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將風雲詭譎的朝堂之事當做玩笑說出來,也就隻有姚杳有這個本事了吧。


    他原本有些陰鬱的心情,突然便鬆快了下來,夾了一竹箸菜,細細吃著,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若有所思的歎息:“以貌取人,世人皆不能免俗,可焉知這貌是最不牢靠,最不長久之物。”


    “就說這飯食吧,若要大人選,是選個色香味俱全的,還是選個好吃不好看的。”聽到韓長暮的話,姚杳笑問了一句。


    韓長暮挑眉:“沒想到你還是個以貌取人的呢。”


    姚杳坦然點頭:“是啊,下官就是個顏控,對著長得好的人,飯都能多吃兩碗呢。”


    “什麽控?”韓長暮挑眉疑惑問道。


    姚杳趕忙笑著掩飾了一句:“大人聽岔了,下官的意思是說,是人就不能免俗,否則又怎麽會有秀色可餐這麽一說呢。”


    聽到姚杳這句話,韓長暮輕輕擱下竹箸,屈指輕叩食案,心中突然有了個異樣的念頭。


    念頭一轉,他淡聲開口,頗有幾分試探的意思:“兵部尚書鄭彬獲罪死後,內閣中便空出來了一個位子,聖人久懸不下,若照你這麽說,聖人猶豫的是找不出個樣貌美的嘍?”


    姚杳聞言,愣了一下,韓長暮絕不會莫名其妙的跟她說這種事情。


    再說了,鄭彬的案子到如今也不過才半個月,內閣空出來的那個位子也隻是個次輔,半個月懸而未決,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吧。


    姚杳打心眼兒裏不願意摻和這些事情,且這些事情也不是她能摻和的,便笑著打了個哈哈:“那可不,不過六部裏都是些個半老頭子了,就算是矮子裏拔將軍,估計聖人也是挑不出個年輕貌美的。”


    韓長暮撲哧一下,笑出了聲:“還年輕貌美,你以為是聖人選後妃啊。”


    就這樣插科打諢的一笑,方才那法不傳六耳的幾句話,便被忽略掉了。


    孟歲隔巡查了一圈兒,又留了一部分內衛在二樓盯梢兒,回到房間跟韓長暮複命,不明就裏的嘀咕起來:“大人,他們該拿到的都拿到了,應該不會有什麽動作了吧,再者說咱們將貢院圍的跟個鐵桶似的,每個人進出後頭都有八隻眼睛盯著,就算是有人想做點什麽,也不敢做啊。”


    他是韓長暮的心腹,是最親近的人,說話也就大膽許多,有什麽便說什麽了。


    韓長暮端著碗,扒了一口飯,瞥了孟歲隔一眼,耐著性子教他:“人肯定還在貢院沒出去,現下做出這樣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不過是為了打草驚蛇,明白的告訴那人,內衛司已經查到了一些人。”


    孟歲隔還是有些不明白,一臉茫然的問:“可,可。”他可了半晌,有些心虛的嘟囔:“可實在是沒有查到啊。”


    韓長暮都氣笑了,恨不能給孟歲隔一巴掌,指著笑不可支的姚杳,恨聲道:“這個榆木腦袋,你跟他說。”


    姚杳挑眉歎氣:“這些人要在貢院裏困上二十日,缺的打草驚蛇


    ,敲山震虎,不管有沒有查出來什麽,這樣敲打一番,總會有人害怕,忍不住跳出來謀一條生路,隻要有人動,那就是線索。”


    這話如同醍醐灌頂,孟歲隔一下子就恍然大悟了,悻悻笑了笑,直想罵自己一個蠢字。


    韓長暮瞥了孟歲隔一眼:“知道自己蠢了?”


    孟歲隔訕訕一笑。


    韓長暮又道:“也曆練了這麽些年了,該有些長進了。”


    孟歲隔重重點頭:“大人放心。”


    韓長暮看了眼低著頭用飯的姚杳,又道:“跟姚參軍多學著點。”


    孟歲隔哪敢有半點的不服氣,點頭道:“是,卑職一定上點心。”


    姚杳低著頭用飯,聽到這主仆二人的一問一答,暗自不屑冷笑,抬頭故作茫然的打了個茬:“上點心,什麽點心,咱們還帶了會做點心的廚子進來嗎?”


    “......”韓長暮氣急敗壞的扔了一根竹箸過去。


    自從韓長暮敲打了一番灶房的廚子後,貢院裏眾多官員的夥食便比從前上了一個檔次,好了許多,尤其是蔣紳四人的飯食,與韓長暮的一模一樣,並沒有厚此薄彼。


    飯食好了,蔣紳卻吃不下去了。


    上晌內衛司鬧出那樣大的動靜,蔣紳食不知味的挑了幾竹箸的菜,如同嚼蠟般吃了幾口,抬頭問沐榮曻,聲音有些焦躁和尖利:“內衛們究竟在幹什麽,查出來了沒有?”


