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以恒坐在書房裏,手執玉製棋子,看著棋盤上的殘局,長長的睫毛在夕陽中拉長了剪影,薄而小的紅唇此時嗜著一抹淺笑,右手指無意識的揉搓著。


    “此局當是生死一線牽的局麵,若一子敗,則九死一生,非回天之力不得解救,非血染山河自斷其脈的決心不能自救;若一子勝,則生機處處亦是暗殺處處,非披肝瀝膽者不能勝,非狹路相逢勇者不能勝。無論如何,都是壯士斷腕,其勇可佩啊。”一聲年老的聲音在寧以恒身後響起。


    寧以恒抬起傾國精致的臉龐,看著長髯的老者,似乎起了興致“那老者是選擇絕處逢生還是選擇生死一線?”


    長髯老者哈哈笑起“由生到死難,由死到生更難,但要是讓老夫由生到死的經曆,這樣節節敗退,老夫肯定不怨。但由死到生,雖然艱險難測,但是必定是希望在前,猶如勾踐滅吳,臥薪嚐膽十年不毀,哪怕不知勝算,亦有著一線生機,這樣猶如芝麻開花節節高的心裏,老夫倒是甘願的。”


    寧以恒挑了挑眉,拿起棋子落在一個毫不起眼的地方,看向長髯老者“老者現在看一下,是否春回大地,萬物複蘇了呢?”


    長髯老者眼睛漸漸瞪大“這生死一線的棋局竟讓公子轉瞬間扭轉局麵,當真是乾坤之力嗎?”


    寧以恒搖了搖頭“非乾坤之力,而是老者隻關注勝負,而以恒卻關注十招之內,這千變萬化之中,丟子之數,棄子之數,得出最佳反敗為勝,以小博大之地罷了。”


    長髯老者摸了摸花白的胡須,點點頭“少年得誌,後生可畏。”


    寧以恒放下棋子,看向長髯老者“老者可知以恒找九保護送你前來的用意?”


    長髯老者半眯著眼睛“傳聞右仆射被賈後敕令洛川監軍,看來定是劉曜那小子親率大軍的軍事咯。”


    寧以恒哈哈笑起“哈哈哈哈,人都說郭璞郭老先生,素來是個走山看水,點穴插秧的風水相士,以恒看來,郭老先生其實也是個軍事家。”


    郭璞坐在寧以恒對麵,毫不客氣的對著身後的婢女嚷道“小丫頭,還不給我端些熱茶來。”


    婢女看了自家主子爺一眼,見寧以恒輕輕點頭,轉身去泡了一壺好茶,給郭璞沏茶。


    寧以恒也不著急,坐在一側看著郭璞牛飲數杯,看著他一副饜足的模樣,寧以恒揚起招牌笑容“不知郭老先生怎麽看待這風水之說?”


    郭璞看向寧以恒“什麽風水之說?”


    寧以恒將一本《葬經》放在桌麵,手指輕敲這桌案,慢慢笑起來“葬者,藏也,乘生氣也。夫陰陽之氣,噫而為風,升而為雲,降而為雨,行乎地中則為生氣。”


    寧以恒長長的睫毛眨著滿腹的心眼,看向郭璞親和的笑起“這生氣,似乎郭老先生說的有些地方,以恒不解。”


    郭璞縷著胡須“寧家未來族長,嫡係少爺也喜歡老夫的著作?”


    寧以恒笑起“這關係到子孫後代的福音,以恒能不關注?”


    郭璞端起一杯茶水,牛飲一下,看向寧以恒“哪裏不知?”


    寧以恒笑起“夫土者氣之體,有土斯有氣,氣者水之母,有氣斯有水,經曰土形氣行。物因以生,夫氣行乎地中,發而生乎萬物,其行也,因地之勢,其聚也,因勢之止。葬者原其起。乘其止,地勢原脈。山勢原骨。委蛇東西。或為南北,千尺為勢,百尺為形,勢來形止,是謂全氣。全氣之地,當葬其止。氣之盛雖流行。而其餘者猶有止。雖零散而其深者,猶有聚。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謂之風水。經曰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


    寧以恒翻開《葬經》看著郭璞笑道“怎麽這祖宗所葬之地,還能關係到咱們子孫後代的福音呢,郭老先生能否講講?”


    郭璞眯起狹長的眼睛,滿意的笑起“看來,寧家少爺有自己的見解。”


    寧以恒心下了然,看來郭璞是希望自己說說,然後他再補充,一來是看看自己是否真的對他的著作感興趣,二來是來揣測自己的用意,也罷,畢竟是有求於人,還是要姿態低一些為好。


    寧以恒歎了口氣“地穴之內,有地下水,水潤萬物而生,這地下水中有生命,以恒能夠理解。這地下水脈的走向,這地下水脈的支幹流的大小,決定了這地穴中生命的能量和數量,以恒也能夠理解。”


    寧以恒頓了頓說道“這埋在地穴的祖先,根據水脈的走向和大小,可以使後代子孫得到福音沿襲,這以恒就不得而知了,怎麽這地下水的生氣能給死者帶來聚而不散的風水,能給死者之後帶來聚而不散的福氣呢?”


