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坦白的謊言


    王瀟從床上驚坐起來,對著良子的後腦勺眨巴眨巴眼睛,思忖兩三秒後一臉嫌棄地擺了擺手,重新躺下去,“我知道了,回來的路上又碰見哪個好看的小哥哥了吧?不過這次意淫的程度可不輕哇,都進行到請吃飯的地步了?”


    良子聳了聳肩,繼續喝水,一口水還沒咽下,一直沉默淡定的梁杉撕掉麵膜從床上坐起來,滿臉笑意地看著良子。


    “我就知道你有事情瞞著我們,不過你憋到現在終於肯對大家說了啊。”


    王瀟此刻已經半躺在床上,聽得這話又驚坐起來,關了電視劇,飛下來揪良子的臉,“我沒聽錯吧?杉杉你說這話什麽意思?敢情這事兒是真的,你還知情包庇縱容這個女人啦?良子你竟然有對象?我的天哪,這不科學,你都背著我們幹什麽啦?哎呦呦不得了了,我要給李雲雲打電話讓她趕緊回來,哎呀呀良子竟然背著我們在外麵偷漢子,這還管不管了你們!”


    王瀟劈裏啪啦一團問號砸過來都不給人回答的機會。


    梁杉高舉雙手表示冤枉,說她隻是猜的,並沒有確切的消息來源。


    “我呸,這個正在外麵偷漢子的老女人不接我電話。哼!”王瀟扔了手機齜牙咧嘴地過來蹂躪良子的臉。良子趁王瀟不備掀了良子的粉色草莓睡裙,露出粉色小豬佩奇的內褲,王瀟卻並不臉紅害臊,伸長了手去,突襲良子的胸,“讓我來替你對象試試這倆水蜜桃的手感!”倆人扭作一團,倒在梁杉床上。


    “瞅瞅這牆上三十六條舍規,整整三十六條喪心病狂的舍規哇可全都出自你手,”王瀟“噌”得一下從床上爬起來,紫色攏子歪斜到一邊,額前跑出來幾縷頭發,右手食指顫抖地指著門上密密麻麻五顏六色的字一副痛心疾首狀。


    “爾等且看這第十二條曰:若有私自處對象不上達天聽者,罰辣條六包,沒收手機且流放廁所腐臭之地思過三十分鍾;若有包庇知情不報者,處之以連坐!”


    “瞧瞧都仔細地瞧瞧,哼,準備好受死吧你倆。”王瀟假裝往地上啐了一口。


    良子與梁杉相視一笑,接著看王瀟一人在那邊尬演。


    “想我往日可沒少受這舍規的毒害,可憐我二十一包辣條全都進了爾等狼子腹中!我可憐的小辣辣們,娘親對不住你們,可恨這賊人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可憐娘親一個婦道人家,不能手刃了仇人為你們報仇雪恨,我的二十一包辣條哇,你們可走得冤枉……”


    王瀟憑空撩起袖子,擦了擦眼淚,一副老淚縱橫的模樣讓餘下盤坐在床上的二人笑彎了腰。


    “阿婆莫哭,這哭壞了身子可就是我等的不是了。我等這就去領罰,明天一早保證把六包辣條如數呈上。阿婆可還寬心?”


    “哼,豎起你的狗耳朵可要聽清楚了,哀家方才說的可是二十一包辣條,你這膽大妄為的狗奴才莫不是要糊弄哀家不成?”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定備好這辣條。”


    “還算你這狗腦袋有點小聰明,你且退下領罰去吧,哀家乏了,得休息了。”


    “奴才謹遵懿旨。”


