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頭去看姚杳,這人常年混跡於平康坊中,應該也是認得這種蠟燭的吧。


    果然,姚杳的確是知道的,她看了那蠟油一眼,蹙眉凝神道:“這蠟油,看著眼熟。”話音方落,她的雙眼一亮,咧嘴嘿嘿直笑:“是平康坊的蠟燭。”


    這嘿嘿嘿的笑聲在空寂的倉房裏打了個旋兒,孟歲隔也跟著這笑聲抖了三抖。


    他略帶驚恐的望了姚杳一眼,一隻蠟燭而已,他怎麽從這笑聲中聽出了陰謀的味道。


    韓長暮認識姚杳也算很久了,知道她素來心思詭譎,但還是被笑的脊背一涼,頭皮發麻,他也知道這蠟燭是平康坊用的最多,可也不至於笑的如此陰惻惻的吧。


    他咽了口唾沫:“平康坊裏的蠟燭怎麽了?”


    姚杳瞪大了雙眼,對韓長暮的單純頗感意外,她記得他也是平康坊裏的常客來著,即便是逢場作戲,他也沒少踏足平康坊,坊裏的那些手段,他或多或少也該見識過才對。


    她微微張嘴,麵露詫異:“大人不知道嗎,平康坊的花樓裏用的蠟燭,都是摻了夜光石粉和催情香的,單單是拇指粗的一根,燃上一刻,便很有用了。”


    韓長暮嘴角微抽,這都什麽跟什麽啊,姚杳一個姑娘,怎麽能知道的這麽清楚,還臉不紅心不跳說出了口。


    他反倒紅了耳尖,尷尬不已的點頭:“我知道啊,我聽說過的,可你也不用笑的那麽幸災樂禍吧。”


    姚杳一臉坦然,雙眼閃著狹促的光:“大人,這是貢院,貢院裏頭,有人用平康坊花樓裏的暖情蠟燭,這熱鬧還不夠大嗎?”


    “......”韓長暮頓時無言以對了,轉念卻又啞然失笑,貢院裏都是男子,卻莫名的出現了這種平康坊裏的蠟燭,這個熱鬧也的確夠姚杳笑的幸災樂禍的,傳出去也足夠丟禮部和翰林院的人的。


    不過,這又哪裏是一隻蠟燭的事情,這是拔出蘿卜帶出泥啊。


    他抿嘴,將淡薄的笑容抿的幹幹淨淨,低下頭又去看那塊不易察覺的蠟油。


    這塊蠟油已經幹透了,但似乎幹涸的時間又沒那麽長,蠟油的油潤感尚在,並沒有被風幹出裂痕,更沒有呈現出幹巴巴的模樣。


    而蠟油旁邊的灰塵明顯比蠟油上的要厚一些。


    這蠟油顯然是剛滴上不久的,極有可能是作廢的考卷剛剛送進這間倉房,便有人探了進來。


    韓長暮看了眼蠟油滴落的地方存放的作廢考卷,一共有四卷,每卷都是單獨彌封了一個紙袋,封口處都分別都寫著“兼經二卷之一,之二這類的字跡”,而彌封的時間皆是三月二十六日。


    這是第二場兼經的作廢考卷,而正式的考卷,現在還在後頭日夜印刷。


    韓長暮驟然抬頭,目光微冷,似乎穿透了厚厚的牆壁,望向了明遠樓的後頭,那裏有一處封閉起來的院落,是曆次省試,用來印刷考卷地方。


    那處院落隻有一扇門,四周都是高牆,其中一堵牆便是貢院的外牆,相對的兩個牆角便


    是兵卒把守的崗樓。


    考官入簾後,那處院落裏麵駐守了一百名內衛,而外麵駐守了二百名北衙禁軍。


    此次下場的士子足有一萬八千多人,數千印刷工匠們日夜不停的開工,也隻堪堪趕在世子們入場後,才能將所需的考卷印出來。


    這些考卷下發到士子手裏時,還散發著墨香,手不小心蹭上去,考卷就被蹭花了。


    若說這貢院裏什麽地方守衛最為森嚴,除了號舍便是這印刷考卷的地方了,從入簾那日起,工匠們便在院子裏坐起了牢,吃喝拉撒睡都在印坊裏,不能出入,不能傳遞消息和物品,一日三頓飯都靠人送進去。


    可以說現在的印坊,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考卷也是飛不出來的。


    韓長暮收回目光,雙眸微眯,目光冷厲。


    或許正是因為正在印刷的考卷不容易拿到,泄露出來的考卷才成了作廢的那幾份。


    下手之人有可能誌不在考題真假,隻在斂財。


    也有可能盜取考卷隻是個幌子,用來掩人耳目,下手之人其實是另有所圖。


    他想著,伸手將這五份作廢考卷取下來,小心拆開封口,取出裏頭的考卷看了一眼,轉手遞給姚杳:“背下來。”


    姚杳愣了一瞬,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憑啥?”


