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郎得了賠款,點一點一共一兩銀子,算算也差不離了,雖沒賺也沒虧,他倒是個厚道人,沒借此生事,咬住王家多把些銀子封口,隻合了手跟著沈老爹家去,他的擔子還在沈家,要回去挑著走。雅*文*言*情*首*發


    蘭娘跟沈大郎都回來了,原來放在陳阿婆家正睡覺的蓉姐兒妍姐兒也家來了,玉娘隻把自己關在屋裏,孫蘭娘拍了門進去寬慰她,又不曉得說些甚,隻好陪著幹坐看了她抹淚。


    “萬幸沒叫他碰了去,這個挨千刀的混帳,爹上門理論去了,那頭總要給你個說法的。”孫蘭娘說這話心裏也沒底,出了事吃虧的都是女子,若他一盆髒水澆過來,哪還能牽扯得清。


    潘氏在院子裏跺了腳,沈老爹這些年哪裏跟人起過爭執,他那萬事不管的性子,往日裏在家油瓶倒了都不扶一把,去了王家不定就要吃虧,朱氏恁般利的口舌,說不得倒要把屎盆子扣在玉娘腦袋上。


    王大郎見玉娘就叫蒼蠅見了裂縫蛋似的,趕都趕不走,潘氏原也疑心是玉娘使了眼色過去,後頭一想,擺著王四郎這樣的玉娘且沒上心,去勾個要財沒財要人沒人的王大郎,她又不是個傻的。再仔細看了兩回,每回王大郎一來玉娘就躲到屋裏,曉得兩人無事,這才信她心正。


    玉娘初還坐著掉淚,後頭便不再哭,目光定定望著木頭窗框,外頭蟬聲陣陣,一句叫得比一句躁,這間屋子又是朝西的,坐不一會兒便叫薄汗濕了內衫,孫蘭娘遞了水杯過去,玉娘接了也不喝,隻拿在手裏,目光從窗外收回來落到杯沿上,看那一圈圈打晃的茶水。


    孫蘭娘見她這付神色不對,怕她想不開,搜腸刮肚的要尋了話來安慰她吧,又實在說不出什麽來,咬咬嘴唇道:“不然,我教了你織綢罷,秀娘置的二十張綢機還托了我管呢,租給旁人,倒不如給你,你學會了,往後也好有個營生。”


    玉娘原在發怔,倏地回過神來,把目光收回來,她本有心想學,可既在人簷下討生活,便不能不多顧著,她的身契雖在秀娘手上捏著,可秀娘既把她交托給潘氏,潘氏說話才是有用的,這才小心翼翼的討好沈家人,就怕潘氏一個不樂,要把她打發出去賣了。


    在沈家住下沒幾日,玉娘就曉得此地織綢才是大進項,平民女子若能織綢賣綢,哪怕是單身獨戶的,也可養活自家。大柳枝巷西頭就有個劉寡婦,養蠶繅絲織得一手好綢,養活了三個兒子,娶親說媳婦再不靠別人。


    玉娘有心要學,可她自己便是奴身,又要幫手潘婆子,哪得空閑,此時聽見蘭娘為她打算,心裏意動隻不能點頭:“我是奴身,老太太雖不使喚也不能托大,怎好做私事。”編絡子打結子尋個空閑便罷了,潘氏心善,她自家的活計再不來抽成,可繅絲織綢沒個一天半天織不出來,倒不如不做。


    孫蘭娘眼睛往外一溜,也是她覺得玉娘心思純正,雖是髒地界出來的,卻不往沈大郎身上多看一眼,就是端茶端湯也都擺到桌上,手指頭都不碰一碰,這才願意幫她出主意:“娘那裏我也幫你說合,你自家去說,織得一匹,分三分利錢給她,她隻有高興的。”


    玉娘原還鑽牛角,想著自家沒了指望,親人全無音信,好好的待在家中還有這大禍尋上門來,一付身子全寄在旁人身上,這會子腦筋一轉,竟有法子養活自家,往南山上賣綢一匹倒有五六兩銀,若能攢下些來,替自己贖了身,得了自由,就算尋不著親人,也不再是那無根的浮萍。