    嬉鬧一番,得了機會麻溜地跑去衛生間刷牙洗漱。


    宿舍裏就王瀟愛追劇,偏偏也最愛尬演,莫不是生離死別就是清宮穿越。說是要想成為一名優秀的編劇,就要從日常生活中尋找素材,劇情由她演起。


    王瀟看起來嘰嘰喳喳是宿舍裏最鬧騰的一個,其實卻是煩心事最少、最無憂思煩擾的一個,明天之外還有明天,每一個明天都會有太陽照常升起。


    有的時候光是想著王瀟就會在不知不覺間嘴角上揚,這樣子的人就像路邊的無名小黃花一樣普通,看到第一眼覺得平平無奇,可再仔細地琢磨就會感慨它頑強的生命力與勃勃生機。若是可以選擇,良子也希望自己活得像王瀟一樣。


    本來想解決掉那幾雙襪子來著,洗罷臉之後又覺得累不想動,想想還是算了,今日事明日畢。


    爬上床把腿豎放在牆上,一邊瘦腿,一邊斷斷續續地跟霍恒聊天,還要抽空潦草地寫日記。


    良子是慣了寫日記的,卻總寫一些像個小學生一樣密密麻麻的流水賬,今天吃了什麽,跑步時的想法,遇見了哪個舊友,宿舍誰和誰鬧矛盾了,新讀到的小說,電影觀後感,心儀的歌詞,與霍恒有趣的聊天記錄,還有一些小說摘抄等等。無聊的時候就翻一翻以前寫過的內容,時不時用彩色的筆加一些無聊的批注,有的時候n年前的自己與n+1年前的自己針對某年前自己的某個觀點還會產生爭執。


    日子即使平平淡淡地過,也算是淡中有趣,總得給自己找些樂子,畢竟餘生很長,苦日子……還在後頭呢。


    日記本慢慢地往前翻,什麽時候霍恒的名字開始出現在良子日記裏呢……


    那個時候良子也曾心懷敵意。後來良子也隻是偷偷地,又帶著一點羞澀,一筆一劃、小心翼翼地寫霍恒的名字。


    那個時候良子從未敢奢望如此之多,霍恒單是多看她一眼、主動與她多說一句話都夠她的心情晴空萬裏好一陣子。


    但良子不敢總提霍恒,即使是在最私密的日記裏,最親密的自己也不敢誠實,怕多寫一個字就是對這段暗戀的傾泄,努力克製隱忍,怕愛意泛濫,怕一個不小心就犯了滔天大罪,然後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承受百般折磨,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霍恒出現的次數不多,但字裏行間都流露出良子濃鬱又想輕怠的中意,對於霍恒,明明很在意,又想假裝不在意。那是得不到也不敢奢望去得到的存在,就像饑腸轆轆的旅人,遠遠聞到香味,卻錢袋空空。


    4.道德邊緣的試探


    這天晚上十一點熄完燈大家都無睡意,雲雲剛約完會回來,手機燈開著在衛生間刷牙,滿嘴泡沫地跑到良子的床邊含糊不清地興師問罪,“老實交代他是什麽樣的人?咋的不吭不哈地就拐跑了我們家良子!”語速太快,泡沫從嘴角溢出來滴到了衣服上,咋咋呼呼地又跑回衛生間。


    “大爺的,老娘剛換洗的睡衣!”


    “就是,就是,良子,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啊?你們怎麽認識的?我掐指一算,你就是天煞孤星轉世母胎單身注孤生啊,不科學不封建不迷信,但這怎麽說開花就開花了呢?這讓貌美如花的我與智慧過人的梁杉同學情何以堪?”王瀟住在她的床對頭,這會也直起頭來趴在床頭上裝作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好歹姐也是村裏一枝花鄉裏一棵狗尾巴花啊,你瞧姐這姿色,方圓十裏姐說自己長得好看,你看有哪個人敢說個不字!”


    “哎呦,我說這位大姐,你家不會住撒哈拉大沙漠吧?那可甭說方圓十裏,你就說一百裏二百裏三百裏你看誰會吱你一聲。”


    “瞧姐這胸!”


    “那可不,都夠十架航空母艦並駕齊驅了。”


    “瞧姐這脆生生與世界接軌的靈魂與思想!”