    韓長暮挑眉,湊到姚杳耳畔戲謔低語:“憑你想救包騁。”


    姚杳悻悻的哼了一聲,捧著考卷搖頭晃腦的背了起來。


    韓長暮見姚杳裝腔作勢的模樣,挑唇莞爾一笑,轉頭對孟歲隔沉聲道:“此事尚不明朗,不適合大肆張揚,以免打草驚蛇,你先帶著內衛樓上樓下恢複原狀吧,再安排幾名內衛隱藏在暗處,盯著這兩處地方。”


    發現異常的地方位於明遠樓的二樓的盡頭,雖然位置隱秘,不那麽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但明遠樓的二樓住了十八名同考官,另有監臨,提調,監視各三十六名,這麽多人,人多眼雜,撬地板這樣大的動靜,他們又不是聾子瞎子,怎麽可能不出來看一看。


    他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內衛還是有些不足啊。


    若是人手足夠,可以安排內衛將考官,監臨,提調,監視這些人統統監視起來,不愁查不出蛛絲馬跡。


    可如今,他仔細盤算了又盤算,人手上著實捉襟見肘。


    孟歲隔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深深的籲了口氣:“大人,若是能再調些內衛進來就好了。”


    姚杳抿了抿嘴,這是自然的,人多好辦事,可是省試期間,在考官入簾之後,一直到閱卷結束,將結果呈閱永安帝之前,負責省試的諸多官員,包括北衙禁軍和內衛,都不得離開貢院。


    但是因著今年韓長暮親自入場,永安帝還是給了他一塊令牌,允許他在每一場考試結束後,修整的那一日時,可以在貢院中處理內衛司的公務,並向外傳遞消息。


    這也是韓長暮簡在帝心,才能稍稍破了些許規矩。


    韓長暮摸了摸衣袖中的


    金色令牌,擰眉道:“好了,先這樣吧,剩下的,本官仔細思量後再做打算。”


    孟歲隔一臉凝重,點頭應了聲是。


    這倉房沒有窗戶,門又關得嚴實,為了防止考卷的泄露,四周也沒有開通氣孔之類的東西,人在倉房裏待久了,難免會感覺胸悶憋氣。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姚杳將考卷一一裝回紙袋封好,重重的喘了口氣,覺得自己的後背都有些潮濕了:“大人,下官背好了,咱們可以走了吧。”


    韓長暮知道姚杳記性好,但沒想到會如此好,不禁詫異道:“這麽快?”


    姚杳得意洋洋的挑了挑眉。


    韓長暮無語的抿了抿唇,問了一句:“你既然對那種蠟燭很熟悉,那麽,你可知道這蠟燭燃燒後,會在房間裏留下什麽痕跡嗎?”


    “痕跡,什麽痕跡?”姚杳一時間愣住了。


    韓長暮道:“氣味之類的。”


    姚杳搖頭:“這蠟燭似乎是無味的,隻是,”她微微一頓,雙眼亮了亮:“不過,我記得那蠟燭如果在房間中燒的久了,這種熒光粉末會隨著蠟燭燃燒後的煙霧散落在房間的角落裏,若無人打掃,是不會自己消失的。”


    韓長暮眯了眯眼,看這蠟油的情況,滴落在這裏也不過就是三四日,現在搜一搜貢院,或許還真的會有什麽收獲。


    隻是不能大張旗鼓的搜查,搜查的由頭和手段都要格外注意,不能留下痕跡,打草驚蛇。


    他略一沉思,對姚杳耳語幾句。


    姚杳臉色變了變,彎起眉眼,笑眯眯的點了點頭。


    倉房裏方才陰鬱凝重的氣氛,也隨著兩個人輕鬆下來的神情,隨之一掃而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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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長暮上晌搜查明遠樓一樓倉房和二樓時,並沒有刻意掩飾什麽,動靜鬧得極大,驚動了不少人。


    有些人耐不住性子,紛紛找相熟之人打探消息。


    及至用午食的時候,一股緊張和驚恐的氣氛,悄無聲息的在明遠樓中彌漫開來。


    “這下子,貢院裏要草木皆兵了。”姚杳開始將食盒裏的午食一一擺在食案上,想起方才去後廚領午食時,聽到的竊竊私語,忍不住嗤的一笑。


    韓長暮混不在意的笑了笑:“沒有這樣大的動靜,他們照樣草木皆兵。”


    姚杳挑眉,狹促笑道:“閣老年歲大了不經嚇,二樓的那些又都年輕不經事,可別嚇出個好歹來,奉禦們可進不來貢院。”


    韓長暮高深莫測的咧咧嘴,算是一笑:“沒事,聖人怕蔣閣老年老體衰,經不住貢院裏的磋磨,特意讓我帶了藥進來的。”


    姚杳撲哧一聲:“聖人這到底是待見蔣閣老,還是不待見蔣閣老?”


    韓長暮挑了下眉:“你說呢?”


    姚杳撇嘴,事關朝堂,她怎麽敢信口開河,遂開玩笑似的胡說起來:“要我說,聖人是早就看夠了那張人老珠黃的臉,想換張鮮嫩俊朗的臉看一看了。”


    “......”韓長暮無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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