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殺去了沒一會兒,林白起便聽見外頭有人敲門。因兩人衣裳整齊,也沒幹什麽不好被第三人看見的事情,於是她立刻就去開了門,竟看見君天戰站在門口。


    “帝座這是有什麽事情呢?”林白起問他。


    君天戰晃了晃手中的酒壇子,“朕來找蕭寵喝酒。”


    君天戰居然來找蕭寵喝酒,簡直是天下紅雨的大事情。林白起不僅驚了,還覺得有些好笑。她於是忍著笑將人讓了進來,如女主人般席地鋪了張涼席,擺好酒桌,然後道:“要我在旁邊伺候著麽?”


    “不用,男人家的酒話,婦道人家不好聽去。”


    “婦道人家”這個詞用來形容林白起,還真不是一般的玄妙。林白起原先以為君天戰在開玩笑,觀察了一下他的臉色,卻覺得他說得極為認真,一時間她便也覺得有些新奇。於是她點了點頭退了出去,還幫兩人把門給掩上了。


    君天戰見她的影子漸漸走遠,便轉回頭看了看蕭寵,卻見他盤腿坐著,正拿一塊極好的絲絨布擦拭他的機關駑。


    不能否認,蕭寵的相貌確實是極美的,有幾分像他的母親靜娉公主。可他整個人站在那裏,或者坐在那裏,就是給人一股極具男人味的氣場,那種霸氣與精致雜糅在一起的感覺,看上去很有勁兒。


    “坐啊,找我有事?”蕭寵拍了拍身邊的軟墊,看上去有點不願意應付他。


    君天戰於是坐下,將酒壇子往麵前一摜,便道:“我隻想問你,為什麽會幫我?即便我落魄成這個樣子。”


    蕭寵的動作頓了頓,進而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似的,勾起嘴角笑道:“我何曾幫過你?我從頭到尾都是為了師妹而已。”


    “可這是朝廷派係的內鬥,成王敗寇的事情。你原本可以不用卷進來的,卻無端地將自己卷進來,還將整個東岫庭都牽扯進來。”


    蕭寵暗笑兩聲,他原也知道君天戰對他是沒什麽興趣的,這樣說隻是想在他麵前炫耀炫耀:原來林白起不隻是會為了東岫庭蕭七爺賣命,還會拖著你蕭寵給他君天戰賣命。


    他搖了搖頭,覺得君天戰此次來找他實在有些小家子氣,勉強這樣的小氣之人去當一國之君,確實是為難他了。可轉念想一想,他應是真的深愛著林白起的罷,因愛才會生妒,倒也挺可憐的。


    蕭寵抬頭看著君天戰,手肘撐在膝蓋上,掌背托著下巴道:“你可知尋常人的家裏,總有那種愛把財大牢牢抓在手裏的女人。房契和田產的地契、家庭月賬目的收益、男人的煙酒開銷零花錢,事事都要無巨細地在她的控製範圍內。”


    君天戰在宮裏長大,雖沒見過這樣的人,但還是可以想象得到的。於是便想這樣的人真仿若老謀深算的母蜘蛛一般,男人還沒從新婚的頭腦發熱中清醒過來,已經被她悄無聲息織就的大網牢牢控製在其中。


    蕭寵見他了然,便繼續道:“這種女人若生在有權勢有地位的人家裏,便更加觸目驚心了。男人的地位隆重,她的地位也更加隆重;男人操持的權柄越大,她從背後操持的權柄也越大。這種女人,對權勢和金錢的占有欲簡直是難以想象的,稍縱機會,便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中鬧出最驚天動地的是非。”


    “你……到底要說什麽?”君天戰皺著眉看他,覺得他答得文不對題。


    “你可記得錦帝在位的時候,最聳人聽聞的一次揮霍是在什麽時候?”


    君天戰想了想,那是在息夫人做貴妃的時候,央著錦帝給她建了一座鍾粹宮,那鍾粹宮鑲金嵌玉,連台階都是由翡翠所造,息夫人的由頭是怕石頭磨腳。而就那座奢靡的宮殿,鬧得舉國動蕩,赫爾族造反,動亂平息後息夫人便不見了蹤影。


    “你是說……息夫人便是那種,對全是和金錢有難以想象的占有欲的女人?”君天戰猶疑。


    蕭寵點了點頭,“所以,你不要以為師妹現在幫你,便是愚忠於你,隻因太後勤儉恭賢,各地若有天災人禍朝廷撥款十分及時,政務處理得也得當。你要記住,白王從不忠於哪一個人,她心裏裝的東西,比你想象得大得多。你與其在這裏與我攀比這些,不如用些心在朝堂之上,讓自己母親時時刻刻給你兜著朝中的大事,你不覺得可恥麽?”