    “也對,跟日本文學大師渡邊淳一的思想交流那可真夠深刻的,你說你看《失樂園》的時候大半夜貓被窩裏打著手電,半夜我起來上廁所的時候七魄被你嚇掉三魂!還有還有,哪次宿舍臥談會不是你最黃最暴力,還說啥普及知識要從咱宿舍做起,你說國家天天吵吵著掃黃打非,怎麽沒把你給逮進去好好教育教育。”


    “那渡邊大師文學裏的深刻思想豈是爾等凡夫俗子可以企及的嘛!”


    “你可就拉倒吧,不是逮著你半夜偷看小黃片,一不小心外放了,那女的嗯嗯啊啊擱那直嗷嗷的時候了吧?”


    “這天我沒法聊了……”


    “別別,別妄自菲薄!咱接著嘮啊,老夫細細想來你還是有優點的,你看你雖然長得醜,但是你重心低又敦實,多給國家省布料啊,而且十二級台風吹你吹啊吹跟撓癢癢似的,哪像我,唉,單是春天裏的小南風就給我吹沒影了,你說祖國要是多一些像你這樣的人才,天氣預報裏的那些台風天氣還播報個啥用……”


    “杉杉,前兩年網上說的那個往飲水機裏投毒的案件還記得不?那位同學放的是什麽你還有印象不?記得明天口渴的話一定要出門買水喝哦。哎!咱宿舍頭幾天剛買的水果刀放哪裏去了,杉杉你待會躲遠一點,我怕濺你衣服上一身血不好洗的哦……”


    雲雲這會洗完臉,拿著毛巾一邊擦臉和脖子,一邊抬頭望著上鋪良子的方向,“貧什麽呢,良子,到底咋回事啊,石頭縫兒裏蹦出來的對象那不是孫猴子嗎?”


    在心裏輕歎了一聲,躲得過婚禮,躲不過孩兒滿月。無論如何,份子錢是跑不了的,這該給的說法也終是要給的。


    “他是我爸的主治醫生,在醫院一來二往地就認識了,比咱們大個幾歲,也就二十八九三十歲吧,個子不高,跟老大差不多,長得倒挺好看的。”


    “對我挺好的。”思忖了片刻,感覺說的太少,權衡之下又加了一句。


    其實不知該如何跟大家介紹,良子的話八分為真,兩分為假。霍恒比自己大了整整十二歲,若說兩歲一代溝,那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又豈止是中國南方連綿起伏的丘陵山區。


    但言多必失,一個謊扯出來的漏洞總要靠無數個謊來修補,然而越補洞卻越多。


    “這個不用你說我們也都猜到了好吧?!你這次回來明顯地與之前不同了好嗎?!一有電話就往廁所拱,咱家廁所的門都讓你給拱爛了。講話的時候還遮遮掩掩,那叫一個猥猥瑣瑣甜甜蜜蜜,是努力克製也掩飾不了的甜蜜呦~”


    王瀟幹脆從床上爬起來,盤腿坐著,雙手支著腦袋跟大家講話,“對呀對呀,一天無數個電話,準時準點地叫你起床,催促你去吃飯,做運動。仔細想想,不管如何,在這點上他確實做的很好,關心你,在乎你。”


    “這講話的內容你們也都聽見了?娘家人還沒見女婿的麵呢,就被他收買走人心啦?”


    梁杉的目光並未從手機上移開,屏幕泛著幽幽的白光,指腹繼續劃啊劃,“說真的,若是他能這麽一直對你好,畢業了我們幾個也能走得安心些。”


    “都瞎說什麽呢,時候不早了,我困了,你們也趕緊休息吧。”


    “睡什麽睡,這事件發生的故事背景以及前因後果都還沒給我們這些吃瓜群眾交代清楚呢,睡……”


