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倫想帶上它,但要是爸爸看到了艾格伯特,準會以為她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她把它放在胸口緊緊擁抱,心裏不知如何是好。


    最後還是把它放到了床上。她撤回雙手,望著它,它似乎也在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神中滿是無人憐愛被人拋棄的哀怨。迪倫立刻有一種負疚感,她緊緊抓起它,輕柔地放在自己的一堆衣服上麵。她拉上包的拉鏈,然後又拉開一半,把它取了出來。這一次它臉朝下,沒有再用滿是埋怨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盯著她。她再次拉上拉鏈,然後毅然決然地走出了屋子,艾格伯特被遺棄在床正中。整整二十秒後,她又衝了回來,抓起它。


    “對不起,艾格伯特。”她喃喃自語,飛快地吻了它一下,然後把它匆匆塞進包裏,跑出了屋子。


    要是抓緊時間的話,她能趕上較早的那趟車,給她爸爸一個驚喜。她懷著這個想法快步下樓,沿著街道疾行。去車站的路上會經過一個小食店,也許她能飛奔進去,先吃一個漢堡墊墊肚子,然後撐到晚餐。迪倫加快了腳步,一想到食物就忍不住口水直流。然而就在經過公園高高的金屬大門時,她突然停了下來。她的目光穿過柵欄,盯在那些恣肆瘋長的綠色植物上,其實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看什麽。


    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眯著眼睛,使勁地想弄明白到底是什麽觸發了自己這種感覺。然而一陣男孩的咯咯笑聲把她的遐思擊得粉碎。定睛觀瞧,一張臉上咧著一張嘴傻笑,那嘴裏還叼著香煙,猶自噴雲吐霧,正是麥克米蘭和他的小夥伴們。迪倫厭惡地皺了皺鼻子,在他發現她之前就往回走了幾步。


    她晃晃頭,趕走最後一絲夢境的回憶。然後穿過馬路,目光定在了經濟小吃店那塊手繪的招牌上。


    “太不像話了!真是可恥!”那個陌生人顯然已經拿定了主意,既然報紙看不成了,他下麵要集中精力做的事就是開始抱怨了。迪倫滿心疑慮地瞥了他一眼,她真的不想和這麽一位穿著粗呢子衣服的中年人聊什麽天,最後在去阿伯丁的漫漫長路上都要被迫參與這種尷尬的談話。她聳聳肩,在厚實皮大衣的掩蓋下這個動作幾乎看不出來。


    男人還在繼續,身邊的人缺乏談興,他卻絲毫沒受影響,“我是說,他們收那麽貴的車票錢,你以為他們總該準點到吧,可是人家偏不。太可惡了,我在這兒都等了二十分鍾了。你知道,車最後到這兒的時候肯定是沒有座位的。服務太糟糕了!”


    迪倫環顧四周。盡管在車站裏好幾個地方都有各色人等在走動,但站台上卻沒有幾個人,她沒辦法悄悄溜掉,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穿粗呢子大衣的男人轉過身看著她,“你說呢?”


    這回迫於無奈要給出一個直截了當的回答了。迪倫盡量想含糊其詞,於是隻“嗯”了一聲。


    那男人大概是把這一聲當成請他繼續長篇大論的信號了,“還是鐵路國營那個時代好啊,那時你知道什麽時候上車,那時候車上的工作人員都是誠實本分的好人。現在是越來越糟了,現在管理鐵路的都是一小撮吹牛皮的騙子。太不像話了。”


    車現在在哪兒呢?迪倫暗自想,她急不可耐地想從眼前的社交遊戲中解脫出來。正在這時,車來了,如同一個身著鏽跡斑斑鎧甲的騎士呼嘯而來。


    她伸手取過腳邊的帆布背包,像她擁有的大部分物品一樣,包已經褪色了,上麵到處是磨損的痕跡。她抓住兩根把手,把沉甸甸的背包舉起來背在肩上,一聲輕微的撕裂聲不禁讓她花容失色。要是背包開縫,再來陣陰風吹過,將她的內衣刮得滿車站都是,那今天的倒黴事才真叫成雙成對了。不幸之中的萬幸,背包挺住了。迪倫等滑行的列車停穩,就拖著步子和其他疲憊不堪的旅客一起走上前。車完全停下來時傳來液壓裝置的嘶嘶聲,迪倫剛好站在兩扇車門的正中。她快速瞄了一眼那個穿粗呢子大衣的男人往哪扇門跑,然後用盡全力負重朝另一扇門飛奔過去。


    一坐進車廂,迪倫的眼睛就向左右掃了一眼,想看看周圍有沒有什麽不正常的人——酒瘋子啊、怪人啊,想把一生的故事都講給你聽的人啊(其中經常涉及被外星人綁架之類的離奇遭遇)以及那些非要和你一起探討人生意義之類大道理的人。不知為什麽,迪倫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時,總能吸引這些人的注意。今天她的心事太多了,所以對他們避之唯恐不及。經過一番仔細觀察,她篩選出來好幾個空座位。沒過多久,她就清楚了為什麽在擁擠的列車上這幾個座位一直空著。一位母親帶著一個高聲哭鬧的嬰兒坐在一側,孩子的紅臉蛋皺巴巴的,一臉怒容。母子倆周圍有一輛嬰兒車和若幹袋子,裏麵亂七八糟地擺滿了嬰兒的必需品。在過道的另一頭,隔了幾個座位,一對喝得醉醺醺的少年身穿藍色流浪者隊上衣,坐在一個雙人空座對麵。他們有些外行地把疑似為布克法斯特酒的瓶子藏在一個紙袋子裏,大聲唱著荒腔走板的曲子。


    現在唯一的選擇位於車廂中部,座位上壓著旁邊一位大塊頭女人一大堆購物袋。那女人已經把身旁的對麵的座位都占了,擺出一副公然拒絕任何人做伴的架勢。但是,不管她會不會瞪眼睛,選擇在她這裏就座是最有吸引力的。


    “勞駕。”迪倫小聲嘟囔一句,朝女人這邊慢慢挪過來。


    女人高聲歎了口氣,不滿之情溢於言表,但還是把自己的袋子挪開了。迪倫脫掉外套,把它和背包一起放在頭頂的架子上,然後坐好。剛才在等著上車的時候,她飛快地翻了一下包,取出了mp3和耳機。現在她把耳機隨便往耳朵上一戴,閉目把音量調到最大,讓她最喜歡的獨立搖滾樂隊高亢的鼓點聲淹沒周圍的世界。她能想象得出那位購物袋女士此刻正對她和她可怕的音樂怒目而視,想到這裏她露出了微笑。周圍安靜得聽不到一點聲音。列車吃力地嘎吱作響,加快速度朝阿伯丁全速前進。


    她緊閉雙眼,暢想著即將來臨的周末。她想象自己走下火車,搜尋對她來說幾乎完全陌生的父親。她一會兒提心吊膽,一會兒又熱血沸騰,胃部也跟著微微抽搐。幾個月來她對瓊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好話說盡,終於從她那兒要來了詹姆斯·米勒,也就是她父親的電話。她先撥號、掛斷,再撥號、又掛斷,迪倫想起自己當時手抖得有多厲害。要是他不想和自己說話怎麽辦?要是現在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怎麽辦?最糟糕的是,要是他到最後讓人非常失望怎麽辦?要是他是個酒鬼或是個罪犯呢?母親沒有給出更多關於他的細節,她們從不曾討論過他。母親要他離開,他就離開了,而且就像她要求的那樣,從此再也沒有打擾過她們母女。迪倫當時才隻有五歲,十年過去了,父親的相貌在她的記憶裏已經很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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