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長暮深深的透了一口氣,他記得有人跟他說過,隻要他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他臉色如常,淡淡開口:“既然認識,金指揮使擔心姚參軍的傷勢,特意送藥過來,這是情理之中的事兒,那為何指揮使不走門卻要走窗戶。”他偏了偏頭,目光下移,盯住了不該看的地方,露出一抹探究冷笑:“莫非指揮使有隱疾,見不得人?”


    這話配上這個眼神兒,把金忠劈的外焦裏嫩。


    一向冷麵自持又正經穩重的韓王世子,是被妖怪附體了嗎?


    孟歲隔更是目瞪口呆。


    這還是世子嗎?吃錯藥了還是忘了吃藥?


    金忠從天雷滾滾的震驚中回過神,艱難的嘿嘿幹笑兩聲,一本正經的歎了口氣:“韓大人說的是,某的確是沒臉見人啊,不,是沒臉見阿杳啊。”


    韓長暮眯了眯眼,饒有興致的問:“哦,是嗎?這是為何啊?”


    金忠惆悵滿腹的長長籲了一口氣,像是的確有無盡的難言之隱:“這話怎麽說呢,從何說起呢?”


    韓長暮不依不饒的追問:“從頭說起。”


    金忠無可奈何的歎息:“想來韓大人也是知道的,阿杳她出身北衙禁軍,那時候某心悅於她,可是她拒絕了某,某當時想,拒絕了也無妨,也還是可以做朋友的,可她不肯,振振有詞的說什麽若心悅不成就做朋友,那必定不是真愛,為了證明某對她是真心的,她說不能做朋友,以後都不必再見,這次某聽說她受傷昏迷了,不敢明麵上來見她,隻好暗地裏來給她送藥了。”


    他一本正經的拱了拱手:“還請韓大人成全某的一片心意,莫要告訴阿杳某來過。”


    孟歲隔聽得瞠目結舌,望了韓長暮一眼。


    韓長暮亦是震驚不已,他直覺上覺得金忠在說謊,但卻又無從查證,他思忖片刻,問道:“某記得,金指揮使已經成婚了。”


    金忠委屈的都快掉眼淚了,似乎往日的日子的確過的憋屈,多了這麽個出口,他便將憋悶盡數發泄了出來:“正是,家有悍妻幼子,某打不敢還手罵不敢還口,某,某不敢惹是生非,更不敢給阿杳惹是非,還,還請韓大人體諒某的難處,成全某的一片心意。”


    韓長暮偏著頭,疑慮重重的望著金忠:“金指揮使當真如此可憐?”


    金忠目光灼灼,一片赤誠的望著韓長暮:“韓大人也覺得某可憐吧。”


    韓長暮挑眉問:“那金指揮使為何不和離呢?”


    金忠受了驚嚇,抖了一下:“可不敢這麽想,可不敢這麽想,某會被她打死的。”


    韓長暮嘴角微抽:“金指揮使說笑了。”


    金忠絲毫沒有自曝其短後的臉紅,隻是篤定道:“阿杳醒後,韓大人盡可以查證此事。”


    話直白到這個份兒上,即便韓長暮認定了金忠這是鬼話連篇,他也沒有辦法再去質疑了。


    畢竟人家都自曝家醜了,再去質疑什麽,那也太沒有人性了。


    就像是在看人家熱鬧一樣,雖然他們的確是


    在看熱鬧,看的還挺高興的。


    韓長暮控製住要打人的欲望,死死盯著金忠的手:“那藥,是什麽藥?”


    金忠揚了一下手,得意洋洋的笑了:“這個啊,這個是專治內傷的,北衙禁軍的秘藥,就算是五髒六腑都被打爛了,也能救回來,喏,就這一顆,便價值千金。”他半真半假的歎息:“韓大人,某這回可是下了血本了。”


    韓長暮挑眉,也半真半假的笑:“哦,是嗎,金指揮使舍了藥救了人,還不讓阿杳知道,豈非虧大了。”


    金忠一下子便抓住了韓長暮話中的“阿杳”兩個字,他微微眯了眯眼,眼中有絲絲玩味的光,但臉上還是笑嘻嘻的:“不虧不虧,被家裏的河東獅撓花了臉,才是最虧的。”


    孟歲隔撲哧笑了一下。


    韓長暮瞥了孟歲隔一眼,轉頭對金忠道:“那就多謝金指揮使贈藥了。”


    “不謝,不謝。”金忠笑笑,捏了姚杳的臉,正要把藥丸兒塞進她的口中。


    “還是某來吧。”韓長暮看著金忠捏著姚杳的臉,心裏便泛起一陣酸意,他上前一步,很自然的接過金忠手裏的藥丸兒,把他擠到一旁,繼而捏住了姚杳的臉頰,將藥丸兒塞進她的口中。


    金忠看著這一幕,啞然失笑,他狀若無意的撣了撣衣袖,走到了窗邊。


    韓長暮勾了勾唇角,淡淡道:“金指揮使還要翻窗戶嗎?”