    孫蘭娘見她雙目回了神,鬆出一口氣來,推推她的手:“你喝了茶潤潤嗓子,我去同娘說合,她必定點頭的,放心罷。”


    蓉姐兒正繞了潘氏,把頭埋在她膝蓋上求情,她瞧見地上砸壞了那麽些東西,又看見玉娘在哭,隻以為是玉娘失了手,潘氏罵她,團著身子搖來晃去的不肯起來:“阿婆,阿婆饒她吧,喏,她下回不敢。”


    潘氏拿她全無辦法,叫蓉姐兒搖得身子晃個不住,嘴裏:“哎喲哎喲,”托著胳膊抱起來:“小祖宗哦,哪個怪她了,你莫問啦!家裏進了賊,玉娘嚇著啦!”


    蓉姐兒抬頭怔住了,兩道眉毛皺在一起,大眼睛瞬一瞬,壓低了聲:“那賊呢?”


    正說著孫蘭娘過來了:“娘,我瞧著不大好,她是個心堅的,好容易掙脫出來,這回子受了這樣的輕薄,想不開也是有的。”


    潘氏吃了一驚:“嚇!她這莫不是要尋了短吧!”


    孫蘭娘擺擺手:“原我瞧她是有這個意思,拿話給勸住了,往日裏打量她是個有主意的,這回便拿教她織綢,讓她日後有靠的話哄住她,可憐見的,娘是沒瞧見,指甲裏頭全是皮肉渣子,皮子都叫掐青了,身上也不知有沒有傷著。”


    王大郎酒醉力大,一隻手捂著嘴,玉娘兩頰青紅一片,左臉上邊一個姆指印子猶為顯眼,潘氏把蓉姐兒放到地下,走到廚下:“趕緊的,給她煮個蛋滾一滾,哪好這樣子出門,叫人看了更不成話。”


    孫蘭娘一把扯住她:“娘,我是怕如今哄住了,等說是騙她,她更想不開呢。”


    “織綢是個多大點子的事,你帶了她去就是了,那綢機原就是秀娘的,給誰不是租。”潘氏根本不當一回事:“一年不過忙上一季,兩個孩子我還看得。”她白日裏帶了妍姐蓉姐兩個,到陳阿婆家去,四個娃兒一處看,又不是把屎把尿的年紀,兩個女孩都聽話好帶,再不似安哥兒那樣淘氣。


    不意潘氏竟這樣好說話,想是實在怕她想不開,孫蘭娘忍了笑剛要轉身,蓉姐兒在她腳下絆來絆去,牽著她的裙角不肯放:“賊呢?”她怕極了,說完就要鑽到蘭娘裙子裏去,孫蘭娘哧得一笑:“叫你舅舅打跑了。”


    沈老爹柱著拐家來,貨郎借了根扁擔,把貨攏起來擔了要走,潘婆子留他下來:“沒個甚好謝的,小哥且吃一頓飯再走。”吩咐蘭娘把臘豬肉上鍋蒸了,那貨郎原就餓了肚皮,一聽這話坐下來,嘴上哄得潘氏高興:“謝阿婆,阿婆菩薩心腸。”又拿搖鼓絨花去哄蓉姐兒妍姐兒,兩個娃娃繞著他的貨擔子,一個挑娃娃,一個挑布狗,沈大郎哪裏能白拿,還是會了鈔。


    吃完飯,潘氏才問,沈老爹得意洋洋的把事兒一說:“總算趕了他出門,往後看他還有臉在外頭稱是王家人。”這卻不算分家,是王老爺把王大郎趕出門去的,他明麵上是為著玉娘去爭一口氣,實則還是為著秀娘跟王四郎。


    眼見得女婿越來越出息了,偏還有個牽連不清的“假”兄弟在身前身後絆著,那茶園的事沈老爹從高大郎口裏聽來,闔家都罵王大郎混帳,卻沒法兒跟他說理,就是王老爺也不好拿捕風捉影的兩句話去問罪他。


