可沒個定數。你將來就會知道她對自己有多自由了。”


    亞桐正疑惑絡婆婆話的含義時,絡婆婆反過來問他道:“你有多大了?”


    “已經十六有餘了。”


    “阿呀,你都這麽大了,看著像十二三歲的孩子。一般孩子像你這般的年紀都在接觸家業,過不久就娶親了。”絡婆婆驚訝道。


    亞桐不知道如何回答。畢竟造成他如今這樣的那些過去實在難以啟齒。


    “那這樣看來那丫頭也不過比你大四年而已。”絡婆婆一邊看著快要僵掉的棋局,一邊嘟噥著。


    亞桐還是不知該回絡婆婆些什麽,看了看絡婆婆麵前的那盤棋局,試探的說下一顆字可以落在哪裏。絡婆婆一聽突然笑道對對對,拉著亞桐結束了一盤又一盤棋局。


    當初怎會想到在思江樓被迫學習的東西在會用於在這裏和一個老婆婆下棋。亞桐心裏苦笑。


    亞桐這個年紀練武有些大了,筋骨不是很柔軟靈活。對於他來說,便隻有不斷的重複,不斷重複練習,不斷重複練習。如此這樣,總會有變得強大一些的一天。亞桐練武遇到難時會這樣對自己說,分不清是安慰還是無奈的掩飾。


    五個月中,亞桐回過木屋五次,碰見過時維一次。也許時維回木屋不止一次也許真的就隻有這一次。正如她走時一樣,回來時也毫無預料。清晨起來打開自己的房門就見木屋大門敞開著。院裏時維正坐著看書,旁邊小凳子上放著飯食。


    “你回來了。”


    “嗯。”時維回複到,身體的姿勢沒有改變。仿佛對她來說,這木屋有沒有其他人都是一樣。亞桐其實有許多話想要說的,到了此時又覺得想說的都是無關痛癢的,便也沒有開口了。


    亞桐走到廚房,鍋裏還熱著飯食,留給自己的。


    兩天後,時維又不見了。這一次廚房裏的飯食還是熱著的,想必時維應該沒有走多久。剛開始亞桐以為時維隻是出去到絡婆婆那裏或者集市上,轉眼天黑,一天過去,再轉眼就是幾日之後,亞桐便知道時維是真正出去了。


    “葉沐還是沒有什麽變化?”越離問容珩。


    “說不清楚。他已經脈象平穩,外傷內傷都好得差不多了。”


    “那他為何?”


    “可能他下一刻就醒了,也可能明天,或者是後天,又或者是他這一輩子都將活在夢裏。”容珩淡然得訴說著這一客觀事實。


    “這真是一樁說不清好壞的買賣。”越離有種憤然。


    “沐之下也不一定非得要他來帶領,指望他醒過來實在是變數太大。”


    “話是這樣說,道理也是這樣,可是不容易。”越離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葉沐,繼而又說道,“既然他如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馬上安排把他移至別處。”


    “這倒是不用。我本就是閑暇之人。如果哪天我想著法子喚醒他也免了下人跑腿。有件事做總好過終日坐著看日出又日落來得好。”


    每每聽到這種話,越離心裏便受不了,“珩兄……”越離輕輕叫了一聲,輕到他自己都沒有聽見自己的聲音。


    “但是,如今這樣,已經是很好了。”容珩輕聲笑笑。


    “層主,有進展了。”木寒把來人手中的卷軸遞給清子。


    清子擺擺手,示意其他人退下,隻剩下清子和木寒兩個人。


    “追了一年多才有點進展,果然難對付。”清子把卷軸攤開,看過之後又示意木寒看。看過之後,木寒麵露複雜之色。


    “黔城?”


    “沐之下可還有聯係?”清子點頭的同時問道。


    “葉沐不在,沐之下猶如散沙不久就解散了。不過各掌權者還在保持聯係。”


    “怕是再尋一個葉沐是不可能了。”清子有些可惜道。


    “沐之下也推選出過新的主人但是那些人不是被催下台就是自己拒絕了。”


    “罷了,盡最大努力動用沐之下,不能用也就隻能棄了。”


    “我們現在的能力直搗黔城成功的幾率微小。”


    “再微小,也是要去的。”清子眼裏的堅定從未減弱過。


    “我這就去通知大家討論相關部署。”木寒轉身欲走。


    “等等。”清子叫住木寒。


    “紅葉莊那邊。”清子略微停頓了一下.“怎麽樣?”