    說著便拿起君天戰帶過來的酒,喝了一大口方道:“酒已幹,話也說清楚了,帝座請回罷。”


    君天戰深吸了一口氣,看臉色是在強壓著怒氣。他是君王,平日裏連言官也不敢對他這般的進言,可這個他一貫討厭著的蕭寵,似乎是什麽都敢說。他一向覺得蕭寵這個人可怕,但不能否認,他說的話句句都是正中紅心。


    他看了蕭寵一眼,這一眼中似有仇視、憤怒、卻還有一絲的無可奈何。見蕭寵不再理他,他便甩了寬大的衣袖,疾步離開了。


    ***


    太後來到棄劍聽雨閣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


    她是與蕭無別一同過來的,一身都是夜露的寒氣,太後身子骨不大好,雖已至初夏,仍被夜裏的涼風吹得瑟瑟發抖。林白起看著她蒼白的唇色,連忙拿了件披肩將她裹起來,又細細給她將披肩帶子係好。


    “瑾兒……”太後突然極小聲地叫著林白起,“哀家……我是你的……”


    那句母親,戚太後到底沒說出來。可見她看著林白起,林白起便立刻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麽,心裏便突然覺得有點酸酸澀澀的滋味。


    這人雖說是她的母親,卻也是君天戰的母後。她從小一貫泄氣的,便是自己連爹娘的麵也沒有見過,現在娘親就站在自己麵前,她能叫她一聲娘麽?如果叫她娘,那便是對不起死去的爹;可看著她顫抖地捏著自己的袖子,仿佛又極盼望自己叫她一聲。


    林白起這才想起太後與錦帝是無子的,君天戰是後來錦帝放在她那裏養著的。也就是說她這一生的兒女,便隻得林白起與林白書。這樣想想,心裏便有些軟了。


    她正糾結著,便聽見身後有人大大咧咧地說道:“死小鬼,有沒有欺負我兒子?”


    還沒扭過頭,便被人一腳踹到地上,林白起習慣成自然地迅速從地上爬起來,不掉一根毛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心想這些年自己真是練出來了,在師父腳下最擅長的就是半空飛行,以臉撞地。


    這一撞,便一點悲傷的氣氛也沒有了,林白起朝蕭無別行了個禮,然後走到蕭寵身邊跪坐下來,抬起他的下巴便親了上去。


    蕭寵頗無辜地被她堵著嘴,還吮吸出曖昧的水聲,臉刷地一下紅了,輕輕推了他兩下。可林白起兩隻手牢牢抱著他,推也推不開。蕭寵看了看自己的親爹,見他一臉“簡直不忍直視”的表情,不覺有些羞惱,下了點力氣將林白起推了開去。


    “師父,您看到了。”林白起若無其事地兩隻手撐在地上,偏著頭嘻嘻笑道:“我追著師兄,恰如您當年追著師娘一般,要我欺負師兄,那種事我還真是做不到。”


    蕭無別冷哼一聲,道了句師門不幸,便不再理她了。


    ***


    因後有追兵,在棄劍聽雨閣並沒有時間讓太後與林白起細說從前的事情,故而花殺剛剛派人送信來說船已經準備完成,林白起一行人便直奔楓口碼頭而去。


    他們當然不能在正碼頭上船,因為那裏布了重兵,是難以逃得出去的。於是選擇了碼頭邊的一片被垂柳遮擋住的,有些窪進去的河堤。


    為了掩人耳目,花殺給林白起備下的是一條極小的渡船,可從材料上能明顯看出,這船是極堅固耐用的。船上的旗丁和船工也十分精幹,料想都挑得是好的。


    幾個人方道岸邊,船內便出來一個人,朝眾人抱了抱拳,便對林白起道:“王爺,小的是幫主身邊的李玉。幫主吩咐過,見您便如同見他一般,您有什麽話隻管吩咐小的去做便是。”


    林白起點了點頭,隻對他道:“將穿全速駛向降虎碼頭,在那裏有人接應。你將我們送過去後,便將這支船毀了罷,也別對任何人說見過我們。”


    “小的明白。”李玉點了點頭,便將幾個人一個一個扶上船去。


    待所有人在船中坐定,船尾的船工便要支起杆子將船推入江水之中。隻是才撐起杆子,卻看見一隊穿著武衛服的騎兵朝這邊疾疾而來,隻一刻的工夫,便將渡船牢牢包圍了起來。


    隻聽外頭一陣嘈雜,聽得最清晰的便是李玉的聲音:“齊爺,漕幫的船要運人過河,還請您行個方便。”


    接著便有一個十分痞氣的聲音答道:“李頭,你從道上運人不是一次兩次了,本將給你的方便也不是一次兩次。隻是眼下這風聲緊啊,本將且進去查一查,若是沒事便按慣例來,有事咱也沒緣再按什麽慣例了。”


    他頓了頓,又道:“你們幾個都不準跟著,本將要親自進去查。”


    林白起在艙內,伸出兩根指頭挑起船簾的一角,看到來人時登時垮了一張臉下來。隻見這人麵目白皙,身材高挑,用白布纏住了一隻右眼。


    她隻看這人一眼,便立刻知道了這位官員,竟是八歲時被她紮下一隻眼睛的小齊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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