    “親家公到底明白了一回道理。”沈老爹捋著胡子點頭,癱坐在搖椅上起不來身,伸手拿指頭敲敲桌:“茶。”


    潘氏正聽得興起,嘖一聲,著急忙慌的拿了茶來,給他倒上一杯,沈老爹啜了一口咂咂嘴搖搖腦袋:“他心裏若不是存了這個念頭,哪會順坡下驢,嘿嘿,倒有些意思。”


    沈老爹搭了個梯子是借題發揮,王老爺見色這樣快是正中下懷,兩個人一句私話都不曾說過,這上頭倒有默契,一句話就堵死了王大郎的路,朱氏便是要哭要求,也沒法子張開口去。


    蘇氏正在家裏哭天抹淚的砸東西,朱氏捂了心口倒在床上,這回卻沒有桃姐兒再幫著求了,她在自家屋裏,從窗戶縫裏看外頭鬧得翻天,“吱呀”一聲合上窗扉,又坐到鏡台前去,張了口“霍霍”兩聲,還是發不出原先的聲來,桌前一大壺蜜水,她急急灌下去一口,再張口還是這聲兒,氣得把杯子一砸,合衣倒在床上。


    蘇氏殺豬似的叫,王大郎原還木呆呆坐著隻當聽不見,不防她伸手拿個木梳子砸過來,正砸在額角上貨郎拿扁擔打中的地方,王大郎“滋”的吸一口氣,立起來也不出聲,兩步走過去,把蘇式兩隻手拎起來,一耳光甩得她耳嗡眼花,癱在床上起不來。


    朱氏聽見響動隻作不聞,王老爺就是想管也管不著繼子的房裏事,他坐到窗下,把棋盒打開,一黑一白兩邊擺起子來,自個兒下起棋來。


    梅姐兒在樓上不敢出來,寶妞卻哭得驚天動地,她眼見得親娘被打,縮在牆角哭個不住,朱氏聽見寶妞哭了,才掙紮坐起來,進門看看這個不爭氣的兒子,抱了寶妞道:“你兩個出去賃屋子罷,寶妞便留在我身邊。”有個孩子常在王老爺麵前晃,若能哄得他回心轉念是最好,若不能再搬進來,有個孩子也好常常走動。


    夜裏風一起,白日裏日頭曬出來的暑氣慢慢散了,沈家把晚飯就擺在院裏樹下,玉娘歪在床上,蘭娘端了幾碗大菜出來,專謝那位小哥,給他碗上蓋了滿滿一層肉菜,沈老爹見他相貌正人年輕,便問他多大年歲,家鄉在何處。


    貨郎樂嗬嗬說了,潘氏直在桌下踢沈老爹的腿,怕他要把玉娘許給貨郎,沈老爹拿筷子一碰碗,嘖一聲背過身挾菜,再不理會潘氏。


    那小哥兀自不覺,不知潘氏跟沈老爹兩個已打了解場桌下官司,扒掉半碗飯道:“怎不見那守孝的娘子,飯總要吃嘛。”


    蓉姐兒捧了碗去找大白,拿筷子叮叮當當的它都不出來,牆縫裏屋簷上都沒它的影子,在院裏轉了一圈都沒找到它。


    “大白!大白!”小人兒急了,轉到灶下,才聽見弱弱一聲貓叫,彎腰往灶洞裏一看,大白正伏在裏頭,有氣無力的,睜看眼兒看見蓉姐兒也撲上來,眼睛一眯又闔上了。


    蓉姐兒嚇壞了,探手進去把它抱出來,大白身子綣成一團,尾巴都不甩了,蓉姐兒抱了它就哭,滿臉鼻涕淚的找到了沈大郎:“舅,大白生病啦。”


    沈大郎除了做手藝,就隻有一個愛好,招貓逗狗,從小便是如此,是招來真貓逗來真狗,見著那流浪的野貓野狗,必要舍些飯菜,也不知叫潘氏說了多少回,這個毛病就是改不掉,他見得多了,一抱過大白就動動它的爪子,皺了眉頭:“這腿,怎的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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