    郭璞朗笑起來“哈哈哈,看來寧家少爺是用心了。”


    寧以恒搖搖頭“不敢不敢,純屬愛好。”


    郭璞看向寧以恒,淡淡的說道“寧家少爺可知道這凡人受胎的過程?”


    寧以恒搖了搖頭“但請郭老先生指教。”


    郭璞笑眯眯的說道“凡人受胎,父母發乎情,周公之禮而敦倫。這敦倫之後,父精血隨母液而上,與母卵而合,這便是受胎。受胎初始,猶如盤古天地初時,混沌而不知陰陽,混沌而不知明暗。”


    郭璞留著胡須說道“胎兒於母腹之中成長,初時胎兒清者外展,濁者內陷,猶如天地初開,清者上浮為天,濁者下沉為地。再過幾月,胎兒手足俱全,此時恰如明暗已分,初智當開。”


    郭璞神秘的問著寧以恒“寧家少爺,你可知盤古傳說?”


    寧以恒點點頭“自然知道。”


    郭璞縷著胡須“說來聽聽,如何?”


    寧以恒笑起“盤古憑借著自己的神力把天地開辟出來了。他的左眼變成了太陽,右眼變成了月亮;頭發和胡須變成了夜空的星星;他的身體變成了東、西、南、北四極和雄偉的三山五嶽;血液變成了江河;牙齒、骨骼和骨髓變成了地下礦藏;皮膚和汗毛變成了大地上的草木;汗水變成了雨露。”


    郭璞點頭“眼睛變成太陽和月亮,寧家少爺,日月是何字?”


    寧以恒笑起“日月者,明。”


    郭璞縷著胡須“明這個字,有亮光,有照亮,有清楚,有智慧,有睿智,有清晰,有詳細,有正確,有正直,有美麗,有強盛,有高超,有潔淨。這解釋太多太多了,隻是寧家少爺,你有沒有發現,無論是哪個意思,這個名字一直沒逃脫一個萬變不離其宗的含義。”


    寧以恒想了想,笑起“代表日月同輝的美好與普照大地的正直無私。”


    郭璞滿意的點頭“寧家少爺還是有些慧根的。”


    郭璞看著寧以恒再度說道“眼睛本就是洞察,也是無私和光明的。這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便是一視同仁的意思。即可以說是冷酷又可以說是正直無私,不是嗎?”


    寧以恒點點頭“如此說來,倒也確實如此。”


    郭璞繼續說道“這頭發胡須,皆是黑色,象征著晝夜輪回,明暗交替。這肌肉成了有層次和肌理的岩石山脈,倒不是傳說,如果寧家少爺去過石礦廠,倒是可以研究一番肌肉和岩石山礦的相似度,幾乎無差。而這血液成了江河,這血液在體內奔騰不息,周而複始,這河川江海也是這般奔騰不息,周而複始。”


    寧以恒皺了皺眉“怎麽個周而複始法?”


    郭璞笑起“寧家少爺,天上的無根之水落入地裏,沉入底下便是地下水,這天上的無根之水浮於地表,懸在地層便是江河。老夫先說這地表之水如何?”


    寧以恒親自給郭璞倒了一杯茶,點頭笑道“先生請說。”


    郭璞縷著胡須“這江河,自形成之時開始便大江東去,而這海洋自形成之時便是海納百川,汪洋不見其彼岸。這地表之水,從形成開始,便是有一個章法,那就是小江入小河,小河成百川,百川東到海,亙古不變,由小而大,海不擇細流,隻納百川。這恰如我們的肢末血管,由小血管到大血管,由大血管到主血管,在匯集到心髒。可是?”


    寧以恒似有所思的點頭“那先生,這地下之水呢?”


    郭璞撫摸著胡須“地下之水,又有明水暗水之分。”


    寧以恒笑起“請郭老先生明示。”


    郭璞笑起“明水,猶如溪泉湖泊。這泉水,乃地下湧出之甘露,這溪流乃泉水滋養之河道,這泊是小潭,溪水進一坑窪處不入江水為潭亦為泊。而潭淵之水,滄海桑田之變融成湖。溪泉湖泊,滋養了一方水土,溫潤而不烈,淡泊而不妖。這恰如我們的肝脾造血,自養一方,血氣二合。”


    郭璞縷著胡須繼續說道“暗水,猶如地下水脈,深井井水,亦是地下湧出之甘露。這暗水養著地脈萬物,也養著這化作山脈的盤古肌肉。寧家少爺,這五行相生,金生水,最原始的水就是從金石轉化而來的;水生木,因為水灌溉樹木,樹木便能欣欣向榮;木生火,因為火以木料作燃料的材料,木燒盡,則火會自動熄滅。火生土,因為火燃燒物體後,物體化為灰燼,而灰燼便是土;土生金,因為金蘊藏於泥土石塊之中,經冶煉後才提取金屬。”


    寧以恒眨了眨眼睛“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郭璞點點頭“正是。這地下暗水生萬物,而暗水之處必有金石岩礦。”


    寧以恒歪著頭笑起“那這地下暗水,猶如人體哪樣?”


    郭璞指了指自己的手掌,拿起一根銀針輕輕紮向掌心,隻見掌心有淡黃色的水流出而非血液,寧以恒眼睛睜了睜。


    郭璞笑道“寧家二少,又怎麽知道這肌肉皺裏隻見無水?隻是因為金石堅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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