    “莊主他病得嚴重了。”


    “你下去吧。”清子摸摸腰間纏繞的軟劍,輕聲說道。


    父親,我要走這條路,離你更遠了。清子心道。


    亞桐學功夫很努力,僅僅一年半就已經成為千層院正式的一員,比一般的學員所用的時間少了很多。如今的亞桐也要接任務了,當然,也要接受對決了。


    亞桐被安排的第一個任務是豐鎮的李征。時限,八天。李征本無功夫,但他身邊的兩個護從是功夫中的高手,並且與李征形影不離,睡覺上茅廁都在身邊。當然,具體怎樣亞桐是不知道的,畢竟亞桐隻相信自己看到的,而不是人們傳言的。


    為什麽要殺李征?隻是任務時隻給了兩個字:惡霸。


    豐鎮的人都奈何不了他。他依仗著自己家大業大,變著法子壓榨豐鎮的勞作者。抬高糧價,壓低工錢,延長勞作時間,收購房舍田地……豐鎮的人如是采取罷工或者反抗,家中的女眷便會遭殃,他又有關係在官家裏,人們告上去的狀子到最後都成了廢紙。不見蹤跡了。


    明著不行,便隻有考慮暗招了。


    夜裏李征如廁,兩護從在門口守著。亞桐突然直接正麵攻擊茅廁,與兩護從交手。速度有時候是優勢。亞桐向茅廁方向暗自發了幾隻飛鏢。一個護從牽製住亞桐,另一個去擋飛鏢,同時亞桐假裝要奔向李征的方向,並急中向身旁的護從發射暗器,那護從看出亞桐計劃,笑道:“這種功夫,哼!”鼻腔中發出的鄙夷聲渾濁不堪。護從瞄準亞桐一掌打去,方向不偏不倚,直線打出。可惜沒有打中亞桐,瞬間的移動讓呢一掌直接掀開了廁門,李征就那樣斃命了。功夫再好有什麽用,腦子不好使什麽都沒有用。亞桐沒看李征一眼,從另一個護從的表情他就知道任務完成了,直接甩下護從走了。


    任務完成是直接報酬就是錢。亞桐是第一次拿著這麽多屬於自己的錢。沉甸甸的一口袋在手中很有重量。


    “詭計若破,必敗無疑”亞桐在錢袋子上看到這樣的話。


    有些事,一步錯便是性命之憂。亞桐確實在這方麵有所欠缺,大概這也是為什麽他會被安排這個任務的原因吧。


    黔城。不像蘇陵的繁華,但它的風情也是別具一格。


    柔情的小橋流水,迷離的房舍布局,黔城就像一位神秘的女子,古老優雅,知性美麗。


    站在黔城的城門下,離家前的畫麵突然衝擊清子的腦門。


    “我是不喜歡你的母親,我也的確對你的母親動過手。”那個女人淡然的說道,“那又如何?不過幾個巴掌而已,我有必要對她下殺手嗎?”


    清子咆哮道:“你說謊!”淚水止不住的在臉頰上劃過。


    “如是你真想知道你的母親,你就去思江樓。”那個女人半天說出這樣不對話題的話。


    “思江樓,那是什麽地方?”


    “你母親來紅葉莊之前的地方。”


    “紅穆,你最好跟母親的離開沒有關係!否則,我窮盡一生,定拿你給母親祭奠!”


    “清子,評價一個人要看事情的全部真相。”紅穆依然是那副處事不驚的模樣。


    “我會的,我會把所有真相都揭開,好看看你真正的樣子!”留給清子的隻有紅穆的背影,紅穆越是這副處事不驚的樣子,清子就越覺得她城府深不可測,手段高明狠辣。那時父親不在紅葉莊,但即使父親在,為了母親,她也是要走的。光是和紅穆待在同一個地方就已經能讓清子難以忍受了。


    那一走,便是四年沒回過紅葉莊。父親多次派人來找她,甚至親自來接她走,她都忍心拒絕了。


    “爹爹,你就真的不管母親了嗎?”清子每次都這樣問父親。不依不饒道,“紅穆告訴我,母親與思江樓有關,你為什麽不去尋她?”


    “清兒,你母親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跟我回紅葉莊,不要再胡鬧了。”父親每每這樣回答道。


    “爹爹,你就那麽顧忌紅穆嗎?顧及到連我的母親,你喜歡的人都放棄了嗎?如果你真的不幫我,那請爹爹至少不要妨礙我!”


