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籌謀著奪取瑞國的皇位,籌謀著顛覆離國的政權。這將近二十年的時間裏,他在爾虞我詐、波詭雲譎的權力爭鬥中掙紮求生,手上早已被鮮血染透,再看不清原本皮肉的色彩。


    原本,他是視人命如草芥的,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凡是不小心丟掉性命的人,那他便是弱者,是敗者,死亡是他的宿命和結局,根本不值得同情。


    於是他毫不留情地斬殺一切背叛他的屬下,他毫不猶豫地夥同端王策劃了凜州瘟疫,他毫不猶豫地連同季北桓魅惑離皇慕景沅,害得朔州孤城餓殍遍野。


    他的身上背負了太多條人命,他的手上握著數不勝數的冤魂。多年以後的今日,他終於嚐到了報應的滋味,身為弱者的無能為力,身為敗者的孤獨無助,身為手足的難舍難分,全部在剜刻著他不知不覺已經千瘡百孔的心。


    蕭青羽拚盡全力努力向前移動著輪椅,跟隨在葉凝香身側的禁衛軍將艱難前行的蕭青羽視作空氣,任憑他孤獨無助地前行,冷漠至極。


    輪椅無法越過蕭青羽前方的台階,在蕭青羽強製用力之下,那看似華貴的輪椅不受控製地翻了車,而蕭青羽也順勢被摔到了地上,一條腿還壓在了輪椅之下。


    人悲痛、急切到了極致,往往會激發出從前無法得到的力量。此刻的蕭青羽本該四肢無力的,卻並沒花費太多時間便抽出了那條被壓在輪椅下的腿。


    管事的禁衛軍長官朝葉凝香使了個眼色,又看了看艱難前行的蕭青羽,似乎在向葉凝香請示幫著仍然是一國之君的蕭青羽來到高飛和馮菀的屍首旁。


    葉凝香抬起手臂,又搖了搖頭示意禁衛軍不要理會眼下狼狽不堪的蕭青羽。


    對於今日的景象,葉凝香不知期盼了多少年,她希望見到蕭青羽狼狽不堪的樣子,她希望蕭青羽崩潰,露出軟弱的一麵,她希望蕭青羽見到至親至愛的人死去後生不如死的慘狀。


    蕭青羽前半生的罪惡之事做的太多,如今他所承受的苦難全都是自作自受,想起被蕭青羽設計害死的親族,葉凝香的心中前所未有的順暢。


    短短的二三十步路,蕭青羽卻整整爬了一個時辰,衣服殘破,貼著地麵的手掌因為地麵的摩擦,透著濃重的血痕。


    終於,他做到了,一個人依靠自己的力量來到了高飛的身邊。


    蕭青羽拚盡力氣托起沾著血氣的手掌,撫上高飛那漸漸散去溫度的額頭。他沒有痛哭,沒有怨恨,反而卻對著高飛微笑,那種帶著敬佩的,帶著關切的,甚至是帶著懷念的笑正通過他的臉容由內而外地展現著。


    他的笑雖非絕代芳華,卻足以讓人終生銘記。


    為什麽,眼見著如親弟弟般的高飛慘死在自己麵前,蕭青羽還沒有情緒失控,還沒有崩潰大哭?葉凝香再忍不住內心的焦躁與憤怒,一把抓住蕭青羽的衣領,怒吼道:“你的江山,你的心腹,你的一切都失去了,你難道就不心痛,不崩潰嗎?”


    蕭青羽勉強抬起頭,對上了葉凝香那滿是怒火的眼,他的嘴角依舊上揚著,蒼白憔悴的臉容配上溫潤愛憐的微笑顯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病態美。


    “朕還有你,你還是朕的妻子,直到朕死去,你也都會是朕的妻子,這便已足夠。”


    看著已經陷入昏迷之中的蕭青羽,葉凝香那雙疑惑、不解的眼眸中落下兩滴苦澀、溫熱的清淚。


    最是無情無義的人最終卻陷入愛情的漩渦不能自拔,甘願為了心愛之人丟掉一切,包括他的尊嚴。原來不知不覺中蕭青羽已經不再是蕭青羽,隻不過是個得不到所愛之人的愛憐的可憐人罷了。皇權、帝位與他愛的人相比似乎都變得不值一提。


    龍華宮的夜總是孤寂而漫長,這漫漫長夜之中隻有馬忠一個人還留在龍華宮,照料著依舊昏睡著的蕭青羽。


    那日高飛自戕,雖說蕭青羽並未有什麽過激的情緒反應,不過這沉痛的打擊還是在他的心裏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接下來的半個月裏,蕭青羽時常神智不清,就算是醒著也是雙目無神,也甚少講話,好似活死人一般。


    可是馬忠看得出,蕭青羽不是因為打擊而崩潰了心智,而是他的身體確實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能夠撐到今天也全靠著他強大的毅力。


    估麽著這夜蕭青羽依舊不會醒來,馬忠看著這位曾經不可一世的梟雄,長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蕭青羽的寢宮。


    “羽公子,你以為這樣昏睡不醒你就能逃避現實,你就能撇開這些施加在你身上的報應嗎?”


    葉凝香坐在蕭青羽的床邊,一邊拍著蕭青羽的臉頰,一邊冷語道。


    “蕭青羽,你就當真甘心看著我攫取你的江山,看著我呼風喚雨、肆意妄為?你難道就甘心這樣淒慘死去?”