    “哎呀,有什麽好交代的,過兩天人不是要請咱吃飯嗎?到時候再仔細盤查也不遲。睡吧,剛好我也困了。”梁杉打斷了雲雲的追問,關了手機,翻個身麵朝著牆意欲睡去。


    良子也翻了個身蜷縮起來,把自己縫製得歪歪扭扭的娃娃抱枕緊緊地擁進懷裏。大家對自己這麽好還要被欺騙,摸摸自己的心它真的就麻木不仁無動於衷嗎?真的寧願冒著背叛親友的風險也要非他不可嗎……


    越想越覺得呼吸困難。


    但是……不可否認,心底裏卻湧起一種操縱了命運的快感,即便那是逐步走向墮落。


    一直以來良子都有被命運的洪流拖著向前走的感覺,尤其是最近兩年,越來越覺得生活平靜得像一灘臭水溝,而自己就像委生在這臭水溝裏的一隻無脊椎遊蟲。每一日都是昨日複製,還有這望得見盡頭的一生,到底是圖什麽呢?


    有的時候看著爸媽的樣子,想象他們的一生,仿佛大半輩子都要為別人而活著,為了孝敬父母,為了養育子女,為了弟弟將來能贍養他們,為他們養老送終,他們摒棄了自我絲毫不敢懈怠,像不斷推磨的驢一樣沒日沒夜地工作賺錢,這樣的日子就是她將要走的路嗎?整個人類的繁衍遵循的就是這樣的軌跡嗎?


    若是如此,子嗣繁衍得再多,時光再久遠,又有什麽意義啊。無論好的壞的,生活隻要有所改變,那都很好啊。


    所以……是在為自己做小三找借口嗎?


    不是的,良子隻是覺得自己一直都很壞,骨子裏的那種。生得薄情寡義,有是非觀念卻不遵從,枉讀聖賢書啊……


    可是誰為聖賢,聖賢說的話就一定是對的嗎?聖賢們不需要吃飯穿衣不需要晚上去做羞羞的事嗎?聖賢們就都不想穿漂亮的衣服住氣派的房子存花不完的銀子睡他想睡的姑娘嗎?他們就一輩子隻想著“存天理滅人欲”嗎?社會大眾由古至今所遵從的社會規則與倫理綱常就是人們應當繼續遵從的嗎?


    人這個字寫起來多簡單啊,一撇一捺。可是又有誰敢站出來說人很簡單啊?你看所謂的人,眼中有熊熊欲望之火,可大多數卻並不敢正視自己的欲望,因為人的欲望總是要收到來自四麵八方灼灼目光的桎梏,所以不敢言,不敢聽,不敢為。可旁人的眼光與看法終究是旁人的,愛一朵花為什麽不能把它摘下來,為了讓其他人也能欣賞它的美嗎?為了讓它繼續以它的方式存活直到枯萎凋謝化而為泥嗎?可是喜歡與愛的本質不就是自私與占有嗎?逛街的時候遇到中意的小玩意兒就想要買下來,遇到喜歡的人就想要他隻屬於自己,摘了這朵花拿去風幹,難道不算是讓它以另一種全新的方式存在嗎?


    世間萬物以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複雜為甚,隻是良子不懂,若是單相思,那就隻能是單相思;可深深愛著的那人若予以回應,為什麽就不被允許。不是不明白聖賢書中苦口婆心的諄諄教導,不是不理解這個世界需要所謂的規則,可是這種行走在危險邊緣的感覺真的是很刺激啊,有一種在社會的洪流巨浪之中逆流行走的幻覺。人活著,本不就是為自己嗎……


    良子坐起身來,揉了揉頭發,宿舍樓下路燈的光越過三樓的玻璃窗把宿舍照得微微亮,大家睡得很沉,還能聽到王瀟咯吱咯吱磨牙的聲音,像個偷吃堅果的小鬆鼠。


    都在想些什麽烏七八糟的。


    不過這漫漫長夜,真是容易產生可怕的想法啊,忽然有點恐懼產生那種念頭的自己……


    “良子!你可不要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壞人啊!”


    用力地擰了擰自己的大腿,直到疼出兩眼淚才鬆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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