    沐榮曻一臉的苦笑,比哭還要難看幾分,不知該如何答話。


    他跟內衛司的人不熟,或者說是根本說不上什麽話。


    況且內衛司的內衛的嘴個個都嚴實的令人發指,縱然他是個二品大員,也是撬不開的啊。


    他哼哼哧哧道:“隻,隻知道是在找東西,但是,問不出來旁的。”


    蔣紳將竹箸重重的拍在食案上,啪的一聲怒道:“他們這是要做什麽,古往今來就沒有省試考成這樣的,不行,本閣不能由著他如此作踐天下士子文人。”


    說著,他的鐵青著臉站起來,身形晃了晃,便要往外走。


    沐榮曻見勢不對,趕忙衝到旁邊扶住蔣紳,苦笑著勸道:“閣老,閣老,您消消氣,消消氣,韓司使一向狂傲,手裏又握著聖人便宜行事的旨意,幹出這樣的事不稀奇,您可別跟他置氣,再傷了身子不值當的。”


    蔣紳歎了口氣,坐了回去,痛徹心扉的哀嚎:“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沐榮曻陪著笑臉兒勸道:“閣老,閣老,您若真氣不過,就把韓司使叫過來,問個明白,總好過現在這樣稀裏糊塗的,下官等也是膽戰心驚,不知道該如何行事。”


    說著,他轉頭望了一眼下首坐著的王敬宗和阮平安二人,想指望著二人能順著他的話茬接下去。


    誰料這不看還不覺得,一看他的腦子就嗡的一聲。


    這是倆吃貨啊,這才多麽一會兒的功夫啊,食案上的碗碟就都空了,他倆怕是壓根兒就沒


    聽見自己在說什麽吧。


    他磨了磨牙,耐著性子問二人:“王大人,阮大人,你們看,如何?”


    王敬宗和阮平安本就不想摻和這事兒,聽到這話,對視了一眼,打了個哈哈:“下官等都聽閣老的。”


    沐榮曻在心裏“呸”了一聲,這話跟沒說有啥區別,轉臉卻還是一臉溫和的笑:“閣老,您看,下官去請韓司使過來一趟,您看怎麽樣?”


    蔣紳一臉不耐,他打心眼兒裏瞧不上內衛司鷹犬爪牙這種貨色,即便韓長暮出身韓王府,多年來鎮守劍南道,軍功赫赫,但充任了這種鷹犬,他也還是瞧不上的。


    但瞧不上歸瞧不上,但到底是聖人手裏的一把刀,殺人時最好用,該敬著還是得敬著。


    他若真的找上門去訓斥問責一番,一則未必能討了好,二則也是自降了身份。


    他透了口氣,滄桑無比的點頭:“去吧。”


    說完,他便泄了口氣,覺得自己這個閣老當得著實無趣,怎麽會被一個鷹犬壓得抬不起頭來。


    同樣無趣的還有王敬宗和阮平安二人,看到蔣紳這副模樣,不禁齊齊起身行禮道:“閣老,下官等先去更衣。”


    蔣紳也懶得說話,揮了揮手。


    二人走到明遠樓外頭,晌午的陽光正盛,明晃晃的找到樓前的空地上。


    一格格的青磚被掃得一塵不染,陽光在上頭流轉,磚上的花紋纖毫畢現。


    王敬宗透了口氣,沉聲問道:“從前的省試時,內衛司也如此囂張跋扈嗎?”


    阮平安定了定神:“從前怎麽樣,我不知道,但這一回,內衛司未必就是囂張跋扈了。”


    王敬宗愣了一瞬,轉眼沉了臉色:“是了,晨起的時候,韓大人拿了那東西過來,咱們雖然都沒看到那上頭寫了什麽,但他的話說的明白,閣老也分明是變了臉色的。”他輕輕籲了一口氣:“這場省試,不太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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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平安望向號舍的方向,有些發愁道:“這還不算什麽。”他微微一頓,話中有話:“事情來了,將事情了了便是,難的是人。”


    王敬宗與阮平安是同科,素來交好,話不必說盡,便能明白話中的意思,不禁點頭道:“也不知道他上躥下跳的想要幹什麽,已經是二品大員了,還不知足麽?”


    阮平安嗤的一笑,笑容譏諷:“二品和二品還是不一樣的,入了閣的二品和沒入閣的二品,那是天差地別。”


    王敬宗愣住了,滿臉驚詫:“入閣,他居然還想入閣,就他那副不學無術,隻曉得鑽營溜須的樣?”


    阮平安歎了口氣:“內閣如今空出來了一個位子,勢必是要在六部中挑一個人的,吏部尚書和戶部尚書都在閣,兵部尚書是剛剛提拔上來的,頭上還頂著個代字,資曆尚淺,工部尚書一向不爭不搶,至於我們刑部,嗬。”他冷笑了一聲:“尚書大人年歲大了,內閣中有一個老頭子也就罷了,聖人委實看不下去再多一個老頭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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