    前一刻,葉凝香還麵露陰狠,話語陰沉,試圖叫醒昏睡著的蕭青羽,後一刻,葉凝香卻被驚嚇得幾乎丟了半個魂兒。因為一直緊閉雙眼的蕭青羽毫無預兆地睜開了眼,目光堅毅,根本就不像是昏睡了半個月的人。


    “你沒睡?”


    “凝香,朕等你很久了。”


    雖說蕭青羽的眼眸中重新煥發出些許生機,不過他的話語卻依舊虛弱不堪,明顯的氣力不足。


    “朕知道凝香一定會來這裏,不是今日,明日、後日也會來的。”


    葉凝香穩了穩心神,裝作從容淡定的模樣,從胸前掏出一個帛卷。


    “既然你在等我,我也就不繞圈子了,這禪位詔書已經蓋上了你的玉璽,隻要你肯在上麵按上手印,這皇位就傳給你的親生兒子蕭成邕了。羽公子,如今你這般模樣是根本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


    雖說蕭青羽眼下全身癱瘓,但能夠靠一己之力奪得皇位又顛覆離國,顯然是有著超乎常人的聰明才智以及行事魄力。看著蕭青羽這反常的淡定狀,葉凝香的心中泛起濃烈的不安。


    憑借蕭青羽的才能,他根本不可能被葉凝香輕易打倒,根本不可能輕易地讓葉凝香準備好禪位詔書脅迫他在詔書上按上手印。如今他這樣冷靜,隻有一種解釋,他先前便做好了埋伏,就等著輕敵的葉凝香跳進陷阱當中。


    陷阱一經跳入就再沒有跳出的可能,葉凝香抱著魚死網破的決心,謹慎地望著蕭青羽。蕭青羽似乎看出了葉凝香所擔憂的事,竟露出個寵溺的微笑。


    “凝香是害怕了,怕朕耍了手段,怕朕會要了你的性命。”


    “我不怕。我知道以羽公子的才能,若是真心想要除去我這個公然犯上作亂的簡直就是易如反掌。如今公子始終被動挨打卻毫不還手,就隻有一種解釋,公子你舍不得我死。”


    葉凝香的話完全是她胡謅來的,她知道蕭青羽在意她,卻也不敢保證在她控製了京城的禁衛軍,奪取了瑞國大半的權力,又害死了高飛之後,蕭青羽還能夠將她的所作所為視若無物,還能夠如從前一樣步步退讓。


    “凝香,朕的手不能動,你來幫朕吧。”


    聽到蕭青羽這配合的回應,葉凝香先是一愣,隨後才尋到朱砂,印在蕭青羽的手掌上,接著再將蕭青羽的手掌印在了禪位詔書上。


    “凝香,答應我,留住成邕的性命。”


    “好,我答應你。”


    “還有,我想念巫靈穀了。”


    “明日我便差人送你過去。”


    “好。”


    蕭青羽話音剛落,那看似堅毅的雙眸微闔,他再次失去了意識。


    “榮國公萬安!”


    公主府中的家丁就好像事先商量過似的,見到久未回府的魏詢紛紛恭敬鞠躬問安,就差沒一個個地朝他磕頭了。


    看到家丁們這樣的反應,魏詢也大概猜出了他們這樣做的緣由。多半是單戀他的青鸞公主受不住他以公務為由數月不回公主府,將這滿腔的怨氣全部撒在了家丁身上。


    榮國公回府的消息通過家丁這恭敬的態度迅速傳遍了公主府的各個角落。幾乎到了相思成疾的蕭青鸞穿上她認為最美麗的衣裙,又命下人為她畫了個端莊婉約卻又不失奢華貴氣的妝容,隨後滿懷期待地進了魏詢的房間。


    “駙馬,你不在的這幾個月,鸞兒想死你了。”


    蕭青鸞一邊說著嬌滴滴的話語,一邊從魏詢背後緊緊摟住魏詢的腰肢,柔軟的臂彎無時無刻不散發出成熟女人的風韻。


    再一次與她料想的不同,魏詢在她這滿懷曖昧的撩撥之下沒有半點反應,反而是拉開了她緊握在一起的手,從她的手臂掙脫開來。


    “公主,今夜詢還有公務要忙,夜已深,還請公主回到寢宮歇息。”


    依舊是與從前一樣冷冰冰的話語,這冰冷的話語將蕭青鸞滿懷激動的心情冰凍得半點溫度都沒有,甚至將她那剛剛還躁動的內心冰凍得麻木。


    “魏詢,我就這麽惹你討厭嗎?三個月不回家,隻要一進家門就永遠都有處理不完的公務。”


    蕭青鸞的喜悅全都消磨殆盡,言語中透露著難以遏製的怒意。


    “公主,對不起。”


    魏詢沒有向蕭青鸞解釋更多的話,隻是很簡潔地說了這世界上最沒誠意的道歉的話。


    蕭青鸞冷笑著,那雙靈動的眼噙滿了淚水。


    “魏詢,你我成親七年,這七年,我處處維護你,處處幫扶你,明知你幫著葉凝香做事卻毫無顧慮地暗中為你籌謀。可是你呢!這七年來不與我同床共枕也就罷了,就連這公主府你都不屑居住。我們七年夫妻,可一共在一起的日子恐怕連七個月都沒有吧!”


    “公主,感情這種事情強求不來的。”


    “公主,嗬嗬,公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身份何其尊貴,地位何其崇高,可我要它這身份又有何用?我最愛的男人卻始終不肯正眼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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