    金忠嘁了一聲,背負著手出了門。


    窗戶沒有關嚴實,一縷風沿著窗縫擠進房間,吹得燈火微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還是那燈火比方才明亮了幾分,韓長暮總覺得用了藥之後的姚杳,燈火映照下的臉色,似乎多了些血色,不那麽蒼白難看了。


    他揣測的望著姚杳,心中一動,不由自主的抬了抬手,手落在她的臉側,但還沒有挨上,便收了回去。


    他總有一種感覺,即便姚杳昏迷著,那也隻是身體上動彈不得,不能言語罷了,但是她心裏應該是清楚的。


    他若是在這個時候趁人之危,那等她醒過來,還指不定會有什麽樣的暴風驟雨在等著他。


    他輕輕捏了兩下手,給姚杳切了個脈。


    脈息的確比白日裏要平穩了許多,看來那北衙禁軍裏的藥,的確不是凡品。


    他放了心,突然抬頭問孟歲隔:“金指揮使的家事,你知道多少?”


    孟歲隔不知想到了什麽,驟然一笑,看到韓長暮詫異的神情,他忙斂了笑意,但唇角壓了又壓,還是沒把那點戲謔輕笑壓下去:“大人是想問金指揮使是不是真的娶了個悍妻。”


    “那你還藏著掖著的?”韓長暮哼了一聲。


    孟歲隔忍笑道:“聽說金指揮使娶得是他的同門師姐,比他大三歲,您別看指揮使生的秀美,可他的夫人卻生的五大三粗,十足像個漢子,且金夫人是橫練的硬功,等閑人不是她的對手,金指揮使也就看看與她打平吧,您不知道,金指揮使和霍尚書,可是長安城裏畏妻如虎的典範呢。”


    這下子輪到韓長暮笑不可支了,他撐著頭,笑道:“那,這金指揮使還真是,真是,”


    話未完,他轉頭望向了姚杳,臉上的笑意倏然收了個幹淨,目光閃了閃,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撐著頭坐了片刻,安排了內衛在門口守著,和孟歲隔一同離開了房間。


    這二人一走,房間裏頓時冷清了下來。


    靜了片刻,窗戶又被拉開了一道縫隙,原本應該已經離開了的金忠,又從窗戶鑽進了房間中。


    金忠坐在床沿兒,一會捏捏姚杳的臉,一會掐掐她的鼻尖兒,一會拎拎她的眼皮兒,看她仍舊沒有半點反應,他嗤的一笑,不耐煩低聲嚷嚷:“誒,誒,出氣兒,別真的憋死了。”


    床上那人搖了搖頭,甩開了金忠那隻不老實的手,朝那虎口便狠狠咬了一口:“還捏還捏,再捏就真的憋死了。”


    姚杳長長透了口氣,兩隻手扒著錦被,喃喃道:“累死個人了。”


    金忠扶著她起身,靠在大迎枕上,笑道:“讓你整日躺著,什麽都不用幹,你累個屁啊。”


    姚杳橫了金忠一眼,嗤道:“那你來躺個三五日試試啊。”


    金忠拍了拍姚杳的發頂,安撫道:“好了好了,三哥知道你這回受了委屈了,那不是事急從權嘛。”


    姚杳撇撇嘴:“我又沒怨你。”她愣了個神兒,問道:“東西送出去了?”


    金忠點頭道:“都辦好了,你放心吧。”


    姚杳挑眉,輕諷一笑:“九五之尊的承諾,我又有什麽可不放心的呢?”


    金忠從姚杳的話中聽出了淡淡的怨懟,他臉色一變,忙不迭的捂住了姚杳的嘴:“小祖宗誒,能不能說話過過腦子啊,聖人也是你能隨意編排的?”


    姚杳扒開金忠的手,透了口氣,對著金忠怒目相視:“你謀殺啊!”她撇嘴,端著一臉委屈:“我要告訴三嫂,讓她揍你。”


    金忠笑嗬嗬的輕聲細語的哄著:“好好好,你再忍兩日,就能痊愈了。”


    姚杳喪氣的“哦”了一聲,唇角下掛,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金忠最看不得姚杳這副模樣,他搖頭失笑:“行了行了,真可不得你這個樣子,你就是個討債鬼。”


    他從懷中掏了個油紙包出來,擱在姚杳的手上:“給,你最愛吃的杏花樓的點心,吃完記得打掃幹淨,別讓人看出什麽來。”


    姚杳嘿嘿笑了兩聲,將點心藏在了被窩裏,抬眼對金忠道:“你還不走,一會被人發現了。”


    “卸磨殺驢,再沒有人比你玩的更溜的了。”金忠拍了一下姚杳的發頂,嗤的一笑,輕輕翻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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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窗戶也沒有誰比你翻得更溜的了。”姚杳追著金忠的背影,低低笑罵了一聲,借著微弱的燈火,打開油紙包,裏頭整整齊齊的碼了六塊梅花狀的點心。


    她拈起一塊,一邊吃一邊心滿意足的笑。


    這個朝代的點心,都是原汁原味兒沒有添加劑的,吃起來就是格外的香軟甜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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