    每每都是這樣收場。一年多以前,紅葉莊莊主害病,父親便再也沒有親自來找過清子,但任然派人一直跟著清子。即使是這樣,清子也沒有回紅葉莊看過父親一次。清子覺得自己的心腸真的夠硬。既然紅葉莊拋棄了母親,那她也可以不要紅葉莊。


    為了母親,這些都不重要。痛苦什麽的,算得了什麽。


    “層主。”木寒在旁邊喚著。


    瞬間的記憶被拉扯,清子的眼神聚焦回到現實中空中某一個點。她回頭看看身邊的人,發現大家都看著自己,清子默然回頭,“走吧。”用腳蹬了一下馬,馬蹄開始向前移動。


    一短刀飛出,直逼喉骨。“咚”的一聲撞在樹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苟生的希望在眼裏泛著光。


    殺者沉默,隻見一身黑衣,左臉上部的麵具的白色格外顯眼。那人忽然大聲吼道,“思江樓,思江樓,我可以告訴你關於思江樓的事,不要殺我!”


    話音未落,幾顆石子被踢出,偏了刀的走向。


    “說。”殺者的聲音低沉,並不帶有激動或者迫切的情緒。


    “隻要你不殺我,我……”一手掐住那人的脖子,脖子上的血管紋路變得清晰,青烏暗紫,纖細的血管就要被生生遏斷。


    “我說……我說……”身體內部急需空氣,發出“呼呼”聲,手上的力道加大,音調都漸漸消失。


    “為何知道我有思江樓有關係?”殺者稍微鬆了手。


    “思江樓那場大火,我曾無意間看見你與那折扇公子有過交際,我……我便……咳咳咳,賭一賭。”


    “思江樓已毀,還有什麽事?”


    “樓毀人在。就憑那折扇小子不過隻是擰了一下我們的胳膊而已,沒什麽大礙。”


    “人在哪裏?”殺者終於有了一些情緒。


    “到處都有,不過就算你找到也是白費力氣。”


    突然一支箭射中那人的腹部,時維和那人被六個人團團圍住,來者一句話都沒有說就開始動手。出手狠辣,招招有著取人性命的力道。來人的目的是那人,但時維想知道更多事而來者似乎也想要殺人滅口,時維不得不護著那人。方才得知的消息多少有些讓人驚訝,時維有些恍惚。不知是哪個人抓住空擋折了那人的腿,時維趕過去救他中了暗器。


    “既然還是要殺我,不如我把知道的事都說出來。你們成功引了千層院的清子層主去黔城,並且打算抓住她來要挾紅葉……”喉嚨被割破,血噴湧而出,倒處都是。


    時維的眼裏看著鮮紅的血,透露出“既然他死了,你們也該了”的消息。時維並不嗜血,但她也不善良。說不上是惱怒。但無疑這時的時維要解決掉眼前礙事的人。


    六人都是高手,但在拚死一搏後,都死在了時維手下。時維的功夫在千層院來說實在不算高,執行任務中也很少遇到這種情況,所以在先前護那人時也受傷了。一支暗器,一短箭。不深不淺,隻是牽扯著肌膚痛得很。


    馬不停蹄的趕回木屋,過了有幾日,下了多久的雨,統統不記得了。雨水感染傷口,毒素發揮作用,服下去的藥已經漸漸壓製不住毒性,眼裏看什麽都是模糊的,唯一的感覺就是痛,痛的很清楚,平衡也漸漸失去,身體變得搖搖晃晃。


    夜。


    風刮得厲害,雨水刷刷落下,竹林張牙舞爪著,一副妖魔要出動的兆頭,呼嘯的聲音像哭,像憤怒。木屋的門突然被闖開,桌上的燈火搖曳,正在擦拭暗器的亞桐驚了一下,打開自己的屋門查看。


    水跡從屋外一直延伸到時維的房間,在些許燈火的照耀下發著光。時維癱坐在房門一側的牆邊,因為痛楚而喘著氣,全身濕淋淋的,水珠啪嗒毫無規律的掉在地上。白色麵具因為沾了水的緣故變得格外明亮。黑夜中,時維伸手自己把身上折斷的箭頭拔了出來。一聲極力壓抑的痛苦的叫聲過後沉重的喘氣。太過哆嗦的手拿不住箭頭,箭頭掉落,血跡斑斑。


    “怎麽了,怎麽了!”亞桐幾近咆哮著問道。此時的時維什麽話都沒說出來。亞桐繼續蹲下挨著時維喚了幾聲,在沒有得到回應之後伸手觸碰時維,發現時維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栗。即刻把時維抱到床上,碰觸到時維時,一片冷熱夾雜是液體順著時維的衣角和亞桐的手流下。把時維平躺著放下時,時維又痛呼了一聲,看不見時維現在到底是什麽狀態,亞桐慢慢觸碰時維的後背,後背的左側不停的滲出液體,亞桐感覺到自己的手中一股又一股的溫熱。


    “別動它,還有毒針在裏麵。”時維的聲音依舊沒有情緒,即使是在這樣的狀態下,“藥草,熱水。”


    “你別再動,我這就去準備。”亞桐焦急的地說道。


    亞桐跑去準備東西,回來時,時維不知怎的翻下了床,整個人趴在地上,痛苦的呼著氣。


    亞桐急忙把時維安放進藥水中,“時維?時維?時維?……”一遍一遍不停地喚著。入水時,時維又痛得吸了幾口氣。亞桐一搖頭,真傻,就算;把她叫答應了她這樣又能說什麽,清醒的時候痛也更清楚。


    亞桐在時維房間裏點了幾盞燈,房間裏一下明亮起來,他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身上滿是紅色。時維坐過的牆角,躺過的床,趴過的地,都是大片大片的紅色。因為雨水的緣故,血的鮮紅暗淡了許多。但是這樣大麵積的紅色液體任舊觸目驚心。帶血的黑色的箭頭,孤零零的躺在牆邊。心頭頓時揪了起來。


    她,竟然,生生把箭頭從身體裏拔了出來。


    到底是什麽的經曆讓她是如此的做風?亞桐眉頭皺縮,看著藥水中的時維,黑色的衣服有些浮在水麵上,一縷縷紅色慢慢擴散到水中。


    熱水和藥草換了幾次,亞桐怕時維的傷口再不處理變得嚴重就把時維從水中撈了出來。看著時維手上的血,兩年前葉沐受傷的模樣浮現在腦海中。


    拔針,上藥,包紮。途中時維沒有吭一聲。亞桐以為時維痛的昏睡了過去,看著時維破順的衣服,試探性問道:“時維,換一身衣服?”


    “好。”清晰的吐字。


    “轉過去。”時維說,亞桐看不見時維說話時表情如何,因為時維側麵趴著,頭轉向另一邊。


    亞桐背對著時維坐在床邊,他清楚地聽見時維因為拉扯到傷口而發出的抽氣聲。亞桐轉過去時,時維已經仰麵躺下了,衣服皺皺巴巴的掛在身上。沒有係上腰帶,亞桐疑惑著看了時維一眼。


    “不用係。”


    “嗯?”亞桐沒想到時維回看見自己微微的表情並即刻看出了自己的想法。


    “傷口。”


    “嗯。”亞桐這樣回答著,但實際上亞桐並不知道時維的意思是什麽。


    是係上了腰帶傷口痛,還是傷口需要上藥而嫌麻煩。雖然覺得身為男子腦子裏想著關於腰帶,還是女子腰帶的事不好,但亞桐麵上並沒有便顯出什麽矛盾之處。


    她就一直這樣活著。隻要活著,不管自己受了多大的傷,成為什麽狼狽的模樣。她也不顧忌什麽,對她來說,也沒有什麽值得顧忌。


    處理妥當後,亞桐把燈熄滅了準備回自己的房間。即使閉著眼睛也能感受到光亮突然消失,猛地睜開眼睛,“把燈留著吧。”她說的如此漫不經心。


    “怎麽了?”亞桐問。


    “把燈留著。”時維重複到。


    亞桐又把燈點亮,說道:“有事就叫我。”時維沒有說話,亞桐看了床上的人一眼,拿著時維滿是傷口鮮血的衣服出去,輕輕的關上門。


    屋外依舊風雨交加,燈火跳躍著,房間裏許多辯不清楚的影子交錯著。時維一直睜著眼睛。身體很疲倦,很困很累,很需要休息,但是她一直沒有閉上眼睛。她的眼裏什麽都沒有,空洞無神,也許是因為太過用力,眼淚從眼角順著肌膚慢慢流下。這樣自己也找不到理由的事卻早已不知道是多少回了。


    夜慢慢平靜下來,時維不知道什麽時候入睡。亞桐並沒有睡多久,感覺自己躺下到天邊泛亮不過一會兒時間。白天。時維睡得很沉,亞桐給她上藥時總要喚好幾聲她才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一句話也不說,上藥或者用飯過後不到一會兒就又睡去了。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四天。


    清晨,亞桐按時敲了敲時維的房門準備給時維換藥,意料之中沒有回應,慢慢推門。時維卻正立於窗邊,注視著窗外。沒有任何起伏。


    “你怎麽起來了?”有些吃驚之後亞桐下意識問道。


    “上藥吧。”時維這樣淡淡說。


    亞桐轉過身,時維把後背的傷口露出來。傷口已經結痂,她的後背上,大大小小的傷縱橫交錯。複雜的情緒湧上,亞桐自己也說不清楚是什麽。或許是同情,或許是憐憫,又或者是其他什麽。


    亞桐幫時維上好後背時維夠不著的傷後,轉過身問道,“後背的傷已經結痂了,箭怎麽樣了?”


    “結痂了。”


    “還痛?”


    “嗯。”


    有時候他問什麽,她就答什麽。幹脆利落,沒有其他女子的顧忌猶豫。


    亞桐再一次惱自己,這樣傻的話是怎麽問出口的。如果是自己受了這麽重的傷過了這麽幾天也是會痛的,時維怎麽會不痛。隻是不說出來罷了。


    “我會出去幾天。”


    時維知道亞桐的任務下來了。輕輕應道“嗯”。


    亞桐還想說些什麽。然而對時維說什麽照顧自己這種話顯得愚蠢並且多餘。


    亞桐從未如此想要快速完成任務。快馬加鞭,來去匆匆。盡管這次的對象並不比以往的容易解決。


    遠遠看見木屋屋頂升起縷縷青煙,這時亞桐才發現自己的心裏有著一種沉重,而此刻心裏的沉重慢慢消失。


    隱約看見一個人正在熬藥。亞桐有一時的懷疑,因為那人的裝扮和他見過的時維不太一樣。


    她用手去揭藥罐的蓋子,卻被燙得鬆開了手。手急忙去摸自己的耳朵。


    “你來了。”亞桐坐在階梯上,對著身後的人說道。亞桐轉過頭去,一身白衣的時維正立在自己旁邊眺望著遠方。


    “我以為你隻有黑色衣服。”亞桐說出心中的疑惑。


    時維並沒回答一句話。當時維會在木屋長時間停留時,時維就會換上其他顏色的衣服,都是樸實的沒有精美修飾的淡色衣服。因為是習武之人,加上多年千層院的生活,並不漂亮的時維穿上這樣的衣服也不會像一般人那樣普通,多多少少有些英氣。這是絡婆婆說的。


    但其實,時維隻是一個很普通的人,她自己認為。無論從外表還是思想。


    亞桐站起身,十八歲的他已經和時維差不多身高。他已經能夠平視她的眼睛。然而,他隻注意到了白色麵具。時維的眸子清冷,她的眼裏是什麽呢?亞桐看著時維的側麵這樣想。


    這大概是時維和亞桐共同待在木屋的最長時間。時維喜歡看書,坐在階梯上,坐在院裏的小凳子上,靠在牆邊,椅坐在窗邊。有時候她會一直站在窗邊,特別是黑夜到破曉的時段。她會按著書做飯,做一些小東西。偶爾的時候她也會笑,很短暫,很淺。和亞桐的話稍微多了一些。這些都隻是和亞桐看見的黑衣的時維作比較這樣而已。


    “亞桐,思江樓背後還有牽扯。”那天時維突然這樣說道。聽到思江樓三個字的亞桐的心即刻揪了起來。


    “我要去查思江樓背後到底有什麽牽扯。”時維繼續說道。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查出來牽扯,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這背後的事。未知,總是這樣的讓人糾結。


    但是,過了九年,已經九年,時維不知道如果自己現在不去做從一開始及想做的事還能等到多久去做。


    “我和你一起去。”亞桐突然這樣說。


    “或許不是現在。”時維略微皺眉道。


    “為什麽?”


    時維不喜歡在別人那裏找尋答案的問題,尤其是這種牽扯本人自己重要決定的問題。所以時維並沒回答。她徑直離開。並且在第二天離開了木屋。不同的是,這次出門不是去執行任務,而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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